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景善若与岳卿上人打上照面的时候,发觉对方气色不如前些日子,观其神色,似有什么事情挂心、焦虑难安。不过这与她无关,她只寒暄两句,客客气气地请上人入座。
阿梅端了茶水素果入厅,摆放妥当,请仙人享用。
岳卿上人不解其充满敌意的目光是为何,只得装作没留意。
他与景善若闲谈一会儿,夸了夸这座宅子,也不问来历,便抽空跟景善若说:“景夫人,敢问你可知晓道君下落?”
“啊?”景善若一愣,“不是与仙人同住在昆仑山上么?”
岳卿上人面有难色,应道:“呃、说来也理当如此……只是……”
听出他话中的迟疑,景善若问:“怎么,道君不见了?”
“倒不是失踪,只时常不知去向,而后却又是会回昆仑堞的。道君登临昆仑外界二层的祭礼尚在筹备,事主动辄不见人影,真有些尴尬啊。”岳卿上人说起这事来,视线游移开去,显得格外难堪。
景善若闻言,再见其不自在的神态,心知岳卿上人必然是受了竹簪女冠的拜托,前来找她要人。这真是为难他了,但景善若也不是好欺负的,更受不得人背地里说三道四。
“怎会如此呢?”她略显疏离地评议说,“仙山上的事儿,我是不懂的。但若祭礼实在重要,那仙人可得与道君认真谈谈,让他暂时莫要去别处吧?”
“嗯,夫人说得有理。”岳卿上人见她如此表态,明白是在暗示这与她无关了。他本想就此作罢,但念及另一人的叮嘱,只得又硬着头皮说:“夫人近日没有见过道君么?”
“他是天上的神仙,哪里还记得我这凡人。”
景善若叹了口气,避过对方的问题,故意说出引人误会的言语。
岳卿上人却不信,和和气气地摇头道:“景夫人说笑了,能住到蓬莱洲上,那也是得有多少神通与仙缘的。”
“哪里是我的神通啊?”景善若笑说,“提起来,就怕仙人你生气。送我来此地的不是别人,正是上回载我上昆仑见百川的那位龙神。”
“哦?”岳卿上人意外道,“夫人倒是受鼎王公之子多番照顾了。”
他对景善若说,那日道君出关,施法将她送回下界之后,转头就与盘踞于昆仑堞的神龙对峙。
后昆仑外界第二层的神仙被惊动,下来调解,指出神龙与道君所辖之地都是汪洋之处,在昆仑重地因私怨斗法,未免说不过去。于是二者另约了地点相战,各自飞出了昆仑。
没半日,道君毫发无损地回来,说那龙神畏战逃逸了,寻其不得。道君自己也是仓促出关,还需调养生息,故而没有追去归墟与那龙神一决高下。
……这桩乱子暂时就这么平息了。
景善若听了,颔首道:“原来如此,能不动干戈,就是好结果了。”
此事与她所知的略有出入。
虽然龙公子确实有伤在身,但按理说以他的傲气,怎么会做出道君所说的事儿来呢?哪怕是带着伤,龙公子不也一样敢上昆仑去挑衅么?
他没道理约战之后食言逃走的。
那……难道是越百川说谎么?
景善若敛目暗忖:此事与自己无关,思虑无益,还是先打发掉岳卿上人为好。
她对岳卿上人解释道:“我在此处受龙公子多方照顾,是因过去曾有恩于他。说起来,倒是与百川没有多少干系。幸得龙公子恩怨分明,并不将仇恨波及道君前身的家人,我才能在这仙岛上,过舒适的日子。”
岳卿上人点头,表示说:“可憎之人,也有值得钦佩之处,何况是龙神呢?夫人尽管放心,龙神不曾与人共处,尚且这般大度,仙家岂能落在其后?夫人安居于此,若是有何种短缺,请焚香上告,只要诚心实意,定无求不得之事。”
“嗯,多谢仙人指点。”
景善若笑着应酬一番,心中暗道哪里还有什么短少的?满仓米粮布匹绫罗,已经多得用不完了,只可惜不能拿出去施舍与贫穷之人——因这岛上实在没别人啊。
……不过,需要帮忙的倒真有一事。
她对岳卿上人道:“对了,不知仙人有否听闻过仙人籽?据说是仙家布洒于蓬莱之物,可生出花草仙来?”
“确有此事,但少闻结果,众仙皆是百年难遇一名小仙啊。”岳卿上人自嘲地笑笑,“夫人你看,在下亦是孑然一人,连个端茶送水的小童也没有,又不能如同竹簪一般……呃。”说得兴起,险些讲出不妥的闲话来,岳卿上人及时住口,面带歉意地冲景善若笑了笑。
景善若回以理解的一笑,说:“其实,有一粒仙籽落在寒舍,如今已然生根发芽了。”
“啊?此话当真?”
