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落笳离开的消息后,景若已经高烧几天了,一直在半昏半醒之间。秦开云安排了几个粗使仆妇,想尽办法才灌了些药进去,却一点用也没有,景若只是每日昏沉沉的睡着,外事全都不闻,脸色一天比一天差。秦开云见势不好深为担心,生怕这山上缺医少药的,万一耽搁了怎么办
但铁傲粗糙惯了,且深恨景若,大手一挥道:“哪里那么金贵,伤风受寒什么的,发点汗就好了”,至于去山下请大夫来瞧瞧的提议,他虽然表面上不置可否,心中却嗤之以鼻。虽然他很敬重秦开云,但在景若这件事上,却觉得秦开云未免妇人之仁。如果从一开始就吊起来打,不信这小丫头能熬得住。不过他已经和秦开云说过了,打算带景若回青州,到时候如何审问就由自己说了算了,既然如此,也没必要为了这件事和秦大哥闹个不快,暂时服个软就是了。只是一点麻烦,便是这丫头病的这么厉害,显是骑不得马了,自己还得一路雇辆大车,真是麻烦的很
景若觉得自己似乎在一个悠长的梦中,梦中有许多人来来去去,声音纷杂,自己却什么也听不清。只见人影晃动,她在人群中急切的走来走去,好像在找一个顶顶重要的东西,但是找什么呢?她又很茫然。于是在梦中更加着急,几乎是小跑着了,很累很累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却不肯停下来。周围似乎越来越冷,但为什么却觉得身上被汗浸透了,脚步越来越沉,似乎迈出一步都很难,可是心中却愈发焦灼
“将军,就是这里了!”外面传来粗重的声音
“扑通——”房间的门被重重的推开,几个人影在门口晃动,为首那人独自往里走了几步,转身压低声音喝道:“你们都给我在外面守好!”外面几人齐声应诺,各自跑去占据要害地方,提刀警惕
桑青在原地愣了一下,这才疾步上前,走到景若榻前。没有错,淡淡的月色下,是那张他无比熟悉,曾经魂牵梦绕的面孔。只是此时偎着一床简陋的薄被,看起来分外虚弱,桑青鼻子发酸,在衣衫上擦了擦手,小心翼翼的抚在她额上,只觉得一层薄汗,摸起来烫的很
他的心揪起来,小声唤了一声:“阿若”
景若依然沉沉睡着,没有半点回应。桑青心痛不已,一撩衣甲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只觉得像握住一块冰,他俯身在景若道:“阿若,你受苦了,我来接你回去”
景若没有回应,桑青喉头有些发哽,拽出一截衣袖帮她擦了擦汗。桑青的面色严肃起来,陡然起身,连那床薄被一起,将景若整个抱起来,大步向外走去
门外的亲兵见他这般抱着一个女子出来,眼中都闪过一抹惊讶。但他们既然被挑为亲兵,自然都是警醒之人,只一瞬间的惊讶,随即各司其职,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
“去把这里最好的车备好!”桑青一喝,立刻有亲兵应一声跑去办,“等等,顺便去随便找个人,把车里布置干净,再找几床干净被子,铺暖和点,快去!”
亲手把景若安置在车上,又把车帘拉严实。桑青这才跳下车来,沉稳的问站在旁边的亲卫:“找到了?”
那亲卫赶忙点头:“找到了,他自己也招了”
桑青的脸阴沉下来,咬着牙挤出个有些狰狞的笑:“走!”
到了雁荡门的前厅,平日空荡荡的场子里,此时跪满了被五花大绑的人,周围士兵林立,手持兵器居高临下威势逼人
领路的亲卫上前一步,指着跪在前面的铁傲道:“就是他!”
铁傲此刻的表情十分惊慌,惊变乍起,他不明白为什么官兵就突然从天而降,将这雁荡门围的水泄不通。听说是“剿匪”,但雁荡门名门正派,在此都有上百年了,怎么会是匪呢?而且既然剿的是雁荡门,自己已经申明了乃是其他门派,怎么还会被抓呢?他心里飞快的盘算着,凭自己与青州的捕头们的几分交情的,不知道去请托他们有用么?只是青州距此千里之外,看来自己免不了吃些皮肉之苦
直到桑青俯下身来问他,景若手臂上的鞭痕可是他抽的,铁傲这才明白,原来这些官兵是和那个妖女一伙的!难怪将这里团团围住,定是那妖女想法传递了消息出去!
