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到得平乌城外,遥遥见到高耸的城墙,两人的心才放了下来。落笳边往前走边去看远处熙攘的城门口。景若落在了后面,落笳回头看她,只见她若有所思,从背囊中取出一件披风,与落笳系上,又整理了一下道:“你衣衫上有血迹,被人看见难免生疑”
景若的如玉的指尖从脖颈间擦过,丝丝凉意令落笳心中一动,赶忙别过头去掩饰自己的尴尬,还好景若似是没有发觉,上下打量了一番,自语道:“这样便好了”
入城时倒还顺利,守门的士兵虽然一脸痞气却不曾刁难,简单查验了身份就放二人入内
平乌城乃平州首府,是西部数一数二的重镇,甫一入城,便见宽阔的青石街道,鳞次栉比的楼阁。二人牵着马沿街走,两边逐渐愈来愈繁华,只见川流不行的各色行人,各种颜色的布幌子,沿街店铺的商品,令人应接不暇。叫卖声,招呼声,酒楼茶肆的歌舞谈笑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更添了几分熙攘
虽然之前在东河也曾见过繁华市镇,但如此喧闹的地方还是令落笳略不适应。她微蹙着眉,小心的避闪开周围的人,走近景若道:“还是打听一下,找个地方早点安歇下吧”
景若只是点点头,往前方路口处那座高大的门楼看去,落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那气派的门楼上挂着一块大牌匾,上书“恒盛老店”四个飞舞的大字,门口还站着几个穿戴齐整精神的小二,对进进出出的客人十分殷勤
落笳自小在烟霞长大,早已过惯粗茶淡饭,粗被陋屋的生活。烟霞虽说并无此门规,门中众人却也一向以简素为主,因此落笳此番下山,于吃穿住行也并不怎么在意,简单干净就好
见得此间客栈只是门脸就如此气势,落笳不觉有些不自在,轻声对景若说:“这里在街市中,恐怕太过扎眼了,不如找间背街的小店”
景若看了看她,却不接话,径直便往恒盛走去,落笳有些错愕,却只能跟过去
几个小二看到有客来,一叠声的殷勤招呼,落笳独来独往惯了,这样的热情招待令她颇有些尴尬,但看景若坦然自若,迈步便跨进门去,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店小二还在絮叨叨的介绍本店是平乌知名老号,百年鼎盛,景若却似对这些啰嗦的话完全没听进去,劈头便问:“上房在哪里?”
店小二闻言大喜,知是遇到有钱主顾,忙不迭的带着二人往后院走去,口中还在不住的唠叨:“姑娘您一看就是富贵气象,这仪态便和那些俗人不同,真真是有眼光,本店的上房都用的蜀地的锦缎,江南的沉香,包你十分满意,夜夜会周公”
落笳在后面听着这文理不通的几句话,再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一抬头,正看到景若回头看她,面色尴尬,目光略带不满,四目一相对,景若却又立刻转过头去
连着看了几间上房
落笳见那些房间悬珠帘,置锦被,桌椅如新,窗纸雪白,和自己住过的地方比,简直算的上天上地下了
景若却不置可否,淡淡道:“这样就敢夸说你们家是平乌第一家,还百年老店呢,连间像样的房子都没有”
店小二听了一愣,陪笑道:“好的自然还有,只是价格也不一般,不知姑娘是否住得起?”
景若闻言一笑,道:“我还未必的看的上呢”
店小二狡黠笑道:“姑娘,您可别消遣咱们,我们店中还有几处上房独院,那可是平乌再也找不来的,只是价钱嘛,也是上房的五六倍”
景若随手掏出一个银锭,掂量了一下,约莫二十两,在店小二眼前一晃道:“只要我高兴住,就是五六十倍又怎样?”
店小二见钱立刻喜笑颜开,更添了十二分殷勤,急忙带路,从一个侧门绕出,几个精致小院竟藏在树影间。这几处建的非常用心,点缀别致,从外面看,很难一眼发现,院落间又相互呼应,身在其中能一眼望见外面的一举一动
景若看了一圈,十分满意道:“就这个了吧”。说罢将银子交到小二手中:“快去送些热水来,还有茶饭随便拿些来吧”
店小二接了银子,乐颠颠的跑去伺候。景若闭了门,进屋斜倚在椅子上,舒舒服服的松口气道:“可算找了个能住的地方”
落笳却没她那么坦然,她摩挲着椅把上精致的木雕,上等檀木沉厚润泽的手感绝非一般木椅可比。看着对面景若闭目养神的坦然恬静,落笳心中竟有些莫名失落
长安,公主府
霍于意才将书信一一检阅,便有下人来报,光禄寺少卿陈奉礼来拜
霍于意心中一动,暗叹此人难应付,却不露声色,温和一笑道:“快请,国舅爷驾临何须来禀”
说罢,略一理衣衫便走去迎接
刚到怡心堂坐下,便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中年男子迈着方步走了进来。他刀条脸,面色略黑,留着一把精心修剪过的胡子,一袭石青色回纹织花云锦袍,腰束一条墨黑织丝带,皆是常服,虽然乍看起来不甚抢眼,明眼人却一眼可见,衣饰皆非寻常街市所见
霍于意笑吟吟的起身道:“难得国舅爷前来,快快请坐”,那男子也不客气,微微一笑,一拱手便大落落的坐下
此人便是当今后宫最受宠的陈贵妃之兄,炙手可热的国舅爷陈奉礼。陈贵妃去年更为皇上诞下七皇子,母因子贵一跃得封贵妃,陈奉礼也因此成为官场中众人追捧的对象。虽然光禄寺少卿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但看在皇亲国戚的份上,人人都敬他三分
寒暄几句,趁陈奉礼喝茶的功夫,霍于意故作不知问道:“不知陈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公主还尚未回府,若有什么事,不才愿代为转达”
陈奉礼闻言端着茶杯笑道:“人人皆道公主府司言乃公主的左膀右臂,替公主协理事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想来霍大人也是忙糊涂了,今日乃七皇子满周岁之庆,公主亦有列席,您怎么都忘了。我在宫中已见过公主,此番来正是专程拜访霍大人的”
霍于意笑道:“是了,我竟是一时糊涂忘了,外甥汤饼会,舅舅肯定得到的,你看我这记性”
这句话正说到陈奉礼的心坎上,他倨傲的一笑
霍于意保持笑意不改,道:“霍某不才,不过公主府区区一个书房杂役,竟劳的国舅爷亲自拜访,真是十分惭愧,不知国舅爷所为何事?”
