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顾惜竹与景若回来时并肩而行,有说有笑,甚至在景若脱下背篓时,顾惜竹还主动伸手帮了一把,落笳也是暗暗惊讶,不明白这一趟出去她两人到底聊了些什么,但这局面是她乐见的,顾师姐对景若有了好感,以后自然会帮她说话。而景若心结一去,再没什么挂碍,举止自如许多,也更勤力学武功,让落笳好不欣喜
连绵数日的风雪渐止,到了这日下午,乌云散去天空逐渐清澈起来,这是个好兆头,林老伯回来时便道天要放晴了,连着晴个三五天,出山的道路便差不多晒干了。这消息让四个人欢欣鼓舞,连烧晚饭都热热闹闹的有兴头。在这里困了这许多日,虽然承林老伯照顾,吃穿不愁过的也惬意,但心中有事还是难免焦急,现在离开在望,也就有了盼头
热热闹闹的吃过晚饭,四个人便早早回屋,连一向饭后要与林老伯手谈几局的景若也随着落笳进屋,林老伯倒是不以为意,自己摆出个残局捉摸,笑着嘱咐她们肉干快吃完了,莫忘了明日上山准备些,顾惜竹赶忙应下来
四人在房中坐定,顾惜竹道:“如果顺利的话过几天咱们就该出发了,不知你们有何想法?”——其实不论是之前落笳与苏澄澈,还是在顾惜竹来了之后,这事都商量过几次,今日再次提起,也是为了理出个确切思路来
苏澄澈一脸兴奋道:“这比我想得还顺利,真真是老天爷帮忙!本来我以为恐怕要拖到下个月去了,这下好了,这几天咱们上山,正好快新年了,门中必然乱糟糟,咱们藏在那里也不易被发觉。去查阅账簿,翻找书信都有许多便利”
落笳也颔首道:“不错,更何况年节中,肯定有各种宴饮,那些人未必不会酒后失言,咱们只要留心,定能打听出点内容来”
顾惜竹点头赞许:“这确实是咱们的好机会,只是如何行事,还需要细致规划,才不至于有疏漏”
落笳一沉吟道:“我觉得不妨还是按之前我和苏澄澈商议的办法,主要集中在几个地方:书房,账房,再看看库房马厩之类的准备情况,若是雁荡门春天就准备有所动作,大抵现在就该做些准备了。现在就再加上一条,要好好找机会旁听几次酒宴”
苏澄澈急忙道:“不够,不过要找机会摸进他们酒宴,还要私下偷听。酒席上人多嘴杂,很多事未必会提起,但如果是三两好友私下喝酒作乐,聊起来的事就多了”
顾惜竹击掌笑道:“不错!很多事情当众说起或有顾忌,但与自己知交兄弟私下议论,就可以畅所欲言,尤其是酒后,更容易说出平日压在心底的事”
她话音刚落,苏澄澈已经开始凝神思索,在脑中盘点雁荡门中诸人的性情脾气,欲厘清到底谁最容易酒后失言,且是莫玄草的心腹,直到顾惜竹叫她才回过神来
顾惜竹好笑道:“苏姑娘,怎么想的这么入神?”苏澄澈赶忙解释了一番,顾惜竹道:“这是要紧事,这两天得劳烦你仔细想想,不光如此,最好还能将雁荡门中重要人物的性情脾气相貌特征都记下来,大家好有个准备”
苏澄澈边点头称是,边瞥眼看到景若,便道:“让阿若帮我吧,我说她来记。”景若见有活派给自己,急忙点头应承道:“嗯,不止这样,苏姐姐口述,我可以试着把雁荡门的图画出来,标清楚哪里是路径,哪里是各处屋舍,这样大家提前记下来,行动就方便许多”
顾惜竹喜道:“这样再好不过了!”
落笳道:“之前我也和阿若说过了,让她准备一些迷药之类以备不时之需——”说着,她有点心虚的瞟了一眼顾惜竹,毕竟烟霞也是名门大派,这般行径有些令人不齿。不过现在是紧要关头,落笳自己是不大在乎,但顾师姐也坐在这里,她便有些心里打鼓
顾惜竹的表情果然有些诧异,不过犹豫之色一闪而过,点头道:“那就有劳阿若了,这山里缺少药材,不知急切间能否准备妥当?”
