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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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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十二年前。

阳光灿烂,莺鸟声声,窗户大开。

肖立从昏迷中醒来,直面过于明媚的春光,有些不适地眯起了眼睛。他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薄衾从他身上滑下。他打量着这间整洁的房间,心里有些疑惑。

他昏迷了,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有感觉了。他知道自己被丢弃在了某个地方,他知道自己快死了。

但是显然,他现在并没有死。

“咯吱”一声,门开了,走进来一位面貌冷厉的中年人。

他大约五十上下的年纪,白面无须,眉心有一点血色殷红,表情酷厉,极为严肃。他端着一碗中药,宽大的雪白衣衫映着门外刺目的阳光,随着他走近的步伐不住摆动。

“是你救的我吗?”肖立小心翼翼地觑着他,轻声猜测道。

白衣中年男人并不回答肖立的问题,只将药碗放在桌几上,转身定定地看着他。

肖立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头,他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啊,哪里经历过这种无声胜有声的场面。

“你可知我是谁吗?”白衣中年男人板着一张冰山脸,负手于背后,沉声问道。

肖立偷眼看了看他,然后茫然地抓了抓头。

你不说,我哪里会知道呢?

白衣中年男人听不见肖立心中的腹诽,充满骄傲自得地径自说道:“想你也不知。我便是魔教旗下陀罗坛坛主,‘雪夜一点红’白雪走!”

肖立目光放空:“哦……”

白雪走一瞪眼:“你不怕?!”

肖立畏缩地低头:“怕……”

“哼!”

白雪走不屑地冷哼,负手朝肖立踱了几步,昂着下巴,一张冷硬地令人生畏的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怕也没用了。我既救了你,你便是我的人,我魔教的人了!乱葬岗那么多人,尚有一口气在的又有多少?我凭什么要救你、只救你?还不是为了你一身学武的好资质?惧于我魔教威名,可以;疑于我居心叵测,也可以;不想拜我为师,更可以……”

“那我无非就当是救错人了罢,把你送到你本来该去的地方,这便了结了。”

白雪走心里想,这小子天生资质过人,若好好教导一番,前途不可限量,可千万别不识相,断在这里就可惜了……

话说回来,他们魔教在中原的名声真是各种狼藉,什么屎盆子都往他们脑袋上扣,传闻中做的好些灭绝人性的事情,他听都没听说过……

这小子可别被这些影响了,否则他只能……痛下杀手。

谁知白雪走担心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肖立闻言很干脆地跪在床上,伏下身子咣咣咣地磕了三个响头:“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

事实上,肖立他根本连魔教都没听说过他会说?他才真心不理解为何白雪走会认为他不愿意拜师。

再说,他年纪虽小,却是个懂人明理的。

谁对他好,他知道;谁讨厌他,他晓得。

谁抛弃了他,恨不得他死,他感觉得到;谁救了他,想传授给他好东西,他会感激,才不会不识相。

再说,他现在还可以去哪里?

白雪走原先是怕肖立不答应,结果现在肖立答应得太爽快了,他心下又有些别扭。

他不放心地追问道:

“你可知魔教是个怎样的组织?你可知我们都干得什么营生?你可知学武将有多么辛苦?你可知入得江湖,前途将未卜?你怎知我就是那个救了你的人?你怎知我传你之功法不是心有不轨?你怎知……我不是个坏人?”

“因为,”肖立仰着一张粉嫩而有些消瘦的小脸,直言道,“因为你救了我,本来就不是坏人啊。”

白雪走顿时无力了,扶额道:“坏人不是朝廷流放犯,他们不会在脸上刺字的,小子。”

肖立坚持道:“我就觉得师父你不是坏人,不管你为啥救我,总之你救了我。”

其实,肖立也是个特别固执的人。他认定了琳琅和又真是好人,就一直要对他们好;认定了师父白雪走不是坏人,就一心一意地跟着他走。

“可是师父,好人也不会在脸上刺字的,你不就是没有刺青吗?”肖立在努力思考这一问题,“好人坏人都不会告诉别人自己的身份,那么我还是要自己决定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咯?”

