落笳一合掌欣欣然道:“就这么定了,我一会儿就去找戴郎中,无论如何要说动他陪咱们走一趟。正好你伤势尚需调养,便以此为借口,多给些银钱,他定不会推辞”
景若听了这话脸上闪过一抹忧色,欲言又止。只听落笳道:“本来此事不该令他一个外人无端卷入,但这样正好,正因为他非江湖中人,所以说的话才特别值得相信。我倒想看看,到时候雁荡门当着戴郎中的面,如何再污蔑我师父”
“不可——”
落笳正说道兴头上,却被景若打断,她不由奇怪的看向景若,景若面带犹豫道:“这一城的百姓有个病痛全赖戴郎中诊治,若是咱们带走了他,那这阖城的人该怎么办?”
她这么一说,落笳也犯了难,她一心想着要替师父洗脱嫌疑,却忘了戴郎中的本职。此处不比繁华地方一般医馆林立,如戴郎中这般医术高超的更是难得一见,景若说的不假,自己若是为了一己之私将戴郎中带走,恐怕这城中人都没处找大夫。但是能替师父洗清冤屈,这是她日夜所想的事,眼见就能实现,却偏不得施行,落笳颇觉泄气,蹙着眉轻咬嘴唇,有些失落的坐在床沿上
景若见她兴头上还能听进去自己的话大概欣慰,见落笳如此失望,赶忙道:“办法也不是没有的”
落笳眉头一挑,好奇的看向她。景若笑道:“按戴郎中的话,那钟离先生恐怕现在还在人世,并未被人杀害,与其让戴郎中与雁荡门对峙,不如让钟离先生亲自与他们对峙”
“阿若的意思是?”落笳目光一转,觉得自己似乎想到了一些
景若接着道:“彭城在江南北行路上,钟离先生多半也是被人掳去了北地。若在北方仔细打听,找到钟离先生的踪迹,将真凭实据带到众人面前,才好服众”
落笳此时才明白过来,失笑拍拍自己额头道:“不错,我刚才也是晕了头脑,那雁荡门是分明是诬赖我师父,纵使贸然将戴郎中带去,他们又怎肯认账?恐怕反而会连累了戴郎中”
景若反过来为她开解道:“你也是关心则乱嘛”
落笳眉头一蹙想到:“那咱们这就不去岳州,直往北地而去?”
景若想了想,摇摇头道:“不,岳州咱们还是要去,这次宴会雁荡、火云及各派别都要参与,正是咱们打探动静的好时候,若是过而不去,倒是浪费了大好机会”
落笳低眉一思计上心头,合掌道:“好,我这就再写封信送回烟霞,写明这些情况,让师叔伯们另派得力弟子径往北地,查访钟离先生的下落,这样也省下了时间。咱们便放开手来,且去岳州看雁荡门如何折腾!”
说罢,她便起身要去写信,景若突然想起还有要事未说,急忙道:“啊,还有一事”
落笳停下动作,提着裙摆复又坐下。此时她拿好主意,心中大定,也不似刚才惶急,气定神闲的看着景若
景若正要开口,却突然听得外面似有脚步声,她知此事十分重要,立时拉住落笳衣袖警觉的往外看看,落笳会意,凝神静听片刻道:“是小二”
果不其然是小二进来添热水,大概是平日得赏钱多了,还记得殷勤探问景若伤势,落笳胡乱应了几句打发他走了,复将门掩好
她一坐下,景若便趴在她耳边道:“我思来想去,都觉得害死魏间云的人,恐怕便是吕涤清!”
落笳只当景若是要和自己商量去岳州的事,没想到竟听到这句话,一时惊得瞠目结舌,半天才应道:“这,如何说起?”
景若目光炯炯道:“论起来,还是戴郎中点醒了我。咱们之前一直有疑,却苦于无甚线索,前日我与戴郎中闲谈时,论及各种奇花异草,方知道此地再往南的山上,有一种野花,诨名‘漫天红’。”
她说道此处,特地顿一顿,看着落笳,落笳不解道:“这与魏掌门之死有何干系?”