铁傲后悔不已,自己早就觉得应该严刑逼供,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将那妖女一刀处置了才好,偏偏秦大哥和司满他们讲什么仁义道德,现在可好,被人一锅端了
“啪——”静夜中暴起鞭响让在场的人都背上一寒
铁傲没来得及懊悔多久,便被兜头一鞭子打的发懵。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第二鞭又狠狠抽在脸上。铁傲甚至来不及求饶,鞭子便如急雨一般落在他的头上身上
桑青此时已打出真火,全然没有白日里与地方官员应酬的洒脱之态,倒颇有当初长安城中驰马而过的贵胄子弟那种骄横之气
铁傲手脚被缚,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被这一阵鞭子打的晕头晕脑,没一会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浸透了,终于耐受不住,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桑青尤不解恨,上去狠狠踢了一脚,把马鞭往他脑袋上一砸,这才长出口气,提高声音道:“把这里的人都给我看好了,一会儿直接押回营地。这些人干系重大,没我的允许,不准他们和外面人有任何接触!”场中士兵轰然而应
落笳回到客栈时,天色已微明
一壶酒喝干,她有些头重脚轻,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还好此时众人还在梦中,落笳自己往房中走去,想趁着此时梳洗一番,掩过满身酒味
推开门昏沉沉的走进去,一抬头她便愣住了,秦师兄正襟危坐在房中,双目如电扫过来,仿佛在等着自己一般
“你真是越发出息了,居然敢夜不归宿,在外酗酒纵乐” 秦师兄的语气很平静,用词却很严厉
落笳的酒意一下子醒了,没想到自己的小动作,全被师兄发觉了
秦开云缓缓起身,双手背后,在她面前踱了两圈,双眼紧紧盯着落笳,落笳惶然无措,目光有些躲闪
“说!你昨夜去哪里了?干什么去了?”秦开云的声音陡然提高,一种无形的压力逼得落笳抬不起头
“说啊!”秦开云几乎是在咆哮了
落笳突然双膝一弯,跪倒在地,低低的趴在地上,做出伏罪的姿态,却依旧一言不发。昨夜的事,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说的。也许——就算是最后一次对不起师门吧——这么下了决心,她反而镇定下来了
秦开云见她如此态度,厉喝一声:“怎么?莫非我这做师兄的已经管不了你了?难道师门规矩都不放在你眼中了?”
落笳直起身,声音沉静道:“不敢做此想”
秦开云甚了解这个师妹,此时看到她脸上的表情,知道她的拗劲又上来了,心中更加恼怒,他平日教训弟子,最见不得这样,做错了事居然还毫不知悔,偏做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他正要发作,却被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打断,顾惜竹带着一个年轻弟子匆忙进来
秦开云惊讶道:“小海,你怎么来了?”这些天大部分同门随顾惜竹在山下,只有陆海一直都在山上,即便秦开云下山住时,也把顾海留在那里,取的便是他做事伶俐,可做居中联络之人。这才一大早的,怎么陆海却突然下了山?秦开云心中一动,再看陆海风尘仆仆,似乎是急着赶路的样子
陆海匆忙行个礼,急慌慌道:“师兄,山上出事了,昨晚有官兵突然上山把大家全捆了,幸亏我跑得快,才来得及下山报信”
“啊!”秦开云听到这话也是大吃一惊:“怎么会有官兵?”见到陆海满头大汗的样子,顾惜竹赶忙倒了杯茶给他:“先喝点水,慢慢说”
落笳跪在那里,听到这消息也是一惊,桑青居然带兵去围雁荡门,这是她之前没有想到的,幸好师弟见机的快,不然岂不是自己连他都害了
陆海已经将茶水一饮而尽,这才将昨夜发生的事说出来。落笳跪在一旁,听到“那军官把景姑娘带走了”,这才舒了一口气,心中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
秦开云听他说完,眉头已经皱成个疙瘩。他也想过景若有公主府的背景,可能会有些棘手,但从占据雁荡门时开始,自己分明已经严令禁止消息外泄,怎么还会让她和外面接上了头?难道有内奸?秦开云心中悚然,继而又想不大可能,毕竟雁荡门的人从那时起已经被严加看管,根本没机会下山,而自己这一边,如果有奸细,早就该动手了,何至于等到今日
他正思索着,顾惜竹已经忍不住道:“云哥,事情紧急,你看怎么办才好?”
秦开云转身正想安慰她几句,却突然看到落笳还跪在那里,和屋中其他人相比,她的表情却异常平静,仿佛这个消息早已在她预料之中
秦开云脑中电光火石,突然将落笳的夜不归宿想明白了,一时又惊讶又气,简直不敢相信,师妹居然真的和官府有勾结,做出出卖同门的事,但还是开口问道:“是你?”
落笳抬头迎上秦开云的指尖,她只犹豫了一霎那,便点了点头
秦开云脸色大变,指着落笳的手指不断颤抖:“你,你”
落笳明白自己犯下大错,也不辩解,只叩头不止。顾惜竹在旁见到这一幕,虽不明白他们打什么迷,但看脸色似乎非常严重,她不由上前一步,拉住秦开云道:“云哥——”
秦开云这次却一把将她甩开,上去当胸狠狠一脚,落笳登时向后倒去,重重的摔在地上,砸的身后一个圆凳粉碎,
“啊!”顾惜竹惊得叫出声:“云哥你疯了?”
秦开云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的径直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