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在闲话,景若已回来。霍于意拉住她细细打量一番,笑道:“昨日匆匆见面,之后我有事便也没顾上来看你,听桑青说你病一场甚是厉害,如今怎样了,快让我看看”
景若笑道:“哪里那么严重,桑青是乱说”
落笳见状便起身道:“你们先聊,我去外面走走”
景若知道霍于意有事找她,也便不留落笳,点点头道:“也好,这天气可以去花园中走走”
二人又聊了几句不相干的,估摸着落笳走远了,霍于意才开口道:“阿若,还记不记得上次让你看的那份医案”
景若记性极好,素能过目不忘,况且那医案干系重大,自然早就记在心中,点头道:“记得”
霍于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我记得当日看医案时,你曾说药不对症,但也不甚要紧”
景若道:“不错。以上次的医案中记载来看,这病人形体丰盛,四肢浮肿,痰湿稽留,堵塞神明,且尺脉沉细,显是阳虚阴盛之象,因阳气亏虚,风邪内侵,闭塞中经。太医院所用之药不过固本培元的常见方子,不算很对症,但也不甚要紧”
霍于意道:“那你这次配的药可能挽回”
景若颇自信的点点头道:“若能悉心调理,安和温养应是无碍”
霍于意端着茶杯沉吟了一会儿,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过去道:“你再看看这份医案”
景若疑惑的接过来,略一浏览,不觉皱起眉头道:“这可不大好”
霍于意目光一变,又立刻恢复常态,耐心道:“如何?”
景若边看医案边道:“这分明是阴阳失和,已损及脏腑。病人表面看着还不甚严重,只是神思倦怠,有昏聩不明之象,但其实则为元气大伤,损耗过重”
霍于意越听越惊心,忍不住问道:“那依你之见,这还有救么?”
景若抿着嘴想了半天,还是摇摇头道:“难”
虽然料到此结果,但现在听到景若这样说,霍于意还是觉得心中沉重,按阿若所说,皇上的身子看来难以恢复,可是现下皇储未定,无论后宫还是朝堂,都流言四起,拉帮结派之风横行。想到此,她不禁握紧了茶杯,十多年前的夺嫡之争仿佛还历历在目,夏王之乱引致的灭门惨剧又要重演?她突然想起,景若家也是牵扯入谋反案才招致灭族,不由得心头一软,打起精神,挤出个微笑道:“阿若,大概还有多久?”
景若只专心看医案,没发觉刚才霍于意的神情,听到她问,抬头思索了一下道:“若是调养的好应该能撑半年,否则,不过月余”
霍于意倒抽一口寒气,看来势态比自己估计的还严重,她闭上眼睛,陷入了深思
景若此刻也无暇顾及霍于意的表情,她用力捏着那一纸医案,几乎要将纸撕破也未察觉
刚才一读医案她便觉得这和上次应是同一人,虽然病症不同,但都相牵连。细读之下,果然细处都相吻合。但上次那病人分明不甚严重,怎么这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已如此?她心中疑惑,又仔细看了后面附的服药详情,也并无差错。景若皱着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个合理的解释,忽然心中一动:除非有人故意做手脚,不会发展如此迅猛
她正想向霍于意指明,突然想到霍于意恐怕是特意没对自己说明这是同一个人,虽不知有何深意,但能请御医看病的,就算不是皇亲国戚,也是当朝显贵,还是少问为妙。于是话到嘴边却打住了
景若看霍于意似乎正在专心思考,也不便打断,只好反复阅读手上的医案。突然想起一事,只有御医在大内中诊治,才会留下如此详细的服药记录,不但有剂量,连服食的时辰都记录在案
皇宫之中,又能让公主和霍于意如此上心的人——景若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冷汗涔涔。那么按照自己之前的推断,岂不是宫中有人在谋害皇上。景若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手中薄薄一片素纸此刻似有千钧之重
“阿若”霍于意连唤两声才打断了景若
景若勉强挤出个笑容,慌乱解释道:“最近常常走神,许是和生病有关”
霍于意有些担忧的关切道:“你身子素来单弱,要好好将养才是”
景若敷衍着答应,心中却在拼命挣扎,要不要提醒霍于意。此事干系太大,自己随便一个揣测就可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景若几次都差点开口却始终没勇气说出来。幸好霍于意只以为她在病中身体不适,也就并未深究
霍于意道:“让你费了这半天精神,我也不该再耽搁你休息了”
景若听了这话,将手中握着的一纸医案递还,努力没让霍于意看出自己的手在抖
霍于意正准备起身,神色却有些犹豫,景若不解道:“霍姐姐,可有其他事要吩咐?”
