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若坐在外屋中细细的分药。烟霞宫中药物倒是存的甚多,只是因为多年缺乏整理,有些朽坏变质的,分理清楚也很是需要些耐心
这事儿本来甚是琐碎,此刻景若倒甘之如饴。落笳伤势恢复的甚好,前几天才醒来,今日已能坐起来喝碗米粥了,景若高兴不已,这样约莫再过一两个月,便能恢复个七八成了
景若边想着不由面上带笑。便在此时竹帘一揭,一阵冷风进来,国师探头进来道:“景姑娘,你看这药捣的如何?”
景若正专心想着落笳的伤,突然听他问话,急忙敛起笑容,快步走去查看。国师手捧石臼,一身粗布衣,受伤的手指上缠着已经有些脏了的粗纱,神色极谦恭,全然看不出昔日尊贵阴戾的样子,倒像是个普通杂使老仆
景若从石臼里捻出一点药草放在掌心看了看,点点头道:“很不错,可以用了”,国师立刻露出欢喜的笑脸
他一离开,景若的神情不易察觉的松了一下,尽管国师在外间打杂跑腿已有数日,烟霞宫其他人都习以为常,景若却始终无法对他放下戒心
景若望着国师的背影若有所思。前几日得知烟霞宫与国师尽释前嫌,景若好不惊讶,不明白为何会如此。还是顾惜竹私下告诉她,鲁一平梅亦情等亲与国师下到孤云古藏洞中查看,原来那洞中记载着烟霞宫的来历
烟霞宫乃是当初西域一个极富庶部落为了守卫宝库而驻扎在此的护卫高手,武功数代流传下来便是烟霞宫。而当初那富庶部落早已湮灭,其后人建立的了孤云国,国师乃是孤云国流亡王族。所以两家本是同根生,一场误会罢了
景若听了这故事倒也不奇怪,西域丝路上却有许多部族富庶一时。只是国师却如何摇身一变成了堂堂孤云国的末代王裔,仿佛当日孤云覆灭和他没有半点关系?这和魔教教主当初所说全然不同
但景若也不好多问,这是烟霞宫的事儿,就连一些小弟子知道的也不甚清楚,顾惜竹告诉她已是出于情分,她不好再问东问西,而且其他的,恐怕顾惜竹也不知道
景若深忌惮国师,又牢记苏澄澈所说的话,不敢将自己救了魔教教主的事情透露半分,而落笳才刚刚醒来成日昏睡,经常说不了两句话便睡着了。景若也不愿让她多操心,更是一句也没提。国师倒是对落笳甚好,有点事儿都是跑前跑后的操心。只是景若觉得十分别扭,却不知道他和落笳什么关系?此事顾惜竹也不知,景若更是无从知晓,只能猜测落笳的身世和孤云城有关,恐怕是国师的族人,所以他才如此上心。若真是如此,要不要告诉她教主的事情?景若轻叹口气,心道这些事儿还是等落笳好了再想吧
国师在院中继续捣药,他很是小心,哪怕此时只有他一人在,也时刻保持着一副谦恭平易之态,仿佛随时都会笑着站起来跟人打招呼,任谁看到都认为他是个和蔼的老者
门外一阵脚步声,顾惜竹及几位师姐妹陪着梅亦情步入院中,国师急忙起身相迎。梅亦情笑道:“有劳大师了”,国师谦称谢
景若听到外间有声,急忙揭开帘子,正看到梅亦情笑意盈盈看过来。梅亦情对景若印象本就不错,应付蜀王那一夜更是对她刮目相看。后来见她衣不解带照顾落笳,对她又多了份感激,此刻见景若迎出,微笑道:“有劳景姑娘了,我们来看看落笳“
景若迎着她们进屋,还要倒水,顾惜竹按住她道:“你一天到晚够忙的,快歇会儿吧,这儿有我呢“,说着自提了热水添在壶里,给梅亦情倒了一杯,又给景若杯中续上,这才给众人分了
恰落笳醒来,梅亦情等人皆围在床边,景若看看无事,和顾惜竹打个招呼便先出门,径往后山而去
景若拾阶而上,在前面一转弯,便是一个僻静向阳的小山坡,景若低下头,走到山石旁一处隆起的土堆前,先清理了一下杂草,又放上一些香草,记得苏姐姐甚喜欢自己配的各种香,这才在旁边的石块上垫上手帕坐下
苏姐姐已经走了,虽然没几日,但像是已经走了很久了。景若看着土堆前的碑文,面色平静中掩不住的哀伤
昆仑山势险峻,距江南万里之遥,想扶柩回雁荡门几乎不可能,更何况以苏澄澈的性格,恐怕也不愿意回去。苏澄澈私下曾与景若称赞烟霞宫风景绝伦,因此景若便踏遍后山,为她选了这一处地方,此处地势开阔宜远眺,想来苏姐姐会喜欢
当日乍闻苏澄澈遇害,景若痛不欲生,但后来落笳受伤她无暇他顾。待到落笳伤势稍缓,景若再来料理苏澄澈之事,又恸哭许久
但现在细细想来,记起当日武阳城中苏澄澈醉酒夜谈,或许与仇人同归于尽于她而言,亦是一种痛快。想到此景若尚有几分安慰
景若在此静坐一会儿,默诵了一会儿经文,又将心中的担忧理了一理,这些日子每到心中不安时,来此陪苏姐姐坐坐总是能让她平静下来
四周渐渐起风了,旁边几株花树细碎的花瓣飘落如雪,落在石碑上,也落在景若身上,景若没有伸手去拂开,只是轻轻闭上眼,听着这簌簌的细微声响。过了一会儿风渐止,景若起身离开