“就算这个世界上有坏人,那也不会是师父。如果有对肖立不好的人,那更不会是师父。小灵郎和东方都会武功,可以跑得很快,跳得很高,我也想学武功。师父教我的的武功,我一定会用在坏人身上,让旁人可以少受其害,师父放心。”

肖立努力作出严肃的表情,小巧精致还带着婴儿肥的脸绷得紧紧地,一双大眼睛黑黢黢地十分渗人。

他哪管白雪走丧尽天良?

他只知道……

救他命的人,他永远也不会忘。

抛弃他的人,他永远也不会忘。

此时,一些负面的情绪、黑暗的种子终于慢慢冒出头来,又被深深地埋入他的心底。

而白雪走却在担心,他们可是魔教啊,本身就是坏人啊,还“一定会用在坏人身上”?

别到时候自己给魔教培养出了个专找自己人不痛快的魔教子弟才好啊。

……

一年后。

“师父、师父,我内功突破第三层了!”

正在院中练着孤鸿诀的肖立一转头,就看见了门口的白雪走,于是开心地喊道。师父此行是出去执行任务,从离家到现在已经有三天了。

白雪走微微挑了挑眉,冷厉的脸色和缓了些,夸赞道:“不错。那招式练得怎么样?”

肖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嘿嘿,最后一招还没有熟练呢。”

“那好好练,今晚吃饭前我来检查。” 白雪走木着一张脸,其实心里早就赞叹不已了。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内功一年内突破三层,还不是被浸药浴、洗精伐髓、各种灵丹妙药撑起来的,这可能吗?

普通的内功尚难办到,何况是魔教诸多内功中处于上层的《小梵天》?

《孤鸿诀》又岂是容易学会的?肖立却在有了基本招式基础后迅速地掌握了要领。

虽说离真正学会《孤鸿诀》的精髓还差得远,但是这只是因为年纪太小,身体各方面还没有长开,机能也没有达到最佳水平。多练练,就行了。

而这些,都是时间问题罢了。

说起来,肖立这个徒弟还真是没有什么缺点,学东西快,还算听话,对白雪走又恭敬,不惹是生非。

他这个师父啊,省心得很;但同时,也没找着什么真正做师父的感觉。

他已经五十五了,未来时日不多,肖立大概会是他的关门弟子;更进一步,他还希望肖立成为他最得意、最优秀的弟子。

唉,大约是老了,白雪走心下长叹。

此一番出门教他懂得了,他这种老头子走江湖是越发力不从心,现在啊,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看来,是时候跟老弟乌玄林商量着,将“雪夜一点红”的称号传给下一辈了。

白雪走走到肖立身边,想了想,略显生硬地问道:“这几天你……过得怎么样?”

他从前真的没有在生活上关心过谁,可是他如今,想跟肖立更亲近一点,真正做到如师如父。

“我……吗?”肖立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回答道,“我去了孙爷爷家里找芊芊玩儿过一会儿,其余时候都在院子里练武,或者在房间里练内功……哦,对了,我这几天都去孙家蹭了饭。”

他们现在住在一座山的半山腰上的别庄里。

这别庄的主人不知道是谁,已经很久没有任何人住过了。也不知白雪走是怎么发现的,总之距他大刺刺地鸠占鹊巢,已有两年多了。

他们有一户邻居,户主是一位退休的老大夫,姓孙,年过花甲。他有一个九岁的小孙女,名叫芊芊,肖立特别喜欢跟她玩儿。有时白雪走出远门,肖立就会去孙家吃饭。孙家上下可喜欢他这个长相可爱、人又懂事的男孩儿,他想跟芊芊一起听教习先生讲课,孙家都是允的。

白雪走点了点头,不善交际的他不知道这种话题该怎么接话,半晌,说道:

“立儿,你恐怕还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救你的吧?我看,武功基础你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该涉猎一些,我们魔教真正赖以立足西域的技艺,也是为何我能在你濒临死亡时依然能够救活你的原因——蛊术。”

肖立闻言瞠大了眼。

蛊?蛊术?