景若点点头道:“以前准备的还有一些,有时候应付一下应该不成问题。我再找一找,看能不能凑齐材料。”她说这话时丝毫没有意识到有异,更没有注意到落笳的神色有点慌张。落笳偷偷的看一眼,果然顾惜竹注意到了景若话中“以前准备的”那句,也正看向她,给了她一个严厉的眼神,落笳顿时有点羞愧,幸好顾惜竹没有当场发作,跟她讨论一番门派规矩
苏澄澈也没注意到这一对师姐妹的眼神交锋,自顾自道:“现在最大的难处就是如何到雁荡门。你们都知道,上雁荡门有两条路,一条是石阶路,直通正门,平日无论他们自己进出,还是有客来访,多是走正门。另一条就是泥土路了,通往后门,是用来拉货拉菜,以及运一些重物的,多是车马在走,除此外很少有人走。不过现在有这档子事,估计两条路都已经被守的密不透风了”
她这么一说,众人又有些泄气,虽然雁荡门所处的山头并不算太高,但地势颇险峻,除了这两条路外,如果想另辟蹊径甚是困难,更何况现在冬日,道路更加难行,如果耽搁的久了倒反而容易被察觉,之前落笳与苏澄澈也反复合计过到底该走大路还是在林中再辟一条路出来,但几次都没什么好办法
趁三人在讨论,景若在旁似有所思,趁着她们谈话间隙道:“也许咱们可以先出山一趟,虽然耽搁两天时间,但却方便许多”
她这么一说,其他三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她,神情有些意外。眼下四人便在深山,从来没想过要再出山去,之前所议也大都是如何从后山迂回上山,景若这一提议可谓出乎意料
景若倒是胸有成竹,看来这主意她也是反复思量了,她从容在空中比划道:“雁荡门虽然在山中,其实是在浅山,如果从山外距它最近的市镇过去,骑马仅需半天多一点的时间。算起来自咱们与穆震雷相遇至今已有些日子,恐怕雁荡门中早已知道咱们藏在山中,因此他们的防范重点也定然是在朝着深山的方向,如果咱们直接出去,怕是正与他们碰上了,就算能顺利过去,也得费不少功夫”
听到此处,落笳已大概明白了景若的意思,不禁露出赞许的笑,景若看了她一眼,眼中光彩一闪,继续道:“这样,我们可以先出山,出山时不要从雁荡门所在的东北方向峪口出去,而是从临近的山口出去,便可以将他们避开,再绕道从山外直接过去,虽然绕了点路,但也许能省些力气,也不过多花两三天的功夫。更何况咱们在山中日久,也需要补充些给养,正好在镇子上采买一番。现在年节将近,镇上货物也充足,又来往人多,雁荡门很难发现咱们的行踪”
听她这么一番解释,不过落笳,连顾惜竹与苏澄澈也连连点头。顾惜竹笑道:“还是阿若想的周详。”说着,有意给景若一个鼓励的眼神,景若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心中却高兴极了,落笳在旁更是开心。她灵机一动,接口道:“我觉得也许可以更进一步,咱们不要从后山去雁荡门,而是从前山。那里虽然险要,但诚如阿若所说,目下雁荡门肯定将主要防范放在后山。他们既然猜咱们会从后山迂回而上,咱们便来个反其道而行之,让他们防不胜防”
顾惜竹犹豫道:“那边路似乎有点难走”
苏澄澈听了落笳的话已是意动,她本是个自傲的人,又被顾惜竹这话一激当下答道:“也算不得什么,横竖都要走一趟,不过多费些力气而已”
当下四人计议已定,各自分配了要准备的事宜,顾惜竹怕她们年轻气盛,特意提醒到:“大家到时候切莫冲动行事,一切以保全自己为上。”三人纷纷点头答应
翌日早上景若先跟着落笳练了一会儿剑法,顾惜竹看到后,也亲自指点一番。顾惜竹的武功较之落笳更偏柔和,倒是很适合景若学习。加上顾惜竹一直专心于烟霞剑法,武功虽然不如落笳驳杂,但对于景若这种基本功不够扎实的人来说,其实更有益处。顾惜竹心中其实已经有七八分是认下景若为小师妹了,教的也就更耐心,落笳在旁补充,不时还和顾惜竹讨论一番某个剑势,三人在院中颇有些其乐融融
