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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子上的锁很重,也很结实。丫鬟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嘴角勾起了笑。

她当然可以笑,反正沈青青已看不见。

她一想起那个傻得有病的小姐和她说“我师父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就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但她还不能。她要去见孙安,把她应得的那份要到手。

“你做下这样的事,若是让小姐知道了怎么办”——只有傻子才会这样问她。因为孙安亲口向她许诺过,“小姐永远不会知道”。得到了这宅子里说话第二有分量的人的许诺,她还怕什么?

天空已经透出了微光。她却一点也不慌,两只脚走在回廊上,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自在过。若不是因为那可笑的家规,她才懒得伺候那个脑筋有病的小姐。今天终于可以大逆不道,扬眉吐气一回。

突然,树影一晃,露出了前面的一个人。

长夜将明的一点微光,照出了那人的影子。个子不高,负者手,就站在前面回廊转弯的扇亭里。

她先是一惊,然后便是笑:

“安叔,你吓了我一跳。”

那个人就是孙安。

名字平平,长相也平平的孙安。却是孙府的总管,孙老爷最信赖的助力。

丫鬟道:“都办妥了。安叔,咱们约定的还作数?”

孙安只点了点头,并不说话,递给了丫鬟一块银子。

丫鬟的眼睛被银子照亮了,立刻拿了过来,正欲告退,忽然想起沈青青交代的事,道:“她还说了一件事。要我告诉什么负心楼主,说是……要谢她帮她退了婚。”

孙安皱眉,沉默半晌,像在考虑什么事情,忽然道:“她要你告诉负心楼主,你却告诉我做什么?”

丫鬟有点惊讶,道:“我以为……我错了。”

孙安道:“你快走吧,晚一点就让人看见了。”

丫鬟连忙称是,转身准备回去。

就在她刚刚转过身的瞬间,突然,从孙安的手心里飞出了一根针,一根只要眨眼便会看不见的细针。

丫鬟倒下了。

她的身体甚至没流出一滴血。

倒下的时候,她才明白孙安那句“小姐永远不会知道”的意思——他确实是个对下人说一不二的人。

眼看到了中午。

太阳照着,孙安跟着五个家丁,不慌不忙来到了门房里间。

其余几口箱子都不见了,只留下了当中的一口。

箱子上依然落着重锁。

一个家丁道:“就是这口箱子了,早上抬起来的时候觉得分量不对。”

孙安道:“贼人想必是会功夫的,大家仔细些。钥匙呢?”

一个管事的应声上前,手里捧着钥匙。

孙安道:“开锁吧。”

那人便弯了腰,掏出了钥匙。

就在此时,众家丁万没想到,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居然有人敢在世叔家里偷东西,我倒是想会上一会。”

这话一听就是白思微。众家丁都不免暗暗叫苦。只因为白思微的洁癖太严重,他若上门,必定给下人们增添不少麻烦,昨天好不容易送走了他,怎么现在又折返回来?

孙安慢慢转过身,脸上微微一笑:“是九江白公子。小人居然让您跑到门房这样腌臜地来,若让老爷知道,小人这总管就做不成啦。家里遭贼这点小事,就不必麻烦您大驾了。来福,快把刚晒的地毡铺上,来顺,去梅厅里,把昨天晚上刚送来的琼花露拿出来,白公子昨天走的早,没能尝上。”

白思微早就知道孙安在孙府的地位,故没拿他当一般管事的看待,竟罕见地笑了笑,道:“孙总管明说我去而复返,是嫌我白某人不懂得为客之道吗?说来实在无奈,我有一幅家母的小像,平素不离身,今早上了马车才发现不见了,心想会不会掉在世叔的花园子里,就来寻上一寻。”

家丁们听白思微这么说,一时都变成了哑巴。要说在孙府丢了东西,多半是被小姐窃走。只是有一事,众人实在想不明白:这孙小姐的本事何时练得这样高明,竟能从白公子的身上偷下东西来?

