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杰泡了澡,和衣睡下。
听着窗外风啸声渐起,他莫名的有些心神不宁,不过还是抵不住旅途的疲惫,沉沉睡去。直到后半夜,阵阵尿意袭来,半梦半醒之间听得屋外传来猛烈的碰撞之声。
初时以为是窗户没有关好被狂风给吹的,待得辨出其中还夹杂着夏晟睿的呼喊,他便立刻清醒了。
火光!
冲天的火光映红了窗外的黑暗。
浓烟!
翻滚着的浓烟从房间的缝隙之间汹涌而入。
烈火燃烧发出爆裂的声音,呼呼风声,百千齐作,唯独少了呼救之声,让夏晟睿在他门外的呼喊显得尤为无助。
恍然间,记忆深处那些快要被遗忘的画面如决堤的潮水一般将他湮没,与眼前所见重叠起来。
闻着焦臭的烟味,那种被烈火所炙烤的感觉似乎也回来了。
恐惧悄无声息地蔓延,在他心中化作绝望,将他的理智一点点地蚕食。
…………
夏晟睿拍打了一阵子房门,却得不到里面的李贺杰的回应,眼看着火势就要蔓延过来,浓烟也呛得他再难开口。
急怒之下,他也顾不得什么皇子风范了,猛力一脚朝门上踹去。
哪想天字号的房门如此牢靠,在他全力一脚之下竟巍然不动。当然,也怪他年少力弱。
“我定是疯了才来救你!”夏晟睿也说不清自己为何甘冒生命危险来救这个才认识不久,关系还算不得好的女婢,心慌意乱地低声咒骂一句,拔出藏于靴中的短剑,狠狠插进门缝中,向着门拴轻轻一按。
没有丝毫阻力,彷佛切豆腐一般,门拴被短剑一切为二。
随着两截门拴落在到地上,夏晟睿破门而入,一眼瞧见的便是两眼无神,一动不动地怔坐在床上的李贺杰。
李贺杰总算被他这般大的动静唤回了魂儿,抬起头去看他。
“不过一点小火,就把你吓成这样。”夏晟睿本想厉声喝他几句,但见他惊魂未定六神不宁的样子甚是可怜,胸中火气不觉间消散一空。
母后再怎么说她堪当大用,她也不过是个女的。夏晟睿如是作想,走过去将他拉起,“快些,再不走就真的走不成了。我可不想跟你一起被烧死在这种地方。”
说着,就将人往房门口拖,还没走出几步,偌大的火舌就从外面窜了进来,而外面的廊道早已被火焰所吞噬。
风助火势,加上房子又是木结构的,一旦烧起来,那速度是出人意料的快。
显然是冲不出去了。
难道真要这样等死?叫他怎么甘心!如果不来救申霄倩,说不定自己已经脱险了吧。还有那群该死的护卫,关键时刻却不知道到哪儿去了!夏晟睿心乱如麻,无言地看向身边被他紧紧拽着的李贺杰,双眼被肆意舞动着的火舌映得血红。
猛然间,一口烟尘入肺,呛得他涕泪横流。赶忙拿袖子胡乱地抹了两把,硬是把咳嗽给憋住。
李贺杰见他如此狼狈的样子,心中感慨,就算是皇子,夏晟睿也还不过十岁罢了,见到大火烧到跟前,能做到这样已是不易。天下间又有几人能做到雷霆起于侧而不动,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
要怪还怪他,要不是他方才没守住心神也不会错失了逃命的最佳时机。他前世就是被火给活活烧死的,对于如此大火,他心底还是有着刻骨铭心的惧怕的。
不过他知道自己这次不会死了,因为有个傻小子跑来救他了。
“不过一点小火,就把你吓成这样。”李贺杰一脸轻松地将他刚才的话原封不动的奉还了回去。此时他身上已然再找不出一丝魂不守舍的影子。
“你——咳咳。”
屋子里的烟越来越浓,李贺杰赶紧将门关上,而后拿出两条巾帕,用茶水浇湿了,将其中一条递与夏晟睿。
“将口鼻遮上会好一些。”李贺杰说着做了个示范,夏晟睿也马上有样学样,果然舒畅不少。
李贺杰打开窗户向外探了探,“这场大火是从客栈内部开始的,显然是客栈内有人故意为之。应该是冲着你来的。”
“废话,难道还会是冲着你这个小俾来的。”夏晟睿撇了撇嘴,有些不是滋味。那群护卫都莫名其妙消失的时候他就猜到了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了,可是他却想不出究竟是何人要这么急着对他下杀手。
“趁着火势还没蔓延到外面,我们赶紧从窗口出去,不然就真的出不去了。”
“这里可是三楼,跳下去就算侥幸不死也得落得个残废。”
夏晟睿想也不想就投了否决票,泄气地坐到床上,他看着李贺杰闪闪发亮的眼睛,本以为对方能想出什么好主意。
“又没让你跳。将被褥撕成条状,然后结成绳索不就成了。赶紧的!”
