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令感觉到自己耳根在发烫,自己却不相信自己:三界仙人妖,他有哪一个放在眼里?
他绝对不会栽在这个丫头手里。
不过是个炉鼎……暗暗告诫自己,心也似乎渐渐硬了,却发现身边的人,垂着头不语,
铁石的心又仿佛“哐当”一声软了:“阿灵,怎么了?”
辛灵却只是抬头笑笑——她不会告诉他,自己刚才那一刻,对仙道,对长生,产生了恍惚和质疑。
更何况她很快就再次坚定了立场——苏幕遮不仁不义,绝对成不了仙,也得不到长生。
只有像方羽青那般干净而挺立着的,才是长生的仙人。
她笑着,不经意间却看到自己手中那两柄剑,已经被扭成了麻花样——看样子,是再也复不了原了。
“可惜这两柄剑断了。”她叹了句,说不可惜,那是假。
“我帮你重新铸好!”
律令说着,先一把从她手上夺走剑,而后身子凑到苍鹫耳边喃喃低语几句,苍鹫便俯身冲下,于低处盘旋片刻,便寻得一个铁匠铺。
那老铁匠正烧着炉子打着铁,突就见一只苍鹫盘旋而下,凶眼利啄,自是被吓到。在他发愣的那一会儿,律令就已经过去夺了他的铁锤。
辛灵抱着公鸡,随后也从苍鹫上下来。
“这位客官,你这是做什么啊?”老铁匠见被人夺了维生的工具,欲上前去拿,却见律令那一双冷寒的眼睛,自先慑了。
律令却不管他,右手一打,正好将两柄坏剑放在炉上,左手一拉风箱,炉膛内火苗直蹿。等那两柄剑已经烧融,他便在炉子旁边的桶里舀了勺水,慢慢地滴下去,双剑嘶嘶地吼着,慢慢转成青色。挺胸俯视,不断翻动着双剑……
他几时会铸剑了?辛灵心中升起了疑惑。正想着,律令已将两柄重铸的剑递到了她面前:依然剑已被扭曲,他干脆就着扭曲铸造,令它们缠缠绕绕,犹如一双灵蛇。看起来十分诡谲,并非该是仙家所使。
“这两柄剑不再是从前那两把了。”她看着剑,便说了出来,见律令虽笑,眸底却没藏住那一丝失落之色,又见他的额头被炉火烤得通红,她不禁勾出笑容,改口道:“虽不是从前那两把,但辛灵很喜欢。”
“阿灵啊,你既然喜欢,不如给它们起一对名字?”
听到律令叫她起名字,沉吟许久,思索了不少名字,却都觉得有那么一点点欠妥。
“还是我来起吧。”律令平缓地说,他似乎早就想好了。拿起左边那把道:“这把叫天灵灵。”又挑挑眉毛,飞个眼色:“这把叫地灵灵。”
天灵灵地灵灵,后面那句是什么来着?
天灵灵地灵灵,急急如律令。
辛灵想到这,刚想斥律令胡闹,却听见他郑重而认真地话音:“天灵灵地灵灵,急急如律令,你只要一扬这剑,再急律令也会出来帮你。”
两相沉默。
“咯咯咯——”
“律师兄——”阿香的雕从天上降下,又来一只巨禽,那老铁匠算是彻底吓到,愣愣张着口,一句话不能言。
“阿香!”律令方才只唤了她的名字,便被阿香打断道:“苏师兄贪图富贵,迫害同门,事情我尽知了。”
“阿香,莫非我们离开后,他就转去杀你呢?”
“他并没有杀我,是我自己从皇宫里离开的。”阿香这个人,极漂亮,脸上却总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喜怒哀乐只能从她的话语里判断。
“哈哈,你就不怕贪图富贵,迫害同门的那个是我?”律令却笑了,他微微低头,凑近阿香道:“你就这么相信我?”
“阿香这条命是律师兄救的,自当追随律师兄海角天涯。”她说这话的时候,十分果断,因为容易的冰冷,更加显得坚毅。
“咯咯咯——”
师妹无恙,能同她们团聚,是好事。辛灵却觉得喉头里咽了什么东西,不是滋味。
却又有三分佩服阿香的胆量。
记得很早以前,自己也曾说过,要追随某人,修习长生……
“呵呵,追随我海角天涯倒是不必了。”律令的言语和神色,尽然是一致的轻松:“不过夜里你倒是可以追随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
“哪里?”
辛灵听见阿香问了出来,便欲闭唇收声,却是迟了,“哪里”两字还是清晰地发了出来。律令也分明已经听到了,他眉毛一挑,单单只看着辛灵,又将目光往下挪:“这只公鸡就不要带去了。”
“你要去哪里?”