孙安却是神色自若,一副耐心聆听的模样,最后才慢慢道:“还未听管园子的上报有拾获物品的情况。小人这就把人叫来问问,若没见到,就立刻安排为白公子找寻。”

白思微摆摆手道:“此事再议——我现在比较好奇这箱子。你们说里面有贼?箱还没开,如何知道是贼?”

孙安道:“昨夜看见了贼影,去追了,没有追上。早上清点东西,共失窃了一把宝剑,两张银票,还失踪了一个丫鬟。刚才听他们汇报,说这箱子有些异常,多半箱子里的东西已被搬走,贼就躲在这里面。”

白思微边听边点头,忽又道:“但是贼既然有本事进来,为何不逃走,而是选择躲在这箱子里?”

孙安道:“恐怕是想做出越墙而走的假象,分散我们的人手,再趁着一早运货的时机,逃出府去。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许这贼就是如此打算,以为我们绝对想不到他竟然还躲在孙府的门房里。”

白思微道:“可是我还是比较好奇,他人在箱子里,这把锁又是怎么挂上去的?”

孙安正要说,白思微忽然摇了摇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道:“我问这些也没用,不如直接打开箱子看一眼来得方便。”

他这话说得很大声,像是生怕箱子里的人听不到似的。

孙安立刻作出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道:“白公子您这样大声,我们反而不好做了。那贼有剑在身,万一他狗急跳墙,伤了我们的人事小,若伤了白公子……”

白思微道:“我正是要让他知道。他知道了,等这箱子打开,才会全力应付我。我非但要让他知道,还要告诉他我准备怎样对付他。”

他说得极为认真,孙安也只好笑笑。

白思微转向箱子,大声道:“箱子里的仁兄,等箱子一开,我右手分别攻你肩井、臂臑、曲池、少海,制住你后,左手再以弹指法,以两枚珍珠取你委中,使你跪地求饶。我指上只用五成力道,若仍拿不住你,你便可自由了。——你听清楚了吗?”

孙安微笑道:“白公子还未动手,先让这贼子三分,从不计较这对手究竟值不值得,果然是名家风范。”

白思微这一搅局不在计划中,孙安心中有些不快,故而话里隐隐有些讥讽之意,白思微却听不出来。

孙安向手下人挥挥手道:“还不快开箱。”

孙安一发话,那把沉重的大锁就拆了下来。

白思微已出手。他的确是个守信诺的人,第一指确定无疑指向了他所说的位置,直接拿住了对方的肩井,然而该出第二招时,他却突然住了手。

他这时才发现,这个人是他见过的。

白思微现在才发现,这事一点也不奇怪。因为高手与人认真过招时,两眼总是看着对方的身体四肢,很少会看对方的脸。等到他发现这人明知自己要攻向哪方却不闪不避,才忍不住去看这人的脸。

他刚看清这人是谁,左右的孙府家丁突然拿出锁链,将箱子里的人绕了四五圈。不等白思微开口喊停,孙安已经一步踏上前。

孙安道:“居然是你!孙老爷念你是恩人之子,待你不薄,你为何反要做贼,盗走孙府的东西?”

他说的既惊且怒,义愤填膺,却又带着总管的冷静、忠仆的沉着。不管是谁见了,都会觉得这总管实在值得敬佩。

众家丁也跟着盯向那箱子里的人。

那人当然是沈青青。他们都记得她,其中有几个,还参加了昨天“迎接恩公”的重大活动,更是记忆犹新。

沈青青身上穿着孙府给的衣,脚上踏着孙府给的鞋,莫名其妙躲在这口箱子中,而箱中宝藏早已不翼而飞。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个忘恩负义、狼子野心的坏女人。

不给沈青青任何出言解释的机会,孙安又道:

“昨晚小姐的丫鬟瑞儿也失踪,莫非是她发现了你,你便杀了她灭口?——看你一个小姑娘,竟然手段如此狠毒!为了区区几张银票,一箱珠宝,你良心何安?”

