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陆蘅说,前几次武会,瀛洲都没有人胜出渡劫——倒是员峤山上的弟子,次次占去一半。
今番又轮到他家坐庄,怕是要占尽四名胜者咯。
陆蘅说这话的时候,有点点不甘心的味道。
“苏师兄还没上战场呢。”辛灵突然起了玩性,轻轻将唇凑到陆蘅耳边说。律令看她神神秘秘,也跑过来凑热闹:“你们在说什么?”
“去去去,不要听——”
“去去去,不要听——”
两位灵动的少女异口同声。
“蘅儿,灵儿,走了!”前方陆焕在唤她们,两个打闹着的少女立马安静下来,尤其是陆蘅,抿了抿唇,极听话的就要跟上去。
律令便拿疑惑的眼神看她,粼粼的眸光似乎能蛊惑人的心智,仿佛在问陆蘅:你怕他?
“大伯是我今生最敬重的人。”陆蘅义正词严的回答道,转而反问他:“律师弟,你难道没有最敬重的人?”
“有。”律令眸子一沉,声音很重缓了起来:“是我大哥。”
陆蘅释然一笑,又问辛灵道:“辛师妹,那你最敬重谁?”
辛灵茫然地摇摇头,心里却响起一个更茫茫然的声音:方羽青,方羽青——
※ ※ ※
到了员峤山上,众人便觉得有些明白,为何员峤的弟子会年年胜出了。
瀛洲山中,人人永远双十年华,白衣飘飘。而员峤山里的弟子们,却是黄发垂髫,各色各样的人都有,且并无尊卑之分,诸相为友,其乐融融:你想做什么装扮,就随你做什么装扮;想用什么法器,就准你用什么法器——辛灵甚至看见有人御桌子飞行的。
倒是无一人练剑。
更让辛灵吃惊的,是这里的男女弟子们可以自由相爱,公开相携相依,员峤山石发出的五彩光芒照在他们脸上,更显得神采奕奕。
这吃惊到陆蘅那里,便变成艳羡了。
这员峤山的山主自己,也是有妻子的。白发苍苍的老翁同他鸡皮鹤发的老妪携手,每日早时一道教习众弟子,晚间老婆婆亲手炒几个菜,老山主喝点小酒,乐呵呵一起笑看夕阳。
“你别看山主夫人如今年纪大了,她年轻时可是比我们员峤山还漂亮的女弟子,当初嫁给我们山主,许多男弟子都想不开呢。”这个姓江的女弟子极是热心快肠,一路上同辛灵他们讲个不停。
另一个女弟子便多话问道:“江师姐,你说是老夫人年轻时漂亮,还是阿香师妹年轻时漂亮?”
她这一问,本来喧闹的众弟子们,瞬间噤若寒蝉,气氛一下子就闷了。
阿香,是这个山里唯一不笑的人。
不是说她不开心,她只是没有表情,扫过你,就向扫来九玄寒冰。
但谁都忍不住去接这目光——因为她太美,就似天上的明月,清冷却令人仰望。
溢美之词,不足以描述。
“辛师妹,你说她该长得什么样?”
“陆师姐,我觉得我们应该见过。”辛灵隐隐觉得,她应该就是同她们同年入山的那个“东家之子”。
她原来是个冷面之人,这倒更衬出来“东家之子”的味道。
“辛师妹,你说她该长得什么样?”
“陆师姐,我觉得我们应该见过。”辛灵隐隐觉得,她应该就是同她们同年入山的那个“东家之子”。
“辛师妹,怎么没见律师弟?”
陆蘅和辛灵一起寻去,却望见律令早混在前面那些员峤弟子中,同他们打成一片。他甚至,胳膊勾着山主的腰,山主夫人似乎还在捏他的脸颊……
他的确适合这个地方。
辛灵和陆蘅不由得相视一笑,皆是耸了耸肩膀。
※ ※ ※
不出数日,五山的弟子便来齐了——有来比武的,也有来看热闹的。
比武的三十二人被分成对子,两两相战决出十六人。而后这十六人再决出八人,八人再决出四人……
这四人,便可以下渡劫——当然名利滚滚,远不止这些。
明日就要比武了,今晚辛灵却失眠了。
说不紧张,那是假。一想到明天就要上战场,一想到自己什么也不会,她的心就怦怦直跳,楸成一团。可除了慌,她还有一丝兴奋一丝激动——自己似乎是有期待的,也有那么一点幻想,愿能大展身手,当者披靡。
越想越觉浑身热血沸腾,根本就睡不着。
便出了屋,到外面走走,吹吹凉风让自己冷静下来。
员峤山焕彩的光芒,夜幕一降临就消失了——只有太阳升起来,那些光芒才会重新照耀。
此刻,只有如钩的新月,洒下它淡淡的光辉,映得辛灵白净的长袍,好像要融化一般透明。她踏着青石的小径,不知不远走远走深……
却觉得不对劲,后头好像有个男人的黑影子。她走,影子也走,她停,影子也停。
有人在跟踪她。
辛灵伫立下来,冷然回头,却“嘘”地松了一口气。
是律令。
“想到明天,我睡不着。”他率先告诉她。
“我亦睡不着。”
于是,辛灵便默许了律令跟着她走——事实上她故意放缓了脚步,等他与她平齐,好并肩并进。
却发现透着丛生的灌木,那边月光下,有个年轻女子立着。她低垂着眉眼,半是哀愁半是期待,好像在等着谁的到来。
律令和辛灵同时将食指放在各自唇上,示意对方噤声。而后皆不出声的笑了,偏头看过去。
“珊珊师妹。”忽地,一声呼唤,从南面传来,这女子先是身子一抖,立马就奔了过去。她嘴角泛起笑容,眼中也溢出满心的欢喜:“薛师兄,你来了!”
