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竹一听落笳说起此事,立刻一颗心吊起来。外面的风言风语她也听到一些,知道丈夫为此深恼,师妹这时说出来,恐怕是没什么好结果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秦开云深吸口气倒没有当场发作。秦开云刚为这事生了一肚子的气,此刻落笳又提起,真是让他一股邪火直冒。但想想司满的话,还是忍住了,但脸色却也沉了下来:“你好好在这里养伤,去看她做什么?我自会处理此事,你不必操心了”
“师兄!”落笳见秦开云一口回绝,不觉有戚然之色:“我认识阿若这么久,她不会做这种事的”
秦开云长叹口气,心道师妹什么都好,但毕竟年纪太轻,心思太纯善,容易受人蒙蔽,耐心徐徐解释道:“她有没有做,现在还没查清楚。但她肯定与此事有关,也许她只是制毒没有下毒,但那半页纸你也是见到了,她也亲口承认那是她所写。景若到底参与此事多少,是主谋之一还是被利用,我现在也不知道,但莫玄草已死,只有她这一个线索了,如果不能从她这里挖出点消息,那幕后真凶便找不出来了”
秦开云这么详细解释,落笳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本以为自己说出来,师兄会暴怒斥责,到时候自己只要认低服软,苦苦哀求,师兄总不会不理的,更何况还有师姐在旁,肯定会为自己说话。可现在师兄说的句句在理,倒让她不好反驳,只能喃喃道:“对,阿若肯定是被人利用了,她,她肯定什么都不知道”
秦开云看着她神色,接着道:“我听惜竹说过,那景若与你有救命之恩,不过这世上嘛,人心毕竟隔肚皮呐,又是这等事,不得不防着三分——”他话中意犹未尽,本想道公主府中出来的能有什么好人,到底还是念及景若救过落笳性命,没有说出来
落笳不知该怎么反驳才好,想了想又诚恳道:“师兄,过两天再让我去见见她吧,有些话我问起来也比较方便”
秦开云见说了这许多,落笳依然执迷不悔,脸色愈发阴沉,皱着眉头干脆挑明道:“她本就是和你一路来的,此刻你再去见她不妥,如今这么多人在外面看着,好歹要避嫌一下”
落笳没想到其中还有这缘由,愣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明白为何师兄师姐都阻拦自己去见景若,原来自己已经因为景若之故,也被人怀疑了。一时间,委屈憋闷愤怒涌上心头却又深感无力
顾惜竹见状在旁劝和道:“这些事不必搭理,现在本就人心浮动,有些多嘴的人也是难免,清者自清,日后查明真相管叫那些人无话可说”
落笳温顺的点点头,她明白师姐是一心一意的为自己好,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师姐,阿若那里劳烦你多照看一下”
顾惜竹听她一口一个阿若,心中那种别扭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唯有沉默,落笳见此,倾身拉住她的手道:“师姐,阿若的品性如何,你也是知道的。她性格冷僻,我怕她一时想不开吃了什么亏”
听落笳这么急切的哀求自己,一言一语都是为景若着想,顾惜竹反而心中越来越不舒服。掌门被害,师妹自己也被害的大病一场,可师妹怎么还这么执迷不悟,反而处处为景若说话,难道师妹就没有一点起疑心么?她淡淡道:“她吃什么亏,咱们烟霞宫才是吃了她的大亏呢”
落笳听了这话浑身一震,怔怔的看着她
顾惜竹既然已经开口,索性便把话说开:“师妹,景姑娘固然可怜,但你莫要忘了,掌门中毒被杀时,又是何等景象。你难道只怜惜景若,就一点不念及掌门对你的恩情么?现在确是没法确定景若是不是凶手之一,但你这般处处维护她,可对得起掌门在天之灵?”