岳卿上人大喜过望,急忙请求景善若带他前去看看。
按他的意思,若那仙籽真能生好了,养得出来草仙,那他就拿了授徒礼来,先定下,免得被别的仙家抢走。
景善若见他说得恳切,便答应下来,带他去看望那仙豆芽。
阿梅见他俩出了厅,便寸步不离地跟在景善若身侧,同时警惕地盯着岳卿上人,那双小眼睛里都快要喷出火来了。
岳卿上人不明就里,想不出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景夫人的小侍女,只得拿出一贯的好脾气,冲她笑笑。
阿梅瞪他一眼,拽着景善若的衣角:“少夫人,这是要去哪里?”
“仙人说想见见你我种下的那株仙芽。”景善若解释道。
“不能给他看!凭什么啊?”阿梅立刻叫了起来。
景善若眉间一皱,轻声呵斥:“没规矩!仙人面前放肆什么,成何体统?方才我与你怎样吩咐的,都忘记了?”
阿梅给她一训,顿时捂住嘴,低头不说话了。
景善若呵斥过阿梅,又代其向岳卿上人致歉,说阿梅年纪小,不懂事,请仙人不要怪罪。岳卿上人苦笑着挥挥手表示没关系,然后亲自同阿梅解释,说只是想看看仙人籽长得如何了而已,因那种子其实很挑剔,不好养的。
“挑剔么?”阿梅不以为然道,“可是咱家里这颗好养得很呢……”
岳卿上人听了,更感兴趣,面上也显露出欣喜之色。
但是,当他看到仙豆芽时,却大为失望。
“景夫人,这样种育是不行的……”
他沮丧地上前,扶了扶仙豆芽的圆叶,收回手时候,指腹赫然几道血口子。
“咦?怎么会?”阿梅惊叫,“它从来不咬阿梅和少夫人的啊!”
岳卿上人使了个仙法将伤处消弭掉,然后遗憾道:“这倒不是咬……只钩挂伤人而已。仙人籽是要生在水中的,若不然,便会吸收大地戾气,长出锐利的倒勾,将来也就成不了人形了。”
阿梅一听,急道:“你说仙豆芽长不出神仙来了?”
岳卿上人点头。
“怎么会这样呢?”阿梅难过地瞅着仙豆芽。
景善若虽然也失望,但却没这么难过,安慰阿梅说:“没关系,仙籽不长成神仙也无妨啊,你我依然可以好生爱护它,看它开花结果,说不定能长出来一棵参天树呢?”
阿梅噘嘴望了景善若一眼,她知道夫人只爱读书,缺乏常识,却不想连是树苗还是花苗都认不出。
但想想,事情确实也是少夫人说的这理:长出个花草仙子到处跑,或者安安静静地做一株草,对于那枚种子来说,不都是好好地过活么?做人的,何必强求一株草呢?
阿梅就大叹了一声,蹲在仙豆芽前面,道:“嗯,少夫人说得对,正巧这篱笆也不用拆了,改天再搭个小棚在旁边,看它会不会攀。”
岳卿上人却说:“既然二位有兴致伺弄花草,那我回昆仑之后,与主事的上仙商量,看能不能送些仙草种籽来贵府,委托二位代为栽培?”
阿梅不满地嘀咕道:“仙家要招人,为何不下凡间去找,偏要种些花草出来?”
“小姑娘,你是不明白。如今仙家,多是仙妖混杂相处,妖物成仙者,不过是改了个名头而已,身上妖异之气断绝不尽。”岳卿上人好脾气地解释说,“此等妖仙,与飞升成仙之人者相处尚可,与提携入仙界的人相处,则对后者的生气损害极大。是以,即使是凡间的有缘之人,仙家也不能贸然邀上昆仑去。故而……”
阿梅听得云里雾里,若说方才是不明白为何仙人要种花草,现在就是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问对方了。
她急忙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再跟岳卿上人说话,转头躲到景善若背后去。
景善若却想到那竹簪女冠,据说其本是一枚簪子,也就是妖怪了。那对方招了越百川去,会不会对百川的生气也有伤害?
她如此跟岳卿上人提出,后者便道确实如此,但越百川服用仙丹又受点化,道君四十九世神脉归体,自然不再受妖气所侵。
景善若颔首,没有再说什么。
然而,岳卿上人却想起了另一事。
他道:“说来奇怪,道君出关前那道邪气,究竟是何来历?按理不应如此。”
“或许是看错了罢?”景善若歪着头道。
前后都是岳卿上人在警惕而已,她是一点没觉着异常的。而且越百川出关之后,岳卿等人并未察觉再有邪气,不就好了嘛?疑神疑鬼对百川可没有益处。
岳卿上人回头道:“嗯,或许只是错觉,我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