律令眯眼看她,吐了吐舌尖,漫不经心道:“东宫。”
两位女子都沉默了,这普天下只有一个东宫,那就是大衍皇宫里太子住的东宫。
他要去找太子殿下,辛灵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苏幕遮做驸马,不过是想等老皇帝死了以后,自己来做皇帝——除了天命的张得来,另一个能阻止苏幕遮的人,便只有当今的太子殿下。
那个传说中不仅自己待在东宫不出来,还禁止任何人踏进去。甚至连窗户也定得死死,一丝阳光不都让透进去。
不过传说大抵都是不可靠的,辛灵觉得世上哪有这么怪的人,要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她被关过十六年,是深深体会了那种行尸走肉的滋味。
在她看来,这个太子应该是因为某些事情被软禁了。
三个人都会法术,进东宫并不算太难。而且似乎东宫的侍卫宫娥都害怕太子,他住的殿四周清冷,根本无人看守。门也并不是从外头上锁的。
看来无人软禁他,当真是太子自己将自己关在了殿里。
站在殿外,三个人都犹豫了——至少辛灵是疑迟了。
这殿里没有妖气,她可以清楚的判别——这里面只有一个人,她能听见太子殿下的呼吸声,平缓而有规律。
但这呼吸声,却让人觉得比妖气还要阴沉,一下一下压迫着人心,让你自己忽然就喘不过气。看律令左手边的阿香,虽不说话,但白皙的脸上,也是更加苍白。
律令似乎偏头看了她,右边嘴角勾勾,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就欲去推门。
辛灵伸手拦了他一下。她想:一,这门必定从里面锁死,岂是他能推得开?二,若是动静大了,便容易惊动了守卫。
律令瞟她一眼,又瞟一眼,便把手收了回来,突地双手猛然一推!
“律令!”辛灵恼了,叫他的同时,却发现门真就这么推开了。
律令想都没想,就起脚踏了进去。辛灵脚抬起了,停了少顷,才落下去——还是地面石板,和其它宫殿的地面石板没有区别。
只是这殿里有股股扑鼻而来的霉味。不是一股,而是股股,仿佛这殿里的穹庐,柱子,地面,桌椅……所有的东西都发了霉。
是那种你置身殿内,立马就会觉得自己也要全部霉掉的感觉。
因为是夜里,月亮的光辉照在殿里是稀薄的,这里面依旧是漆黑。只能听到那个平缓而有规律的呼吸声,还在一下一下的吐纳:“呼——呼——呼——”
她们三人便寻着这呼吸声,在黑暗和阴霉中慢慢靠近。
“呼——呼——呼——”
“呼——呼——呼——”
辛灵突然觉得触到了什么东西,软而带着潮湿,她壮着胆子摸上去,面上毛茸茸,形状……应该是一把伞。
她再靠近点,低头仔细看了,却原来是一个长过她身高的巨菇。
很奇怪,它是横卧着的,伞状的头在辛灵这边,而根是从那边伸出来的。
她再定睛细看,不由得倒心了口凉气——这蘑菇的根不是伸出来,而是生出来。它长在黄色又带点红的东西里,那上面还有似涎般的白色液体,令人做呕。
那是已经变了样的肉,那是一个人的后背。
这后背上大大小小,长满了菇子,大的有一人高,小得不过才露出拇指大小的凸起。辛灵再顺着往下看去,不仅是后背,这人从头顶到腰间,全部密密麻麻是蘑菇,而且正有蔓延至腿部的趋势。
久居深宫的太子,因为一直待在这潮湿阴暗,没有阳光的殿里,竟然身体里长出了菇丛。
更可怕的事,他自己似乎并不知道。他依然坐在地上——也许他已经坐了十几年。在太子的双膝前面,放着个拳头大小,带着血的东西。
那是一颗没有跳动的心脏。
他身边还有一地的瓦片,皆被切成了指甲大小。太子正一点点将这些瓦片贴到那颗心脏上面。
“呼——呼——呼——”他忘情地劳作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后头来的人。
他连自己身上的菇子都不知道,还能发觉什么?
心脏不大,他很快就要贴完,但是每每当他贴到倒数第二片的时候,那个似乎已死的心脏,突然跳动了一下。
只轻轻地一下,却震掉了所有贴上去的万片。
太子便慌乱的用手扒着,再一片一片重新来贴。如此周而复始。
“你为什么要这样?”律令问了出来。
“呼——呼——呼——我把这颗心彻底填成了石头,父皇就会放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