景若摇摇头道:“你还记得魏间云住的那个院子么?”
落笳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你是说,你是说那院子中种的花乃是这种‘漫天红’?”她立时想起那花团锦簇的小院和浓郁的香气,刚一露喜色又摇摇头道:“不对啊,那院中所种的分明是‘二月春’,是很常见的花,一路走来,家家户户多有种植,便是野地里也不少。更何况,从没听说过这花有甚么毒性,我记得公主府后园中也有不少”——她话刚出口便知不该提及公主府,但看景若脸色并无不快
景若抚掌道:“这便是关键处了。那‘漫天红’长得正与‘二月春’一般,连香气都有几分像,平常人不细心分辨很难区别的出这两种花,但是——”她故意卖了个关子,满面笑意的看着落笳
落笳想了一下,惊道:“难道那‘漫天红’是有毒的?”
景若笑道:“无毒,若是有毒岂能不被发现”
落笳困惑的看着她,景若眼底带了抹得色:“本来我也想不到的,但‘天竺如意珠’之事提醒了我。‘漫天红’本身无毒,但偏偏与一些药同用时,其作用不逊于中毒”
落笳惊讶莫名:“啊,原来魏掌门竟然——”
景若点点头道:“正是。那‘漫天红’本名‘漫天血’,后来觉得这名字太煞气才改了过来。意思就是人或牲畜若是误食,气血翻沸,双目血红”
这下不用景若再解释,落笳自己便明白了:“魏掌门既然走火入魔,那平日所用的药中自然有不少镇静平血的药,岂不是正与这‘漫天红’相冲?”
景若赞许的点点头道:“不错,但偏偏药也没问题,花也不是毒,因此,就算一百个郎中去看,如不知其中关窍,都不会明白”
落笳转念想到另一个问题:“但没有凭证怎知那花就不是‘二月春’,而是‘漫天红’”
景若笑的很开心:“这又要拜戴郎中指点了,若不是他告诉我,‘二月春’乃是早晚最香,而‘漫天红’则午后最香,咱们去拜访正是午后,满园香气,不是‘漫天红’又是什么?这种事莫说医书了,便是本地人也少人知道,戴郎中也是机缘巧合,才偶尔从山中猎户处得知。看来这吕涤清要害他师兄,很是下了番功夫,可惜嘛,偏偏这里有个戴郎中”
落笳亲昵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他应该可惜偏偏有阿若!”景若故意身子后缩避开她的手,落笳生怕她躲避时碰到伤口,赶忙住了手,但脑中疑问迭至,不由又沉思起来
景若抱着她胳膊道:“怎么?”
落笳皱着眉苦笑一下道:“还是不对呀”
景若抬头看了她一眼奇道:“怎么不对?”
落笳耐心道:“你还记得么?当日魏掌门遇刺时,吕涤清可是正在前厅考教弟子们的武艺,他不在场可是有目共睹的事,后来我们追凶回来,他偏又已经在魏掌门房中了,这时间对不上”
景若倚在她肩头轻笑一声道:“所以嘛,我说是吕涤清害死的魏间云,并不是吕涤清杀死的魏间云”
“哦?”落笳一听此话大有深意,不觉来了精神
只听景若道:“我且问你,那一日你和徐择等人追击凶手,是从哪里追起,又追到了哪里?”
