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人未至而一抹湖蓝色的裙摆随风先入。景若陡然坐直了身子,左手攥拳,心情无比激动
然而进来的并不是落笳,顾惜竹一手提着食盒,另一只手反手将门合上
景若说不出的失望,但依然起身恭敬道:“顾姐姐”
顾惜竹用鼻子嗯了一声算作回答,一言不发的将食盒放在桌上,景若这才注意到她面色冷峻,是之前未见过的严厉,当下心中便有些着慌,犹豫了一下道:“落笳她,这两天还好吧”
顾惜竹抬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极力忍着心中的愤怒,却终于按捺不住道:“她何曾辜负过你,你为何要那般害她?”
景若惊愕的后退几步,看着顾惜竹,脸色变得苍白,半天才勉强挤出点笑意道:“顾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惜竹冷眼横扫,冷哼一声道:“明知故问!”
今日见到景若,顾惜竹确是一肚子火。昨天落笳坦诚自己曾受公主府收买刺杀当朝大臣,令秦开云勃然大怒,就是顾惜竹也被这消息吓了一跳,不知她为何这般糊涂又这般大胆。这种事是大大违反了门规,莫说是秦开云会动怒,换做任何一个长老在,都不会轻轻放过
秦开云当时一怒之下,恨不得替师长清理门户,剑都□□了,硬是被顾惜竹抱住,秦开云气恨不已,掷剑在地,铁青着脸坐在房中一言不发。若是其他不争气的弟子也就罢了,但这次犯错的是素来为师门所看重的小师妹,让他又是失望又是愤怒。才闻掌门的死讯,尚且未查清真相,小师妹却又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他双拳紧握,愤恨不已
顾惜竹在旁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这么大的错,岂是自己求情能解决的,落笳也知自己做错,跪在旁边一句话都不敢说,半天,秦开云才幽幽的叹口气道:“罢了,这件事我也无权自专,你不必在这里跪我。掌门已经去了,怎么处理要等长老们商量个办法,到时候是将你废了武功还是革出师门,全看他们的决定了。”说罢,起身就走,剩下落笳满脸惶恐,拉着顾惜竹道:“师姐,我,这怎么办?”
听秦开云说的如此严重,顾惜竹也慌了神,赶忙安抚落笳几句便出门追到房中。对着妻子秦开云虽然不能那么严峻,但依然面色郑重道:“这种事什么结果,想必你也是清楚的,莫说我去求情,就是掌门还在,难道还能饶了她?”见到妻子眼中已经有泪水打转,秦开云叹口气道:“也许未必会是我说的那两种结果,但总归不会轻饶的,你知道,就算是我去为她说项,也没什么用的”
顾惜竹知道秦开云说的是实情,只得无奈的摇摇头,一开门却见落笳已经在门前跪着了,神色惊恐又无助,连外衣都没顾上穿,只穿了平日在房中的薄衫,不知是冷还是怕,一个人孤零零跪在那里瑟瑟发抖
“快回去!”顾惜竹急忙去拉落笳
“师姐——”落笳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求求你去求师兄,千万不要把我逐出师门,就算是武功全废,只要不把我赶出去就行”
顾惜竹见她这般,自己先绷不住流下泪来,蹲下身子边抹泪边安慰道:“先别怕,不会的,回去我去求师父,断然不会把你赶走,掌门就你这么一个弟子,师叔师伯们不会那么狠心的”
她不提也罢,一提周丰年,落笳更是悔恨交加,痛彻心扉,哭倒在地。顾惜竹再三苦劝,落笳只是不肯起来,顾惜竹一时进去劝秦开云,一时出来劝落笳,两头着忙。搞出这许多动静,自然有旁人听到,虽然碍于秦开云面子,每人走近来打听,但不时有人“路过”指指点点
最终还是秦开云忍不住出来低声喝斥道:“混帐,你是要让我们烟霞宫在众人面前丢尽脸么?还不快回去!”落笳这才无奈起身
按说在露天里冻了大半天,以落笳习武多年内力深厚,倒也不至于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但她既是去赎罪,便不会运气御寒,加上心中忐忑不安,这一番折腾后,到后半夜便烧起来,梦中还不断惊醒,忙的顾惜竹脚不沾地一晚上没睡
待早上静下来独坐,顾惜竹心中一片颓然,不知这局面如何收拾,一时又想起掌门被害,师妹又这般,都与那景若有关,心中不觉对景若生出恨意,觉得她往日尽是虚伪,不过是用尽心机诳着师妹而已
景若哪知前夜竟有这番折腾,见顾惜竹如此神情,只能小心翼翼的陪个笑脸道:“我确是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顾姐姐说的是?”
她越是追问,顾惜竹愈发觉得她造作,连带着连面目都觉得可憎起来。景若则根本不知顾惜竹为何发怒,急着想知道落笳怎么样了,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顾惜竹半天才切齿道:“我问你,当日我师妹去刺杀曹汝观,可是你在背后怂恿?”
景若目瞪口呆,不知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个人名,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人是谁,随即也被顾惜竹话中的内容惊呆了:“你是说,是落笳去杀的曹汝观?”