夏晟睿眼前一亮,“如此简单!我怎么就没想到!”
李贺杰暗笑,那还不都是这边没有火场逃生演习么,不过说来这也是他第一次将理论运用于实际。
两人很快就将被褥化作了足够从三楼垂到一楼的布绳,确认了后院里没人之后将布绳抛下,另一端在窗框上固定好,接着一前一后紧抓着布绳向下爬去。
外面大风扑面,吹得他们左摇右晃,但此事他俩心中就存了一个求生的念头,竟是丝毫不惧。
也幸亏天字房的被褥质量跟房门一样好,就算被做成了绳索,承受两人的重量也是绰绰有余。
只是在两人快要落到地面的时候,大火也烧到了窗口,绑在窗框上的布绳毫无疑问地被烧断,叫夏晟睿摔了个四脚朝天。还没来得及喊疼,又被李贺杰给砸了个结实。
李贺杰本是脸着地,怎么说也得摔掉两颗大门牙,这下倒好,直接摔某人怀里一点伤都没有。
他从对方身上爬将起来,摸了摸胸口,一脸无辜地问道:“你没事吧,能站起来么?”
夏晟睿咬着牙,剜了他一眼。
“那要不我背你?”
“不、用。”夏晟睿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两字。
李贺杰耸了耸肩,“躺这儿总不成吧,难保他们不会去而复返。”
夏晟睿深吸一口气,“拉我起来……”
李贺杰干脆地将他扶起,看夏晟睿龇牙咧嘴捂着屁股的样子,显然摔得不轻,再加上自己那一下。“真的不需要我背你?”
“扶着我便成。”
也不与他客气,李贺杰知他好强,是断不会让女装打扮的自己背着的,便搀着他进了客栈后面的小巷隐了起来。
“现在去哪儿?”李贺杰小声问他。
这场大火本是他逃跑的绝佳机会,但既然夏晟睿救了他,他也不好一走了之。
“向西。”夏晟睿阴沉着脸,只是借着夜色掩护,李贺杰只能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力道加重了一些。
三圣山是万万不能去了,若是继续向北,指不定路上还有什么危险在等着他们,光凭他们两个小孩是难以应付的。
西面是乌龙山,山间林木茂盛,小径无数,他们进去之后并不容易被找到。山中虽有猛兽,但也正因为这些猛兽,让对方多了一层顾忌,不会认为他们两个小孩子敢往山里面跑。
至于会不会有人在进山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他们,李贺杰没有考虑,因为他知道那算命先生必定不会是对方的人。毕竟算命先生一语道破了他的性别,而那群冲着夏晟睿来的人能查清他们的行踪,却是不会费力去查清一个无关紧要的侍从是男是女的。
当然,这一点他是不会给夏晟睿说的,虽说患难见真情,但他还是得多留一个心眼,毕竟这些皇子有时候翻脸比翻书还快。
“你好些了没?我们继续走吧。”
“你说那些护卫……” 他还是不愿相信皇后派给他们的一品宫卫会如此的不堪,不觉抓着李贺杰的手又紧了一分,手心里还出了好些手汗。
“早遭难了。”
“嘁。你倒是知道了。”
夏晟睿身为帝胄之后,本就心高气傲,才不过十岁却是心智早开,聪慧异常又深谙韬晦,李贺杰在他眼里毕竟只是个做饭的女婢,要真的得到他的认同是没那么简单的。
李贺杰怎会不知他的心思,稍整思路,不疾不徐道:“乌龙果,性甘味微苦,其形色有若龙目,常人食之去疲解乏,武者食之劲气皆消。”
“当然,也不是说习武者吃了后真的会劲气全部消失,而是筋脉堵塞造成无力动弹,一般来说只要躺上一天一夜就能从新行动了。”
“我当时只想着乌龙面,却是疏忽了这一层,宫卫们必定是在不能行动之时被人给干掉的。而且客栈的掌柜也有问题,特别是她的手。她在拨算盘的时候我见她右手指节粗大,指腹多茧,这显然不是一只用来打算盘的手,更不像是一只女人的手。”
夏晟睿心中震惊,想不到一个小小女婢竟有如此见识,自己识人的眼光果然不如母后。
稍作沉默,他听得远处隐隐绰绰有些脚步声向着客栈这边过来,咬了咬唇道:“走吧,接下来就我们俩了,你可别拖我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