落笳回想一下,不太确定道:“我出门不久便遇到徐师兄等人,大约就是从客房附近追起,然后嘛,”她仔细想了想:“然后不久就追出了院子,那个人往——”她抬头看着房梁,有些犹豫道:“好像那个人是往左手边逃了,当时是晚上我也既不确切了”
景若一笑,一手撑着身子,一手在身前虚画个圈,虚空一指道:“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那前厅位置便是在咱们住的客房前面一些的地方,只是更靠中间而已。从客房这边过去,出了院墙,往左走便能从院外绕到后面。从前厅到魏间云的居处穿院过楼,并不很近,但若是从外面绕到后面,再翻墙进来可就近多了”
落笳面上一动,被景若一提醒她也想起了青城派内的大概位置。景若说的不错,从院外走要快很多。她正想开口,却听景若继续道:“按照当日的情形,如果在后院事发后,有人从前厅跑出来,越过客房,再出了院墙,一路疾走,能否赶得上在你们之前换好衣服,从容出现在魏间云房中”
落笳想了想,点点头道:“不难。”她想起当日的一个疑点,手指轻叩床沿道:“况且那一日我回去时,满院弟子都被惊醒,四散在院中议论纷纷,因此还比平日更慢了”
景若也想起此节,眼前一亮道:“是了,当时魏间云甫遇刺,什么都还未查明,怎么就传出来是魔教弟子所为?”
落笳摇摇头苦笑道:“还不是咱们一路被魔教追踪,我才提醒吕前辈小心。我听陈善师兄道,那一日一听后院有事,吕前辈很是紧张,令他们先过去,自己便去亲自召集弟子防守警戒——”
刚说到这里,落笳自己也全然明白过来。吕涤清先是一直用“漫天红”暗中下毒,再找准时机,令人击毙了魏间云。他自己做出一副不在场的派头,遣开众人后,换上夜行衣吸引了徐择等人的注意,再抄小路回到青城,将夜行衣脱下藏好,依旧一身长衫,从容回到众人面前
落笳摇摇头叹口气,吕涤清看起来一派儒雅没想到居然如此狠毒,她试探问道:“难不成那杀死魏间云的人是他身边伺候的小弟子?”
景若点点头叹息道:“可恨他就这么被吕老头顺手灭口,还不令人生疑”
落笳奇道:“我看那掌印应是武功不凡的人所为,他一个小弟子,怎么会有如此内力?”
景若笑道:“魏间云若是无碍,那小弟子自然是没法伤他,但若是他在服药的同时,大量服用‘漫天红’炼制的药,那便大不相同。魏间云本已受这药性相冲之苦许久,再骤然服用‘漫天红’,必然真气大乱,气血逆行,恐怕在那小弟子动手之前,他已然奄奄一息,不过他一向睡得早,外人无法发觉。那小弟子好歹也是练过武,纵然天资愚钝,力气却不小,面对这么一个只剩口气的人,只要稍稍用力,便可在他身上留下可怖的掌印。”
景若说到此脸上掠过几分嘲笑:“若是他之前便得了人指点,知道往哪些要害打击,那旁人便看不出半点破绽了,只会以为是高手所为,谁也想不到,名震西南的魏间云竟是被这么一个小毛孩子杀死的”
落笳倒吸口冷气,良久才道:“所以这小弟子得手后,便出门去找守在门口的魏间云弟子们报信,那些弟子听说师父遭袭,自然急忙进去,却忘了这小弟子。这小弟子便趁乱溜走,避开众人眼目,依约去前厅附近,而吕涤清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说了半天话,景若已有些疲乏,合着眼只是无力的点点头:“不错,我猜便是这般”
落笳腾出手抱住她自语道:“看来吕涤清早就想杀自己师兄了,本来按照他的手段,一天天耗下去,魏掌门也撑不了多少时候了,但咱们出现,又有魔教的消息,正让他有机会将此事做的万无一失,那纸条根本不是魏间云写的,就是吕涤清写的,为的是有我在旁见证,徐择他们无话可说”