还未奔得几步,那男子却已奔过来——步伐急促,恨不得插翅飞跃。
这男子穿着熟悉的白色道袍,木簪梳起头发,腰间悬着柄剑,气度出众。这,不是辛律二人的师兄薛克新吗?
原来他处心积虑争到这一个名额,却不为了比武渡劫。
他人还没有到,声音就传了过来,胸膛起伏:“珊珊,对不起,我师傅很迟才入睡,害得我现在才敢跑出来,让你久等了。”薛克新说着,伸手一把搂过那女子,温声道:“珊珊,这次来了员峤,我就不走了,永远再不回瀛洲去。”
“师兄,别。”女子一声轻唤,更显娇羞,脸也涨红了起来:“珊珊也可以为你,离开员峤……”
“千万不要!珊珊,你不知道,瀛洲不是员峤,我师傅也不是你师傅。”
“陆掌门自然要比我师傅更好,人皆道他……”
“那只是人皆道。”他们一向极敬重师傅的薛师兄,居然冷厉地打断了她,目光寒得像陌生人“你们并不是他的徒弟,更没有近距离同他相处几百年……”
就珊珊的女子望着他,似乎有些怕了,怯怯地喊了一声:“师兄——”
薛克新看吓到了她,慌忙恢复了温柔的神色,轻轻低下头去,将一个吻,浅浅地落在她的额头,而后顺着挺拔的鼻子滑下去,继而衔住朱唇,浅浅也变作深深……
辛灵看得脸一烫,侧过头去。却发现律令正看着他,皎月的光辉不是一直冷冷清清的吗?怎么突觉炽热起来?
还是他的眸子,多了些许深意?
她不得不将头再偏三分。
刹那,两人之间只有沉默的尴尬,还有月光,照得清晰。
也不记得是谁先迈的脚,反正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里的灌丛,往别处走去。只是一路上,却变得闷闷。
辛灵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本性寡言,可这次,是真的没有什么话好讲——有话也讲不出来。
走着走着,两人同时停脚。
前面就要出了灌丛,而后是一座山,不算太高,他们抬头还能望见顶。只奇怪的是这山上,一团一团的东西,似萤火虫般发着光——却比萤火虫要大数倍,而且是红光,更确切的说,是燃着的火。
“师兄,这不会是山火吧?”辛灵刚问完,就自己否认了它。因为她见着这些火都飞了起来,边熊熊燃烧,边扇动着翅膀。
它们是火鸟。
不过它们皆只飞一小段路,就赶快重回到山上,栖息起来——栖息的时候,火势便会渐渐小了,只剩下明灭的火烬。
只有靠近山顶上那两团红,越烧越旺,像是无数只火鸟聚集了起来。
渐渐的,辛灵发觉不是。这两团燃着的红中,烧出一对赤黑来。圆球晶状,透着光——那是一对眼珠。
紧接着这山一声吼,顶峰往上抬,碎石簌簌往下掉,山上的火鸟“扑扑”扇着翅膀飞逃,发出惊恐的嘶鸣。
这山自己立了起来。
它是一只庞若巨人的火鸟。
就好像一块黑炭被点着,而后变得通透赤红那样,这座山,也渐渐整个燃出红色。它扇动着翅膀,连山旁边的风也着了火,直将剔红云霞烧到九霄上去。
辛灵见它逐步显露真容,又同一般的火鸟不同。似锦鸡又犹如孔雀,像鹰鹫又仿佛玄鸟。
她突然想起了,凤色赤,五行属火,是南方七宿朱雀之象——它是灵神朱雀鸟王。
一直沉睡的它,不是因为什么苏醒了过来。硕大的双目突然迸发出无尽的凶光,而后羽翼尽张皆竖,恶狠狠就朝辛律二人扑来。
“当心。”
“当心。”他们同声提醒对方,皆是往后一躲。
吁——
辛灵发现鸟王并没有攻击自己,她惊魂未定的转头,却看见它尖利的嘴啄正直指律令,仿若警觉而憎恶地看着一个敌人,下一秒,就会攻上去将他撕咬成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