苏澄澈看在眼中,心里便有些不舒服,她们三人围在一起有说有笑,只余她一人在房中,更显得形只影单。苏澄澈有些出神的看着眼前一幕,心中说不出的感觉。众叛亲离——她冷笑一声,对自己下了这句判词——这半年来,先是师父的消息,接着是和雁荡门决裂,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眼前这样的温暖了。但是更早呢?苏澄澈不禁有些迷茫,更早的时候,似乎自己自从拜师以来,眼中便只有他一人,当日所谓的同门情谊,似乎不过是爱屋及乌。但从师父执行门派任务不辞而别,到后来门中人的刻意遮掩,已经让这一点稀薄的感情全耗光了,可恨这些人,平日道貌岸然口称同门情谊,但事到临头,却恨不得个个都撇清。苏澄澈一点也不相信师父会无缘无故的去魔教送死,这后面一定有见不得光的秘密,这些人才瞒着自己。她不觉握紧拳头,咬的嘴唇发白,在心中暗暗发誓:“我一定要挖出真相,找出那个害你的人,让他碎尸万段”
直到和景若一起描画雁荡门的布局时,苏澄澈依然沉浸在这种情绪中不能自拔,她一股压抑的无名火无处发泄,心情恶劣格外烦躁
景若画了一半,便皱着眉提笔直起身道:“你且想清楚了再告诉我,不要总是改来改去,弄得纸上一团污。”
大概是涂改几次有些烦了,景若的语气有些生硬,苏澄澈听了心中更怒,直接拿起她正画到一半的纸三两下撕成碎屑,狠狠掷回到桌上
见她反应如此激烈,景若诧异莫名的看了她一眼,语气也冷下来:“你自己先好好想想吧,白白的浪费这纸笔。”说着,把笔一搁,转身便要离开
苏澄澈更加着恼,一把拉住她手腕,吼道:“不许走!你要往哪里去?”
景若冷不丁的被她捏的生疼,她很是吃过几次苏澄澈的亏,对苏澄澈的性子颇了解,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要是惹急了苏澄澈绝不好打发。可偏偏眼下正屋中只有她两人,景若恼道:“你放开我!很疼!”
见景若又气又痛的脸都红了,苏澄澈反而觉得胸口一股恶气得到纾解,开心道:“好师妹,你也知道疼,你开口求我我就放开你!”说着手上用力把景若胳膊一扭,景若立刻吃痛不已,回头怒视道:“谁是你师妹?!”
苏澄澈媚眼一笑:“啧啧,师妹,你年纪不大好忘性,怎么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景若自然还记得苏澄澈要替她师父王领春收自己入门的事,也明白这已沦为个玩笑,但她此时被苏澄澈制住,手腕痛的钻心,被这无赖行径搞得恼火,一时冲动冷笑道:“难道到了今日还有师父教我么?”
苏澄澈被说中痛处,一愣之后脸色陡变,眼睛瞪大狠狠的看着景若,景若见此也知自己失言,却不肯主动服软,刚将头偏开苏澄澈视线,便听清脆一声,脸上已经狠狠挨了一巴掌
景若脸上一阵烧痛,一擦嘴角已渗出血来,她惊讶气愤又委屈的看着苏澄澈,没想到她会真的动手。苏澄澈脸上怒意未减,眼中的怒火似乎要一口将景若吃了。景若莫名其妙,只觉得又羞又痛,一把挣开拂袖离去,留下苏澄澈一人半天都呆立在原地
景若前脚刚出门,顾惜竹后脚便进来。她本是安排好自己手头的事,特意来看两人的进展,没想到只见到苏澄澈一人在房中,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再看案上尽是一些涂废的画纸与碎屑,心中不觉纳罕,但也猜不透是怎么回事。相处这些天,她对苏澄澈喜怒不定的脾气也有所了解,不便直接发问便顺势道:“阿若哪里去了?正经事怎么都撂下了”
苏澄澈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恶毒的快意,冷笑道:“她能去哪里?还不是去找落笳,两人亲亲我我,可是片刻都离不开,连被窝里都分不开。日后成了师姐妹,更是方便白日练功,夜晚磨镜,快活的很呢”
顾惜竹听了这话陡然色变。她本就大了众人十来岁,又是已经成家的人,这话还如何听不明白,当下如一桶冰水劈头浇下。半天才稳住情绪,故作没听到道:“我先去别处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