景若软软的靠在她怀中,闭着眼笑道:“不错,咱们可不是正为别人打了幌子呢”
落笳想起景若正是在去火云教的途中生了场大病,又险些被鱼彭溺毙于水下,登时恨得咬牙切齿:“真是可恨,便是如此,他还要寄信给火云让他们杀了咱们”
景若懒懒的靠在她怀中玩着她发梢道:“于他有何不可呢?若是火云教杀了咱们,倒替他除了心腹大患。若是火云教没能杀了咱们,横竖不过火云教与烟霞宫结仇,他还不依然作壁上观。只是他没想到,竟被咱们偷听了去,知道他这些下作手段”
落笳自小受师门教诲,尽是侠义忠厚,此时听到吕涤清此般欺师灭祖的手段,真是气狠不已。倒是景若,在公主府中见惯了这般烂污事,虽然气愤却也不大以为然,她仰头道:“你看那吕涤清,表面斯文,但言语中总有一股不甘之意,与那酸腐不得志秀才一般,恐怕以他的心性不会甘居人下,偏他青城派却被雁荡门和火云教欺住,岂能不恨?反而魏间云呢,咱们是不曾见过,但看他徒弟们的样子,和周围农人的传言,应该是个不多事的人,有他在必然不肯与雁荡门翻脸,恐怕这便是吕涤清一心要杀他的原因了——”
她眼波流转,突然想起鱼彭,不禁浑身打个寒颤,继续道:“至于鱼彭嘛,我这些天也想过,他要杀咱们可能与吕涤清无关,否则他大可在火云教中下手。他一路追杀,恐怕是为一己私怨。此处姓鱼和龙的多是苗人,他苦苦相逼,或许,或许是和寨中的事有关?”
落笳连连点头,景若说的很有道理,将这些事上的迷雾一扫而空,她很想和景若再议论一番,但见到景若表情疲倦,轻抚景若额发道:“好啦,你身子才好,不该这么费心思,先好好休息吧,日后咱们再慢慢商量应对。”说罢,扶着她躺好,又将薄被盖上
夏夜清风,当空明月
怕景若在屋中呆久了气闷,落笳特意让店家找了张竹床支在窗下。她们所住的上房乃是最高层,窗外并无其他建筑,不过屋后一片竹林,晚上坐在此处,既清凉解暑,又可见头顶繁星
此刻落笳便坐在竹床上,景若坐在她怀中,一手揽着她脖子,一手指点窗外的夜空,在说着些传说趣闻
夜中无外人,因此景若只穿了贴身肚兜,下面穿了条宽松的软布裤子,裤脚卷过膝盖,露出缠着白布的小腿,外面松松的披了件长衣,随着她抬手转身,衣服已经褪下到肩部,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颈。景若刚刚洗过头发还没全干,松软的贴在脖间,更衬的玉肌乌发,分外惊艳
落笳听她声音婉转,只觉得十分悦耳,不觉便走了神。刚才两人分着喝了一碗加了桂花酿的米酒,景若不敢多喝,一多半都倒了落笳口中,满口生香,如在云中,心中十分快活
落笳一瞥眼,见竹床上正摆着许多小二拿来的瓜果,便随手拈起一个蜜桃,递到景若手边,高兴的看景若贝齿咬破蜜桃,露出水嫩娇甜的果肉
落笳的手顺着景若的膝盖向下滑,轻巧的绕过她伤处,一直到那如蒜瓣般的脚尖。景若一阵酥痒,不由缩回腿来。落笳顺势将她按倒在竹床上,景若羞的满脸红云,将蜜桃举起,笑道:“落笳,你吃”
落笳作势咬了口蜜桃,却身子一闪,轻咬住景若的耳垂,景若一声惊呼,还没喊出声便忍住了,低声道:“灯”
落笳抬头看着桌上的烛火不觉失笑,随手抓住个青枣扔过去,烛火应声而灭
揉碎了蜜桃,打碎了青瓜
翻了玉盏,只撒了满床香华
娇声低吟处,青丝缠绕,青衫裹挟
云翻雨覆
百炼钢化绕指柔
倒引来满屋春色,一床春水横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