霍于意沉吟一下道:“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你提到过的那种药,就是和那个天竺人阿披奴说到的药?”
景若立刻明白了霍于意的意思,心中一冷
阿披奴虽是天竺人,但经常在公主府中走动,亦精于医药之道,尤其是各种毒药迷药,因此虽然不甚投缘,景若也时不时和他谈论一些
上次和阿披奴闲谈时,公主和霍于意也在旁,因闲谈起各种毒药,景若便讲到自己看书时曾见到古书上记有一种秘传毒药,药效极猛,但表象却温和,看起来就像发了急症一般。当时她不过无心之谈,没想到此刻霍于意竟提起
景若点点头道:“记得”
霍于意问:“可能配出来?”
景若略踯躅,她一向认为医者应以救人为本,所以对毒药不甚感兴趣,若非要研究解毒之法,恐怕根本不会去翻看毒药配方。她以前也曾应公主要求配过毒药,为此,在心底她始终不能原谅自己。此时霍于意问起这个,分明又是要让自己再制毒药。但景若也明白无法推辞,只能默默点头
霍于意起身微笑道:“那尽快配出来吧”
景若苦笑着答应,霍于意走了两步又返回来,拉着景若手亲切道:“一定要保重好自己的身子,公主和我都很担心呢。我刚才已经叮咛过厨房,给你这里的饭菜要特别上心,你胃口一贯不好,要是想吃什么只管随时让他们做。”
霍于意又叮咛了几句便匆匆离开,景若将她送出门才转回
她独自站在屋中,心中茫然而沉重
刚才的事自己始终没有说出口,到底是对还是错?不说是欺君死罪,但说了又如何?景若想起三年前,宫中曾查出一名宫人乃蜀王未经禀报私自送入宫中,为此,不但前后赐死数人,更将蜀王狠狠斥责。虽然蜀王力辩自己毫不知情,朝中官员也力保,终究还是被削爵一级,减去食邑近半,闹得宫中朝中一片惊惧
仅是一个宫人便能掀起如此大的波澜,若是自己将有人谋害皇上之事说出,朝廷将会如何动荡,多少人会为此被杀被贬
转念又想起霍于意要自己配毒药之事,难道和这也有关系?
景若心中越来越沉重。她站在窗前,怔怔的看着外面。只觉得仿佛暴风雨将至,自己却如一叶小舟,漂浮在滔天巨浪中,苦苦挣扎却毫无办法,无力又无助
落笳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回到房中,正看到景若独坐在桌前,无力的扶着额头,脸色很不好
她被吓了一跳,急忙走到跟前问:“阿若,你怎么了?可是觉得不舒服”
景若睁眼看到是落笳,便勉力一笑道:“我没事,只是有点乏了”
落笳俯身扶住她肩头担忧道:“不要硬撑了,你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我扶你先去躺着吧”
景若不好再推托,况且也真是头晕目眩难受的紧,便乖乖的躺在床上
落笳坐在床头扣住她腕内穴位,将内力徐徐送入,半天才见她脸色恢复
落笳不禁奇道:“阿若,怎么早上还好好的,这会儿就这么眼中”
景若不愿让她也牵扯进去,只敷衍道:“没什么,大概是昨晚没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