顾惜竹把憋在心里的话一口说出,长舒口气。秦开云在旁神色凝重,颔首不语,妻子所说也正是他心中所想。不过他对落笳和景若之间的关系不甚了解,只是听顾惜竹简单言及,以为落笳这般,是心中感念景若恩情,还道师妹是因性情纯良为她所蒙蔽,而并不知其中隐情。顾惜竹自然也不敢将那些话告诉他,以秦开云的性格,若知道二人之间还有那层关系,恐怕会立时发作
落笳听顾惜竹提起师父,心中顿觉愧疚不已,自己刚才一心只想着阿若,竟不觉淡忘了师父,师父待自己有如己出,这么多年来来无微不至,可以说恩重如山。谋害师父的凶手还未查明,自己竟然为了一己私情而这般忘恩负义,落笳身子颤抖,在床上躬身颤声道:“师姐,是我错了”
顾惜竹见她如此,心中甚是欣慰,赶紧扶住她道:“小心碰到伤处” 见师姐还是这般温柔,落笳更加心有所感,顾惜竹笑道:“傻孩子,咱们之间便如亲姐妹一般,不用这般”
景若一个人枯坐房中已有两三日,大概看她一个弱女子又不怎么会功夫,外面这些人倒没怎么难为她。这屋中布置虽然简陋,只有一床一桌,但却颇为敞亮,一日三餐也供给及时,除了不能踏出房门之外,没有其他限制
景若倒也安之如素,除了最开始很惊慌之外,便是异常的沉默,既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申辩,除了回答来人的问题,只一个人坐在桌前写字。但若是熟悉她的人,便会发现不过几天的功夫,她气色看起来差了许多,一脸疲惫的样子,眼眶下有淡淡的青色,可见睡的并不好,连平日里最注意的衣衫也有了皱褶
景若自己却浑然不觉,她正坐在桌前低头写字,和之前一样这是一个药方子。自从那日被软禁在此处,她最最担心的便是落笳。落笳的伤势没人比她更清楚,骤然受到打击气厥,最是凶险不过,可偏偏自己被困于此处,不得亲手诊治,不知现在怎样了。这几天她连晚辗转难眠,所想的不过是各种情况下该用什么药,又该怎么救治,只愿需要时,自己的药能及时。除此之外,便唯有默经书静心祈福
至于她自己现在这般处境,倒是没有想太多。那天被铁斩叫破身份后,她当时甚是惶恐,立刻回想起此前在公主府时刻小心压抑的恐惧,但被关在这屋中后,却渐渐平静下来了。倒不是她想到了什么好办法,她甚至压根就没想过接下来该怎么办,仿佛终于被那悬而未至的剑刺中一般,心中反而坦然了,有种终于解脱般的浑身乏力。虽然和落笳离开长安已久,但景若心底那丝恐惧从来没有淡去,午夜梦回时,也不止一次的想过,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公主派人来追杀自己。而当日苏州城中那“镜花水月”的签文,更是好像早已预言到了这一切
景若永远记得在离开公主府前,灵台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十来年积威之下,她相信公主府绝对有能力做到。虽然相隔数千里,但如果自己胆敢泄漏一点点关于公主府的事情,灵台一定会杀了自己,不,还会杀了落笳及其他任何有关联的人。莫说她现在对这件事确实一无所知,便是真的知道什么,也不敢吐露半句
景若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命大概早就注定了,生死不过如此而已,她已准备了许多年,无论结果如何坦然应对,但偏偏这次涉及到的是落笳的师父。想起那天落笳几乎失态的表现,景若心里一阵刺痛,再想到落笳会因此恨自己,她更是无法想下去
无处可诉,只恨当初乱翻书
如果自己蠢笨,便不会懂什么医术,不会懂什么阵法,是不是这都不会发生,就算不曾认识她,但也不会伤她如此
景若觉得自己眼角有暖意落下,再也握不住笔,双手捂脸无声落泪
门口传来叩门声,景若刚来得及擦干眼角泪痕,秦开云便缓步进来。他不动声色的往桌上撇一眼,刚才那张纸已经被景若在下面,他只看到写了一半的佛经
“这等时候倒想起来要佛祖保佑了么?”秦开云心中不屑的想,语气却没露出什么情绪:“景姑娘,不知你可想好?该给我们一个交代了吧”
景若如往常一般摇摇头,淡然道:“我不知道”,随即又问:“落笳,她好点了么?”
秦开云被她这态度惹恼,也冷冷的回敬一句:“我们烟霞子弟不劳你操心”
景若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虽然表情和之前没什么变化,但眉眼间却没了前几日那种忧心忡忡的神色,顿时一喜道:“落笳醒过来了?”
秦开云不置可否,但景若已从他这态度里猜出来一些,顿时欣喜若狂
秦开云也是奇怪,这小女子言语冷淡,但每次问起师妹都十分诚挚,不知她安得什么心,难道是想利用师妹善良,用什么花言巧语再骗的师妹同情。想起师妹对她也是念念不忘,秦开云大感头疼。他深吸几口气,理了理思路,突然灵光一闪道:“落笳她很难过,不想再见到你”
景若霍然抬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像惊讶又像是难过。秦开云见此便知此计得售,不动神色继续道:“我师妹待你一片赤诚,你为何要做这样的事伤她的心?”
景若下意识的摇摇头,脸色惨白如纸,半晌,像是下了很大决心道:“我想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