当日曹汝观暴毙之事震动京城,景若身在公主旁,自然也是有所耳闻,也想过此事背后恐怕有玄机,从公主日常与他的争斗而言,便是公主下的手也是大有可能,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是落笳所为
顾惜竹把她的表情变化收入眼中,心道,这女子果然心计深,到了这般时候还装疯卖傻。顾惜竹决不相信景若对此一无所知,她虽然自己还不觉得,但心中已经将景若和那深不可测的灵台公主划在一条线内,这便是先入为主了,此刻再见她任何表情,都觉得是做戏
景若怔怔的坐在凳子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当时公主能答应自己离开,竟是落笳在背后做了这些,一时间她不知该说什么好,感动又内疚连声音都哽咽起来。景若并不大明白落笳做了此事,会受到烟霞宫什么样的惩处,只觉得落笳肯为了自己,做出这等她平日不齿的事,实在是一片真心。而因着自己之故,竟让她也涉入此等污秽事中,真是太不应该了
她还自顾自的还沉浸在又喜又忧的情绪中,旁边顾惜竹已经不耐烦了,见景若这样子,只当她是已经默认了此事,她也不想再多费口舌,直接开门见山道:“听说你有些话要对落笳说,她不能来了,你告诉我便是”
景若一怔,急忙道:“她怎么了?”
顾惜竹皱皱眉,不冷不热道:“掌门故去,许多事需要料理,落笳自有其他事情要忙,难道只有你这里是重要的么?”
景若脸色僵住了,心中苦楚万分。明明刚才还在感动,此时听到落笳没空来见自己,心又凉了一半。虽然明白落笳身为烟霞弟子,此时自当出力,但心中终究难过。转念一想,她待自己如此赤诚,自己却害了她师父,恐怕伤她甚深,不知还有没有机会挽回,她这般左右思量,半天才涩声道:“她可还好?她伤还没好吧?应卧床静养不可过于劳累”
顾惜竹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算作回答,又开口催道:“景姑娘,不知你想清楚了么?掌门之事,我们烟霞宫上下俱是同仇敌忾,只望能够手刃仇人,替掌门报仇。你若是知道什么消息,还请早早说出来——”她犹豫一下,接着道:“那毕竟是落笳的师父,你若还记得她一分好,就说出来让她安心吧”
景若呆呆的坐在椅上,顾惜竹一连叫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她本想待落笳来,自己单独告诉她当日公主那些威胁的话,她相信落笳一定能理解自己的难处,并能想出一个妥帖的方法。尽管公主的威胁让她时时如芒刺在背,但景若已经习惯了,只要有落笳在旁,便不会有什么难办的,况且落笳对公主府及其行事方式也有了解颇深,兴许能有个解决。她甚至都想好了,可以和落笳一起理一理线索,看能不能挖出幕后凶手来,虽然公主那边让她心有余悸,然而跟落笳比起来,她宁可冒着危险,也不愿让落笳对自己心有芥蒂。但现在换成顾惜竹,她便不知道从何说起了,其中种种难处皆不可说起
景若看了看顾惜竹,表情有些为难,半晌才道:“或许可以问问苏澄澈”——这是权宜之词,景若只知道当日苏澄澈也在京中似有什么安排,具体却一概不知。哪知顾惜竹听了这话,挑了挑嘴角露出个不屑的笑:“原来你就打算这样搪塞我们,我师妹真是看错了人。那日大乱,苏澄澈早就趁乱不见踪迹了,现在你让我去问她,她恐怕早就在千里之外了”
“啊!”景若没想到苏澄澈居然已经远遁,听说这一线线索都已经不见,登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顾惜竹又连着问了几遍,她只能如从前一般摇摇头答一句不知道,顾惜竹见此失望又生气,暗自为落笳十分不值,连告辞也懒得说,一提裙摆走了出去
走了一段渐渐冷静下来,顾惜竹突然想起刚才景若提起苏澄澈的事,苏澄澈非但是雁荡门弟子,还是王领春最信任的弟子,而王领春便是雁荡门派去刺杀掌门之人,这么一连串的接起来,若非景若在此事中涉及甚深,她又怎会知道指点自己去问苏澄澈
顾惜竹的怒意又起,这景若分明是故意隐瞒了自己,或许她和苏澄澈两人也是早有勾结,至于两人不和,可能只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可惜师妹终究涉世未深,被她两人哄骗的可怜
顾惜竹阴沉着脸独自在外面思虑半天,终于拿定主意才推门进去。落笳还在发烧,正躺在床上休息,听到声音赶忙强撑着坐起来:“师姐”
顾惜竹已换上笑脸,看着落笳憔悴的样子,心中又疼惜又感慨,心中那个决断更加坚定:“我刚才去见了景若”
“啊!”落笳眼中陡然变亮,整个人都变得精神一些:“她还好么?可有说什么?”
顾惜竹心中暗叹,傻孩子,你还把她当个宝,她可是把你玩弄股掌之间呢,看来今日唯有自己做一遭恶人,才能趁机彻底断了这孽缘
想到此,她的表情严肃起来:“她已经招了”
落笳不解的看着她,突然似乎明白了话中所指,脸色渐渐变的煞白,顾惜竹平静的道:“她承认了,她受公主所命,与雁荡门有勾结,才将□□与阵法交于莫玄草——”顾惜竹握住落笳的手,感觉她在不住的颤抖,却还是一狠心继续道:“她说她对不起你,但也是无可奈何,希望你从此便当从未认识她一般”
落笳浑身都开始不住的哆嗦,目光发直,顾惜竹见势不好,生怕她像上次一样突然气厥过去,急忙坐在床边一把抱住她。落笳这才如梦方醒,扑在她怀中哭起来,顾惜竹松了口气,便轻抚她脊背边道:“没事了,别伤心”
落笳一直哭了半天,才抬起头,红着眼道:“师姐,我们回去吧,现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