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渐起清霜寒
景若站在檐下,抬头所见是一片小小的天,天空高远云彩淡薄,偶尔有鸟儿飞过,才平添了一丝生气
玉柳边擦拭桌椅,边偷眼去看她的背影,见她半天都一动不动,不觉腹诽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姑娘天天这么对着外面发呆,不知到底看出了些什么?但表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不满,依旧勤恳的干好手中的活,不一会儿就收拾的利落。她本是城中大户张家的丫鬟,性情老实木讷,她这扎口葫芦的样子在后宅中既不讨喜也不讨厌,大抵算是可有可无的一个人。没成想有一天,老爷突然将她叫至房中,叮咛一番便将她打发出城,来这里伺候。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玉柳约莫也能猜出来,这肯定是和那个常来这里的年轻将军有关,听说那将军是京城里来的大人物,连老爷也要巴结
突然从家里到这陌生地方,她本是有些别扭的,但此事是老爷的决定,还轮不到她说话。然而来了之后,玉柳才发现这里的差事比她想象的要轻松许多,别的不说,光是这景姑娘就比家里的几位姑娘好伺候多了
景姑娘什么都好,模样生得好看,也不难为人,就是话忒少了些,身子也太单薄了——玉柳忍不住想。见景若还站在原地不动,玉柳边擦拭书架边想,景姑娘这身子是比自己刚来时似乎好些了,但这么迎着风站着总是不好,她想开口提醒一下,但又怕自己的好心像平时一样被置之不理,犹豫了半天,还是道:“姑娘,外面风大,还是站进来些吧”
景若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却没动脚步。玉柳心里暗暗叹口气,她已经有些习惯了景若这样的态度,不过心中仍自纳罕,难道景姑娘就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么?玉柳以前也伺候过张家的小姐太太们,哪个不是有点不舒服就躺在床上叫唤,一下子嫌风大,一下子嫌光亮,稍不如意就喊头晕。相比起来,景姑娘虽然冷漠了点,倒少了许多事。甚至,玉柳觉得,景姑娘在尽量不给自己添麻烦——唔,这倒有些稀奇了,当主子的倒想着替当奴婢的省力气
其中的道理,玉柳想不明白,也就不再费力气去想,连她自己都没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有些怜惜景姑娘,每次不管是汤药还是饭食,都要用心温好,即怕冷着又怕热着
“你很久没回过家了吧?”
景若突然转身问道,玉柳有些惊讶的停下手中的活计:“姑娘?”
景若见她有些紧张,苍白的脸上露出个浅浅的笑容:“你不想家么?”
“嗯?”玉柳似乎这才明白景若的话,愣怔一下道:“不怎么想,”看景若有些意外的表情,她赶忙补充道:“我家里只有哥嫂,除了过节回去看看,平日里倒不怎么回去”
景若这才恍然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她转头看看天,从玉柳这里看去,觉得她仿佛轻叹了口气:“你在这里这么久陪着我,大概也闷得很了,真是委屈你了”
玉柳没想到平日里寡言少语的景姑娘今日这么有谈兴,赶忙笑嘻嘻道:“哪里的话,姑娘待我很好,是我的福分呢”
景若淡淡微笑着摇头道:“这里整日静的很,连外人都少见,眼看冬天要来了,那便是连虫鸣都听不到了”
玉柳点点头道:“那倒是”——她想了想,突然有了主意:“景姑娘,冬天这里又没意思又冷,你不如搬去城里我们府上去住,那里炉子烧的暖和的很,人又多又热闹,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多好”
玉柳虽然木讷,也早就看出来景姑娘似乎和那个年轻将军关系不一般,那么景姑娘如果想住到府里,老爷肯定也是愿意的,如此一来自己也能回去了,自己到时候求求景姑娘,还愿意在她身边伺候,倒强过伺候家里的小姐们了。如此一想,玉柳更高兴了,兴冲冲的掰着手指给景若数着府里每逢年节的热闹劲,有多少好吃的好玩的
玉柳说的尽兴,景若静静听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半天等她说完了,景若看着她道:“甚好,等我走了,你回去或许还能赶得上新年”
“走?姑娘你要去哪里?”玉柳惊讶的问
景若脸上淡然的笑意不变:“我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啊?”玉柳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了景若一会儿,确定她不是说笑,才赶忙摇着头道:“姑娘你别这么说啊!”
