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师说完,便坐在座位上双眼下垂,依旧是一副风雨不为所动的表情。族长在旁叹口气道:“真凶不知所踪,这几日再没外人来过,我真是毫无头绪,只得勒令各家都加强戒备,一有可疑的人,要立时报告过来”
他十分歉疚的看了落笳和景若一眼:“目前寨中不宁,真凶既未捉住,路上恐怕也有危险。我诚意劝二位先莫要上路,等几日再说。只是二位路过这里,却受此无妄之灾,耽搁了行程,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他话音未落,一个年轻人就慌慌张张跑进来,不待他开口,族长便霍然站起,急切道:“怎么?难道又来了?”
那年轻人飞快的点点头:“东边,龙六出事了,大哥他们已经先过去了。”族长听了这话,赶忙往外走,落笳与景若对望一眼,随着大巫师也赶过去
离得甚远便能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周围家家户户的灯火在这惨烈的声音中,颤颤巍巍的亮着。大巫师一言不发,低着头只是走路。还没等他们走到,便听那哀嚎陡然变调,化为一声尖叫,仿佛鸟兽垂死挣扎一般。不知是否眼花,落笳觉得大巫师的身形也随着这声音晃动了一下
周围又归于平静,但落笳和景若分明听到大巫师轻叹口气
等到他们赶到时,龙六的尸首已经横在屋中。如之前三人的死状一样,他也是腹部破开,透着诡异的绿色,脸上痛苦万状
族长站在旁边,愤怒而痛苦,喃喃道:“才平静了一会儿,我只当到了夜里他总会收手,没想到还”
大巫师只是看了尸体一眼便道:“他还在寨子里”
景若在旁接着道:“现在已过子时,阳气减弱,阴气渐盛。从现在开始到丑时过,若有人要下蛊,是极佳的时候,还是及早防范”——下蛊本是这寨中苗人极忌讳的字眼,平日甚少提及,一旦无意说起也要念声神号。但现在寨中已被这接二连三的横死搅得大乱,景若公然说起,也无人在意了
大巫师听到景若的话,出乎意料的抬起双眼看了她一下便又低下去,表情甚是赏识。落笳这才第一次见到大巫师的目光,只觉得一瞬间精光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大巫师缓缓的开口,让族长速速将寨中人集中起来,并在周围点起火来,他点出几种药名,让在火中焚烧,族长忙不迭的差人去办
待周围人走尽,大巫师转向景若,出乎意料的竟露出一丝笑意:“没想到汉人竟也有人懂这蛊术,我只当这点小本事是我苗人的秘术”
景若点点头:“读书时偶尔翻到,略知一二罢了”
大巫师没说话,不知对景若这回答是否满意,过了一会儿又道:“能两次解了蛊,岂止略知一二”
景若从容道:“算不得解蛊,只是从医理而言,无论中蛊中毒,又或湿气寒气,终不过是阴阳失调,气血失度所致,乃至邪气外侵,经脉阻塞,我只不过是按照医理下药罢了。”她顿一顿,详细将老文与龙木柯的病症与用药一一解说,大巫师开始还没什么表情,听到最后也点头称赞:“景姑娘真乃扁鹊再生”
景若刚才还侃侃而谈,听了这赞赏,登时双颊泛红,有些害羞道:“岂敢受此谬赞”
大巫师的表情也亲切不少,转过话头问道:“刚才景姑娘说夜间易于下蛊,敢问景姑娘,可是猜到这是什么蛊?”