陈奉礼摆摆手道:“霍大人真是过谦了,这京城之中,谁不知道您是公主最得力的助手。若是没有您,别说这公主府了,恐怕三省六部都要晕头转向了”
霍于意听他说话没遮没拦,赶紧岔开话题道:“陈大人过奖”
陈奉礼却仿佛没听到一般,只管自顾自说:“就连娘娘也常念着您的辛苦,这不,今天特特叮嘱我,将宫中为七皇子过周岁赏赐的点心,专程送一份给您,以谢您日常劳作之苦。区区点心虽不是大事,但宫中所赐,自然意义非凡。娘娘还嫌太薄,自己又加了一对赤金翡翠镶玉镯,那可是外国的贡品,就是寻常嫔妃也不得有”
霍于意闻言赶紧站起来道:“娘娘如此厚赏,于意实在不敢受之”
陈奉礼哈哈大笑,故作熟稔道:“霍大人,您就不用推辞了,我来之前,娘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送到你这里,您这么推辞,岂不是令我没法交差?”
霍于意情知此礼难辞,更何况是贵妃所赐,只好恭敬致谢。礼毕,客气道:“贵妃娘娘与七皇子俱是至贵之人,今日在下得了赏赐,也沾沾点喜气,还多谢国舅爷特特意跑来一趟”
陈奉礼拂须得意道:“此话不错,七皇子自诞生便得今上厚爱,如今刚满周岁,已长得聪敏端正”
说到此,他语气一顿,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道:“你可知今日抓周,七皇子抓到什么?”
霍于意道:“不知,想来七皇子福泽深厚,抓到什么都是好的”
陈奉礼的双眼放光,一张黑脸也生动起来,用掩饰不住的激动语气道:“七皇子一把就抓到了金玉如意,抱在怀里不肯松手”
霍于意做个惊叹的表情道:“可是先皇当日的那把金玉如意?”
陈奉礼道:“可不就是那一把!真是天命啊,才周岁的孩子,就从满桌子的宝贝中,独独挑中这这如意”,说罢,自作沉醉的啧啧感叹
霍于意心中不大以为然,那把如玉乃赤金所制,又镶了宝石,十分灿烂夺目,婴儿当作玩具爱不释手也不足为奇。但见陈奉礼如此沉醉,免不了客气道:“七皇子祥瑞天成,娘娘必然十分高兴吧?”
陈奉礼摆手道:“何止娘娘,连皇上都高兴的不得了呢,说诸位皇子中唯七皇子最有福分,还下旨赏赐喂养七皇子的乳母们”
陈奉礼又啰嗦了半天七皇子如何聪明乖巧,霍于意耐着性子听他讲完,才恭敬的将这位国舅爷送出门
但陈奉礼临出门时,神神秘秘的说的那句——“皇上已经许诺了娘娘,一待七皇子满三岁,便要封王”——却令霍于意不得不思量,几位年长的皇子都尚未有所封赐,怎么这就要封尚在襁褓中的七皇子
待公主一回府,霍于意便将陈奉礼来访之事连所说之话一一禀于公主
灵台公主边喝茶边漫不经心的听着,听罢不屑的一笑道:“这陈贵妃也未免太着急了,老七才刚满周岁个娃娃,将来还不知怎样呢,她就把手都伸到我府中了”
霍于意嗤笑到:“你可真小气,我左右不过才收了对镯子,你就这般不平,拿来送你罢了,反正我也不带”
灵台看着她,目光柔和下来笑道:“我哪里会为这个怨你”
她叹口气,面色又转忧郁道:“皇兄身子一向不好,几个皇侄却都不中他意。皇三子、皇四子都已经十来岁,还尚未封王。他日一旦……,国无长君,乃国家之忧啊”
霍于意身子倾近,握着她的手笑着安慰道:“公主大人,你想的也太远了。听闻今年来皇上身子好了不少,临朝日子也多起来”
灵台自嘲的笑笑:“是啊,我操心久了,难免想多了,也未必会如我所虑那般。只是这陈奉礼身为外戚,如此迫不及待的结交朝中大臣,真让人心烦”
霍于意点点头:“恐怕过不了几日,满长安便知,皇七子福泽深厚,为圣上所钟爱”
灵台无力的摇摇头:“这等小人嘴脸着实可厌”
霍于意拍拍她手背:“不须烦恼,我们且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