众家丁听见孙安的话,想起了那个伶俐的小丫鬟,都有些愀然。

白思微却仿佛全没听到一样。

他看着沈青青,心中有些困惑。因为他看见了这个小姑娘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笑。那笑就好像被骂的不是她,而是别人。她分明受了他一指,虽只有一半力道,但她内功修为不好,应该已经受伤,而且不轻。即使这样,她居然还在笑。莫非这箱子的隔音能力太好,所以她根本对自己的危险处境,包括自己宣称的招式,一无所知?显然不可能。

他看着眼前这个他搞不懂的沈青青,脑子里却不知怎么的,想起了那个同样让他费解的萧凤鸣。

白思微不明白——他不可能明白。如果他知道昨天晚上在这宅院里发生的那些寡廉鲜耻、面目可憎的事,再看见沈青青的笑容,他恐怕会更加惊奇。

孙安也看见了这笑,却故意无视了,转向众人,大声命令:

“此人仗着老爷和小姐的信任,为所欲为。不必再讲什么往日恩情。——你们,还不快搜身!”

家丁已经拥上去搜身,白思微却已有点恍惚,道:“你……真的是贼?”

沈青青忍着肩上伤痛,微微笑道:“我若说不是,你会信吗?”

白思微正欲回答,就听见一个家丁喊道:“搜出来了,一把宝剑!”手上捧着那柄软剑。

孙安道:“银票呢?”

家丁道:“连鞋底都翻过了,还是没找到。”

孙安的目光闪动了一下,立刻冷静道:“不必搜了。”他又看见沈青青脸上的笑容,立刻猜测沈青青必定将那银票藏往了别处,否则不会笑得如此得意。只是这银票究竟被她给丢到了哪里?自己的安排又在何处出了破绽?

他对家丁们说:“就算银票不在,剑也是证据。这把宝剑是孙老爷的珍藏,错不了的。”

有家丁也表示,昨天丢的确实就是这一把,他曾经亲眼见过,老爷亲手挑选,价值不菲,好像是什么“剑魔”燕二十五的佩剑。

沈青青故意惊道:“是吗?但是老爷那把是真品,我这把却是把不值一钱的赝品。”

白思微自说自话将那把剑拿了起来,反复看了看,眉毛也跟着皱了起来。

“她说的没错,”白思微道,“这把剑确实是赝品。”

孙安冷笑道:“白公子莫非看走了眼?它看上去可是锋利得很。”他心中明知孙老爷的收藏就是沈青青手里这把赝品,然而在白思微的面前,他怎能公然承认,经营牙行、贩卖珍玩字画的孙府里,竟是收藏了一件赝品呢?

白思微道:“它确实和那把剑一眼锋利,一样软,但是它太新。——‘剑魔’燕二十五自从‘一剑落花’挂剑归隐之后也跟着销声匿迹,若此剑为真品,恐怕已流入藏家之手多年……”

孙安立即道:“白公子估计错了,老爷得到这把剑不过一年而已,若说之前的藏家有没有打磨过……”

白思微道:“但是这把剑有血腥气,距离它上次饮血,绝不超过一个月!”

孙安眼神微动。

“那么,就是她用这把剑杀了……”

白思微道:“虽是一个月之内,但绝对不会是在昨天。”

孙安脸色变了。

他几乎要疑心白思微是故意与他作对。奈何白思微是外人,武功好,家世显赫,又有盛名,在他面前说这把凶器是孙府的藏品,只能徒增麻烦,和他动手更是不可能。

但孙安的反应毕竟不慢。他立时脸色大变,道:“看来这‘恩公’不但是个贼,还是个杀人的惯犯!”

沈青青却哈哈笑了起来,道:“凶犯凶犯,说得多么难听。它当然染过血,是我自己练剑时候不慎,割伤了自己,不可以吗?你却有意趁我睡着,将我锁在这箱子里,我刚一醒来就听你说我是贼——真是奇怪,那丫鬟的尸首还没找到,你为何总是一口咬定那丫鬟已死?难道你还知道什么我们大家不知道的?”

她的话音刚落,白思微已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孙安的脸上,他将剑还给了沈青青,道:“此事有蹊跷。不如请世叔来判断。”

孙安冷静道:“我为孙府忠诚一世,所言所行,也都是根据往日经验。白公子若要见老爷,不妨跟我一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声音已经在他背后响起:

“不必了孙安,我已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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