“我们回房里说。”

白雪走拉着肖立的小手回房,却发现他原本白皙柔嫩的手掌心竟然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茧,他一边惊讶于肖立的刻苦,一边劝道:

“立儿,练武之人,手必要保护好,你的手若是有厚茧,那么必然干扰你握兵器时的敏_感度,进而影响你出招。这一点,你须得记住。”

肖立望着自己的掌心,若有所思。

在八仙椅上坐定,白雪走握住肖立细瘦的手腕,逼出自己的内力,使其在肖立穴脉间游走。

不多时,肖立便看见自己的手腕处蓦地鼓出一个紫黑色的大包,不断在里面翻滚蠕动,像是一个活物。

白雪走点到为止地放开了手,那个蠕动的紫黑大包便渐渐地消下去了。

他向看得目瞪口呆的肖立解释道:“这就是蛊。而这一只蛊,还是非常罕有的续命蛊,在西域玩儿蛊的人之中,有‘蛊后’之称。”

白雪走摸摸肖立毛绒绒的脑袋,尽量温声道:“西域自然不止魔教养蛊,但是魔教的蛊,是三教九流、外门邪道之中玩儿得最好的,毫无疑问。”

“我先来讲讲这只续命蛊。续命续命,顾名思义,这是一只保命用的蛊。你当时内脏破裂,照理是无药可医,但是有了这一只蛊在你身体里,你便不会死。它具有意识,会修复你身体内的破损处,例如断臂、断骨,脾胃破裂。只要不是一击即击碎心脏,或是一刀砍下头颅,其余的大小伤痛,尽皆不是问题。”

肖立不安地摸着自己的手腕和全身上下:“这么厉害的……蛊,给我用,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白雪走无所谓道,“虽然这蛊难得,却也不是绝世之物。你当时若是答应我,那你便是我徒弟,我给我弟子好蛊救命,有什么不可?你当时若是不答应,我无非就是把你杀了,再取出蛊来罢了。”

“没错,你应该察觉到了,要取出这只蛊,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了被寄生者。”

“你要是以为这蛊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你就太天真了。”

白雪走补充:“想要得到多大的好处,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承担多大的风险。续命蛊能保命不假,但是同时会减少你的寿命。奉劝你一句,好好修炼内功,平时的小伤小痛,最好能用内力压制住它,别让它替你修复伤处,否则,你活不了多久。”

“我并不是在耸人听闻。”白雪走见肖立一副惊讶的表情,强调道,“不光是如此。续命蛊每发作一次,就需要补充更多的低级的蛊供续命蛊吞食。而它的吞食并非一时半刻能完成。也就是说,每被它救上一命,体内就要养殖更多的蛊。而养蛊,就是在耗命。”

……

“师父,我懂了。我想问问,我体内,现在到底有多少蛊啊?”肖立仰起头看着他的师父。

“约十数条。”白雪走回忆了一下,道,“它们分别是……”

就在此时,一声鹰鸣刺破长空,似利,似柔,似急,似徐。

好奇怪的声音!肖立在心里默默想到。

“这……”白雪走突然从八仙椅上站了起来,匆匆走到门外空旷处,用手遮挡着刺目的阳光,抬头向天上看去。

“传信鹰!”他惊道,“果真是教中的传信鹰!看来,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半盏茶后,那只猎鹰停在了白雪走伸出的小臂上。

它身高约一尺半,翅膀完全打开时,足有三尺长!

浑身上下的羽毛是接近黑色的深灰,金黄色的脚上生有令人望而生惧的黑长利爪,眼睛是幽幽的亮橙色,整只鹰看上去十分威武。

有道是,穿云自怪身如电,煞兔谁知吻胜刀!

白雪走将它脚上绑着的密函拿出来,展开阅读。

突然,他捏皱信纸,仰天长笑起来:“终于、终于让我等到了!哈哈哈哈,天不负我啊!”

他将信函揉成一团,使出内力暗暗一震,松开手,片片纸屑便如齑粉般随风飘落。

有大事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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