景若听到此问,知道大巫师已是彻底信任自己,是以才开诚布公的问起这件事,当下不再谦让,沉吟一下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中蛊人伤口发绿,应是草蛊。只是中了草蛊不该如此惨烈,这四个人俱是叫嚷腹胀,竟至于亲手剖腹,又全然不像中了草蛊”
大巫师听了她的话,思索了一下道:“我也是这般猜度。伤口发绿,应是草蛊无疑,至于其他症状,恐怕是那下蛊人十分强大,炼出了什么与往常不同的蛊虫也不一定”
他见景若凝神思考,特意嘱咐道:“无论如何,这下蛊人能悄无声息的连取数条人命,必是心狠手辣的凶徒,二位虽非我寨中人,也必要十分当心。尤其景姑娘之前当着众人面解了两次蛊,凶手定然视你为强敌。不过你放心,你曾救了老文和龙木柯,我苗人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必会拼死保护你们”
大巫师的话让落笳多了几分警觉,她寸步不离的守在景若身边。眼下寨中村民已经全部被集中在空场地上,周围燃起若干火堆,药草燃烧散发的烟气笼罩了整个寨子
大巫师和族长都去忙碌查看防备的情形,老文倒是闲下来,陪在她们身边。落笳看着周围那些惶恐不安的村民,低声问老文:“大巫师说敌人是远道而来的,那一日咱们来时,只有三妹娃是一起的,听说有高超的蛊术能寄身在别人身上,不知会不会——”
落笳知道老文一路甚疼爱三妹娃,是以说的颇婉转。哪知老文大咧咧道:“大巫师早就将三妹娃带去看过了,连三妹娃家族长都带人搜了一遍,没发现什么”
景若听了这话,脸上表情很有些惊讶,她一直觉得三妹娃有些说不出的,但既然大巫师已经看过,那也无话可说了
烟气弥漫,火光重重,周围村民压低声的议论传来,老文凑到景若身边一脸担心道:“贵人,你是懂解蛊的,你看这样子防得住蛊么?”
景若迟疑下道:“应是防得住。”老文一脸忧心忡忡,长叹口气,看着天眼巴巴的感叹:“造的什么孽哟!太平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逃不过”
落笳握着剑站在旁边,听他这话登时起了好奇心:“怎么是‘又回来’?难道以前曾有过么?”
老文赶忙竖起个手指“嘘”一声,看看四下无人才小声道:“贵人,这事儿你别问。”他这么一说,落笳和景若更觉得其中必有故事,一齐连哄带恐吓,非得让老文吐出真相
老文被她们俩缠不过,他也真怕景若会偷偷给他下什么药,只得拉着两人到旁边人少处低声讲述
原来这寨中从前不止这一支青苗,还有一支黑苗,虽然人数远不如青苗,但也也有数十口之多。青苗都是本地生长的人,黑苗却是从外面迁来的,据说是为了躲避战乱才逃难至此
因黑苗善蛊术,当初为了是否允许他们迁入,青苗人也曾争论不休,但最终还是热情好客的本性占了上风,黑苗终于在寨中安家落户。当时的青苗族长和大巫师,与黑苗头人歃血为盟,约定黑苗人绝不对青苗使用蛊术,若是出事,黑苗必当清理门户并自觉搬走
况且当年世道不靖,青苗虽避居深山之中,也难免被山贼侵扰掠夺,而黑苗搬来后,凭着出神入化的蛊术,令山贼不敢再来,也令青苗人收益不少,是以双方相安无事数年。虽然碍于祖训,青苗从不和黑苗通婚,但既然同住在寨中,互相来往也是不少的
约莫七十年前,却出了一桩事,彻底打破了这平静,青苗大巫师出面,直接指认黑苗偷走了一件圣器,让他们交出圣器,滚出寨子。黑苗人自然矢口否认,反指青苗人背信弃义,大巫师坚持要他们交还,两边相持不下,终究酿成大祸。黑苗人虽然善蛊术,但寡不敌众,终于被愤怒的青苗人灭族,而青苗也损失严重,庄稼房舍被毁不论,人口也只剩下一半。老文家便是在那时迁出了大山,去镇上讨生活
老文讲完这段往事,忍不住咂舌叹息。落笳道:“所以便是从那时起,寨中再没了蛊术,也不准再提起黑苗的事了么?”
老文点点头:“可不是,这件事虽然是黑苗偷东西在先,但杀出第一刀的是我们,现在再回想起来,多少嘛有些直不起腰。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莫说这些小伢子们,就是我这一辈对这事也不太清楚”
景若奇道:“到底是什么圣器,竟让两边能起如此大争执?”
老文露出迷茫的神色:“那就不知道了,大巫师说是了不得的东西,那自然是很了不得吧,要不然大巫师不会轻易开口”
景若不以为然的哂笑道:“那也不一定,说不定你们图谋人家黑苗的宝贝,所以先下手为强,反咬人家一口呢”
老文气急:“哪里的事,我们不会做出这等事,不然你去问大巫师”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一声轻咳,三人齐齐回头,只见大巫师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身后,三人都是一惊,急忙施礼
大巫师还了个礼,缓缓道:“是真的,当日确有一件圣器被盗,至今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