景若有些怅然的笑着叹口气:“看这天气今年冬天会特别冷,我怕是挨不住了”
玉柳急忙道:“景姑娘你别乱想,我都能看出来你的身子已经好多了,只要你好好吃药,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哦对了,我们府里可暖和了,你不用怕,咱们早早搬回去,肯定没事儿的”
景若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她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道:“你做事很可靠,等我走了,麻烦你——”她咬了咬嘴唇:“麻烦你帮我把身子收拾干净,不要让我走的太难看”
玉柳听了这话眼泪登时下来,急忙嘴里乱劝,但景若却不再说话,只是轻轻的摇摇头,自去取了卷书,坐在床边倚着被子看起来。玉柳握着抹布,半天说不出什么话来劝,只是觉得心里堵堵的
天色已晚,景若如往日一般早早睡下,却怎么也睡不着,玉柳坐在外面屋里做针线活,边做边打盹儿,景若几次劝她早点去睡,她只是不肯,说要早一点把冬衣备好。景若心中暗暗叹口气,见她执拗的样子也就不再去劝
四下俱寂,玉柳的鼾声一点点沉重起来,想来睡得不错。景若有点好笑,没想到自己白天说的话,这丫头居然上了心
她刚翻了个身,却听门外轻轻的“啪嗒”一声,似乎有人跃进了院子
景若顿时一惊,这里幽僻得很,除了桑青以及前面尼庵里送来日常用度,向来没有外人来访,而且依桑青的性子,肯定是在周围留了暗哨,怎么还会有人来
难道是公主?景若倏然坐起身,只觉得芒刺在背,浑身都有些僵硬。尽管她不惧死,但如此突然却还是令她胆战心惊
门外那人却没有动,玉柳趴在桌子上睡的香甜,浑然不觉危险,景若想唤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自己并没有将当日与公主府之间的龃龉告诉桑青,只是提醒他千万莫在公主面前再提起自己,难道桑青食言了?景若心思急转,桑青虽然遮遮掩掩,但景若亦知他此番回京是娶妻。娶亲最是热闹,更何况是朝中风头正旺的大将军与世家结亲,可以想见他府中如何锦绣成堆,贵戚成行,既然如此,他也难免应酬,或者酒后失言,一时为有心人听去,传到了公主耳朵里
景若浑身没一丝力气,只拼命攥紧了被角
门开了,还没看清来人的模样便有暗器飞来,蜡烛被击灭了,玉柳还没来得及被惊醒,便被点中穴位复又昏然睡去
景若努力镇定了一下,拼命挺直了腰,让自己不要太失态
那人缓步而行,在床前两三丈处停下,迟迟没有动手
景若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在黑暗中,景若逐渐看清来人的轮廓,一身夜行衣,手握长剑,身后还背着武器
长剑?景若突然心中一抖,宫中侍卫并不用剑,而是用刀。她脑中空白一下,随即莫名的有些激动,甚至连这激动的原因都来不及想清楚,身子就不自觉的向前倾,几欲起身而前
是烟霞宫的人么?景若心里腾起一点希望,这身形分明不是落笳,但只要是烟霞宫的人,于她而言,便是不同寻常的存在
“如果是烟霞宫来替周丰年报仇,”——景若默默的想——“那便由他们了吧,算是还了该还的债,这样落笳便不会再有什么心结了”
如此一想,她坦然了许多,甚至伸手整理了一下有点垂落的衣衫
那来人却收起了剑,景若诧异的看着
“好久不见啊——”苏澄澈语调中那一丝傲慢一点没变:“怎么,落笳呢?丢下你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要死不活,看来你那小情人很是负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