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汝观自从获知一日之内加封三王,更是想着法子对陈奉礼百般刁难,千方百计发动门生和朋党弹劾陈奉礼种种不是之处,颇有恨不得一把将国舅爷抻下马的狠劲。偏偏朝中大臣多是墙头草,最会见风转舵,此时见陈国舅荣宠正盛,便一窝蜂的前去奉承,还当面指斥曹汝观,倒令老臣曹汝观几次下不来台
不过这些事情也只是令灵台公主与霍于意费心,景若这几日倒是兴致勃勃。自从和桑青约定三日后去看大慈恩寺每逢朔望日的讲经,景若便日日盼着,桑青去安排自不待说,景若养病中也不曾闲着,将都中诸般景致风俗谐趣之事都说与落笳
好容易盼到了出游的日子,一大早桑青便赶到公主府。他为此特意打扮了一番,脱下了往日的公袍,换上一件流云织锦的墨绿色圆领袍衫,未带幞头,只将头发整齐的在头上结了个发髻,脚蹬簇新乌皮靴,腰悬金丝八宝香囊,端的是一副侯门子弟的悠闲气度
他在厅中等了半天,终于见到景若和落笳出来。景若仍旧与往日一般一身素白,细看之下才能看出是精致的常州白麻锦所制,纹理细腻,衣随身动,翩若惊鸿。落笳却换了件浅紫色的软锦六幅罗裙,更衬的肌肤如雪,乌鬓盘云,恰似画中人物,光彩夺目不可逼视
桑青一见她们出来立时大喜。他往日一颗心全在景若身上,虽然亦知落笳貌美,却未曾留意,今日二人相伴而出,真是如珠似玉交相辉映。一路上他虽是骑马在侧,但听着车上两人的的笑语清脆,声音婉转,竟有微醺之感,心情十分舒畅
这一日慈恩寺中所讲的乃是目莲救母的佛教典故(注一),这故事情节跌宕,一向为百姓做喜爱,加上最近天气温暖,正是踏花春游之时,因此一大早靠近慈恩寺的道路上便已是人声扰攘,道路壅塞,三人不得不弃马下车安步前行
越往前走越热闹,路边食摊饭铺相连,尽是挑着担子贩卖各种吃食杂物的人,小贩叫卖声不断,又兼有吹奏的,跳参军的(注二),演傀儡戏的,每个都围了密密匝匝的人群,喝彩声不断
景若见此,也顾不得桑青,只拉着落笳去看。两人好容易挤进人群,才看到原来是在演杂耍,吞刀吐火十分惊险,周围人喝彩不断。表演的是个碧眼络腮胡的波斯人,身材矮胖却动作灵活,表情夸张,逗得人群笑声阵阵,碎银铜板纷纷丢入场中
这是落笳第一次见这样的表演,不禁看的津津有味,景若虽平日很少来这种嘈杂地方,但见落笳兴致甚高,也心中欢喜,摸出碎银打赏。落笳一手护住她,凑到耳边道:“阿若,小心你的钱袋”。景若一笑,想起当日遗失银钱两人争吵之事,心中颇有感慨,握住落笳的手倚靠在她怀中,只觉得暖意阵阵
那波斯人捡了银子拱手致谢,反手一挥,乐手的鼓点突然急促,周围爆发出震耳的欢呼声,两个帮手将一个绑满匕首的圆环竖在场中,人群立刻开始鼓掌。景若贴在落笳耳旁道:“冲狭戏要开始了”落笳还没顾上问何为冲狭戏,便见一个细腰美目的波斯女子施施然走上场,对四面鞠躬,还没表演便有人丢出银子。那女子也不去捡,只对着乐手一示意,鼓声又有了变化。那波斯女子站的离圆环数丈远,深吸一口气,几步疾跑,纵身一跃,竟从那绑满匕首的圆环中跳了过去。落笳看着也惊出了身冷汗,见那波斯女子毫发无伤挥手致意才松了口气。围观的人群立时陷入狂热,掌声喝彩声夹着银钱如雨水般投入场中
落笳看到这里,却不由的思忖起来自己的身法能否如此精准。说来也奇怪,自从坠崖后开始练习那奇怪的功法,似是顺利的出乎预料,仿佛那功法与烟霞剑法浑然一体
这些天她每日反复思索练习,对那功法也有了更深的理解,顺带着竟对剑招也有了新的领悟。她早晚练剑时,常觉得自己剑法似有精进,但最近无与高手相较量的机会,倒也难以判断,只有上次对苏澄澈出剑时,不知是情势急迫还是剑法提高,落笳自己也觉得出剑速度快于以往
更令她惊喜的是,每次修完内功都觉得精力充盈,丹田之中内力如涌泉般运转不息。前几日她一直帮景若运功治病,动辄一两个时辰,也并未有损于内力,反而觉得内力鼓荡,似乎越用越充沛。这本是极好的事,但她心中总抹不去魔教的阴影,每次练功都小心翼翼有所保留
两人勉强从人群中挤出来,景若开心道:“这戏法如何?还值得一看吧。”落笳点头笑道:“很好看。”此时桑青早就不知被挤到哪里了,落笳踯躅道:“还是先去找桑公子吧?”景若心中只想着和落笳一起玩耍,哪里还记得桑青,摆摆手道:“不必管他,他自会找到我们。”语罢,便拉着落笳又往人群中走去。落笳口中道:“小心”却不得不紧随着景若