落笳斜倚在枕上,梅亦情坐在床边一脸慈爱的端着一碗汤一勺勺喂她喝,也许是汤水太热,也许是体力不支,落笳额头上沁出一层细汗,面色也难得的红晕起来,倒显得不那么虚弱
这些天梅亦情顾惜竹等屡屡来探望,落笳心里十分感动,刚要说几句感谢的话却咳个不止,梅亦情见状放下碗帮她抚背
景若刚走到门口边听得落笳咳嗽,急忙掀开帘子进来。梅亦情见她回来才放下心,景若看了看示意无事,梅亦情见落笳神色倦怠,便先告辞离开叮咛她好好休息
景若坐在床前用手帕帮落笳细致擦去额头的汗,落笳沉沉睡去,景若起身收拾了收拾房间,喝了一杯茶,坐在窗边独自看着外面发呆
这时分正是烟霞弟子剑课结束,外面传来他们的吵闹声,却衬得这一角愈发安静,窗外的大树的枝条上,有鸟儿来了又去,叽叽喳喳几声又扑啦啦飞走,景若看了一会儿。又看日头照在窗上,窗格的影子正落在自己手边,不为人察觉的缓缓移动
景若轻轻叹了口气。她也不知为何,明明落笳无事,自己该开心的。但这些天却有种不明的情绪,让自己心中郁郁。她一直以为是因为苏澄澈走的突然,自己心里难过。但这几日天天去看苏澄澈坟前静思,却又似乎不是为此。尽管与苏澄澈天人永隔,但每每自己坐在她附近,除了难过不舍,更有一份温情在,与此刻的心情大不同
烟霞宫众人对自己也都很好,既敬且爱,顾惜竹这些天日日来探望落笳,顺便照拂着,将这屋里屋外打理的无微不至。自己再不用像当初在公主府般日日忧心,但为何却依然难言开心?
外面传来走动声,景若一听便知是国师,应该是来送饭。她赶忙出去道谢接过食盒,回房来将食盒放在桌上却没胃口打开
对国师她甚为忌惮。但当日魔教教主告诉自己往事时,没有他人在场,再无第四人知道自己知情,所以国师应该不会对自己有威胁
景若轻叹口气,理不清,心意飘散如风,但那一点点的念头却想按不住的枝桠,时不时在心头萦绕难以释怀
景若为了分心,取了本医书来看,刚翻开却听见落笳醒了
景若急忙放下书去查看,休息一阵后,落笳气色甚好,景若还是坚持为她把了脉,确信无事才去拿了杯子倒水给她
落笳扶着景若的手喝了一小口,抬头看景若神情有异,心疼道:“阿若,有什么不开心吗?”
景若急忙微笑着摇摇头,却被这句话触到心事,一时忍不住掉下泪来。落笳十分诧异,急忙倾身帮她擦泪,却不意牵动伤口,吃痛缩起身子咳个不止
景若急忙去扶她,落笳握着景若手不放,半天咳得出了身汗才停住,神情憔悴了许多。景若见她如此痛楚,一时自责不已
落笳半靠在枕上,拉着景若道:“阿若,这些日子你太辛苦了,我已经没什么了,你不必日日操心,我倒想你能多睡会儿”
景若听她的话,不知为何心底又觉得委屈,却不敢再流泪,只强忍着摇头道:“我很好”
落笳见她神情,便知此言不实,把她手拉入怀中道:“可是有人难为你?”景若急忙摇头道:“没有,梅长老,顾姐姐,还有其他人都待我很好,每个人都很好”
落笳有些困惑,景若神情不似作伪,那她为何如此难过?莫非是为了苏澄澈?想起苏澄澈落笳也神色黯然,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景若
景若却回想着那句“可有人为难你”,一时再按捺不住,委屈到心酸,泪水滚滚而出。落笳刚想拉她手,景若却突然将手抽回,转去背对她而坐独自垂泪
落笳困惑的唤了一声“阿若”,又伸手牵她衣摆。景若这才回身,满脸是泪低声哽咽道:“你只怕别人为难我,却没想过要是你没了,只剩我一人又是怎样的难?你当日孤身追下山崖时,到底心里有没有想过我?苏姐姐走了,要是你也有个三长两短,我除了死,又有何处可去?”
落笳听了这话愣住了。她这些天病的浑浑噩噩,除了和景若说几句话,从来没有问过她心事。当日自己一时冲动,生怕错过机会被国师反扑,确实无暇他顾,今日被景若逼问,却也无话可说。既心疼景若这些天担忧操劳,但若是重新选择,自己恐怕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敌人溜走
半晌落笳才低头,有些惴惴又无比诚恳道:“我跳下悬崖时确实没想过你,但我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想的全是你”
景若哭了一场,郁积几日的委屈已散。此刻听到落笳如此说,心中又甜又感动。抬头看落笳正不安的看着自己,仿佛做错了什么事情,看起来比平日在温柔之外又多了份柔弱。景若心中一软,回身将她紧紧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