这群人却是在看傀儡戏。只见台上摆着一个小小的布景,其上楼台亭阁俱全,十分逼真。几个人站在布景后牵着提线木偶有说有唱,在演一出《将相和》。那扮作蔺相如的木偶正气势刚正,面见秦王,一举一动仿佛真人,十分灵巧,周围的人看的目不转睛。这本是烂熟的故事,但由木偶演出,却又觉得比真人更见趣味
两人正看的津津有味,却觉得肩上被人一拍,回头一看是桑青急忙忙的挤过来道:“好容易找到你们了,快走吧,要开始讲经了”
三人急忙赶到慈恩寺中,只见山门高耸,殿阁相连,如华盖铺展开来,层层叠叠庄重恢宏。内中绿树繁茂,香烟袅袅,梵唱阵阵,好一派极乐福地之景,令人顿生出世之心,往日尘世烦恼尽皆放下
此时讲经快要开始,游人如潮水般纷纷涌至寺中,三人被人群冲撞的分散开去,只一会功夫,落笳便再也找不到景若的影子,她急的四处搜寻,可是人实在太多了,根本没法停下来,只能被人群簇拥着往前走去
好容易到得讲经处,人群奔涌,落笳这才趁隙脱身。站在台阶上找了半天也没看到景若或桑青,不知两人被挤到了哪里。落笳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见到,没有办法只得自己到处去找
没想到这寺庙规模颇大,道路迂回。落笳边走边看,只见周围游人渐少,越来越寂静,她想自己恐怕是走到了后殿,待要去寻道路出去,却不知该走哪里。这里是佛门重地,游人杂乱,她不敢贸然跃上屋顶怕惹出事端,只得胡乱选了条路先看看再说
哪料到这条路七绕八绕竟走到一排门窗紧闭的精舍前,落笳摇了摇头,无奈的正要转身,却听到内中似有人语,心头一喜,想来是寺中僧人正好相问。她正要开口,却听里面重重的一声,像是拍碎了茶杯,只听一人似是怒气冲冲道:“安仁坊那二位也未免欺人太甚了!”。落笳心头一警,安仁坊正是灵台公主府所在地,因公主权重,士民不敢直呼,多以安仁坊代指。难道里面在说公主府的事,不知这禅寺精舍之中又是何人
她轻身飞跃至窗下角落处,屏息静听。里面一人轻声斥责:“兄台也太沉不住气了,这里毕竟是外面。”另一人警觉道:“是我之过。”
落笳耳力极好,听得有人走近窗口,早早闪到廊柱后,果然窗户从里面吱呀一声推开,一个刀条脸,带绛色幞巾的中年汉子警惕的四下看看。落笳偷偷打量他的样子,绝非僧人打扮。他十分细致的看了半天,才确定刚才没有惊动外人,又将窗子合上
落笳见他神色诡秘,不敢再贴近去听,只掩身在屋角廊柱后,暗暗运功,将屋内对话听的清清楚楚。屋内二人未在提起公主府的事,而是悉心商议如何联络。落笳听他们提了几次“王爷”,又有什么“将军”,心想此时恐怕干系重大,听听无妨
正想着,听到里面似是商议停当,一人道:“这一次若是成了,还不把安仁坊那两个女人一锅端了。”又是一阵得意的笑声。落笳听到此,知道这两人无疑必是在讨论不利于公主府的事。正想着里面话音渐落,似是谈话结束。果然片刻后,那刀条脸汉子和一个粗壮的练武打扮的汉子一前一后从里面走出。两人也不告辞,仿佛不认识般,分别往两个方向走去
那武生正向着落笳的方向走来。落笳看他步履沉重,太阳穴鼓出,应是个有几分功夫。又见他腰间似乎别着个牌子,恐怕是腰牌,顿时心生一计,远远的不动声色的跟上去
落笳跟着他七拐八绕的又回到了前殿,人生喧闹摩肩接踵。落笳闪身到他身旁,趁着人挤人的时候,顺势将那腰牌一抹便到了自己袖中。那武生还浑然无觉,落笳便隐在人群中走远了
待她转到大殿前,正看到景若和桑青正面色焦急的等着。一见她出现,景若立刻转忧为喜,桑青也如释重负。此时人多眼杂,落笳胡乱扯了个理由只说自己听讲经听的入神,不曾发觉走散了。桑青早已在曲江池头的杏花林中安排好筵席,此时三人聚齐,便迤逦而往。景若紧紧牵着落笳片刻不离开,落笳笑道:“阿若,我又不是三岁娃娃。”
景若这才觉得自己失态,十分不好意思,却不肯松手,喃喃道:“这里人多,我怕自己走丢了”
注一:佛教故事。晋朝时流入中国,讲的是佛陀弟子目莲的母亲被打入阿鼻地狱,他入地狱救母的故事。这个故事在唐朝时非常流行
注二:一种滑稽戏,两个人一人扮演参军,一人扮演苍鹘,以一问一答逗趣的形式表演,为唐朝市井中流行的娱乐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