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惊魂甫定,安下神来忍不住摇头自嘲,果然,自己还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定力太浅了。若传说中的九头蛇,百足蝮虫,三头怪鸟,肥遗之类妖物一一出现,自己难道还能一直这么脚软下去?见多则不怪,其实那大蛇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比普通巨蟒身子粗一点,大一点么。
陶然这般想,心下大定,甚至隐然有跃跃欲试的念头。楠树下方是一处突出山岩的小平台,陶然下谷已有好些时候,打算到那边休整一下。山谷下方不知为何,云雾倒是稀薄许多,可见度也跟着上升,陶然因此能看见不远处的一些地形。他心里不由猜测,自己应该快到山谷底部了才对。
陶然轻轻跃足,灵巧地落在小平台的一方大石边,说是平台其实地表丘壑纵横,勉强就是一落脚地罢了,不过,比起在树枝,叶片,这处平台也可以说是无可挑剔,至少它平稳。陶然许久未曾抵达地面,身体没有晕船般的感觉,一点异样也没有,这大约还是修道的益处。
陶然绕过巨石,正欲往前走却迎面撞见巨石的另一边盘着得一团青悛悛的东西,正慢慢地蠕动着。陶然下意识地心头一跳,猛地止住步伐,像是想起什么,嘲笑了下自己,继而顿下脚步,跃开几米的距离细细地打量地上的生物。
该怎么形容呢,那是一条长得极精彩的青蛇,陶然不由地想到了刚才见到的那条巨蟒,虽然个头相差无几,但跟这条相比,无论是模样还是神采,高下立见。只见它长着一身青玉一般的鳞片,在空蒙的光线中泛出淡淡毫光,青色如玉衍在水里,苍翠斐青,润泽弗御。陶然虽然心知它是异类,仍忍不住赞叹,这蛇原来也可以这般漂亮的。
像是感应到了陶然的注视,青蛇慢慢地蠕动着探出盆大的头来,乌黑晶亮的眼睛像两块墨玉,温润含光。
在它的瞳孔中陶然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身影,这种感觉对于他而言很新奇。
青蛇抬着它巨大的头,努力把长身游出威胁的架势,望着陶然,眼睛里迸出极度愤恨的光。可惜,不过片刻,极有威势的姿势因后力不继而坍塌,青蛇巨大的脑袋颓然摔在凹凸不平的石地上,平地似乎为之一震,掀起一阵尘埃。
青蛇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死了。
陶然走近,不疑有诈,慢慢地蹲了下来。他刚才没忽略青蛇青玉般的蛇磷上大大小小沁着血的伤口,不然也不会这般气定神闲。细看只见青蛇身体底下的地面上全被血染红了,看上去十分可怖。陶然的神念能看见青蛇体内生气流失,黑如浓墨的死气笼罩在它周遭。
陶然可以肯定,这条蛇已经命危不可救了。它身上的致命伤应该是头顶上的不知被什么锐利武器抓出的伤口,混合着白色物体的血液正汩汩地流出。陶然看着深可见骨的伤口,心头一跳,伤了这青蛇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好生厉害,这白色的物事,明显就是这青蛇的脑髓!好锐利的武器,好狠辣的手段!
陶然见这青蛇死得可怜,心下不免有些悲悯,悠悠地叹了口长气,用灵气封住青蛇头顶的伤口,虽然知道已无用处,不过至少,能让它的死相不至于那般凄惨。。。
只是谷下不知有何危险,接下来继续往下走还是打道回府?陶然在一侧的石头上呆立了许久,到底还是不甘心,欲往前走。
却不料,那条原本已经‘死’了的青蛇却慢悠悠缓过气来,抬头向陶然点了几下,如人颌首道谢一般。墨玉般的眼中竟有哀求之意,陶然不明就里,不觉迷糊一片。这青蛇似通人性,头用力地点向山谷西南方向,未几,终颓然倒地,这次性命终绝矣。
陶然虽不是聪明绝顶心有九窍之人,不过却隐约明白了青蛇的意思,西南方向那边应该有什么对于它而言很重要的东西。或许,是它的亲人面临威胁?陶然这样想也不全是胡乱猜测,这青蛇头顶上的伤痕未干,明显是新伤,如果有可能的话,这伤它的凶手或许还在谷内,也或许,它是想让自己帮它报仇,不对不对,若是报仇它眸色不该如此恳切哀恸。。。
陶然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去看个究竟。不过,思及能杀死青蛇的必然是高手,他的行动越发小心,整个人飘踏在山岩上,如一片羽毛,竟是一点声响也不露。在敌我关系不明的情况下,万分谨慎地把身体掩藏在石块或藤枝后,慢慢地往西南方向靠拢。
神药谷,终年萦绕着兵斧交加,鼓擂锣响的战场杀戮之声。相传这里曾为向王天子兵败自杀之地,更为这不知从何发出的兵刀声加上了层神秘莫测的色彩。陶然刚下谷时也心有惴惴,但感觉不到阴寒之气也就忽略了声音,只当在看史诗巨制战争大片。此时留心听去,这鏖战声中分明夹杂着阵阵清啸。
声音越来越近,空气中血腥肃杀之气越发浓郁,陶然心知纠结的根源大约就在此地,敏捷地闪避在一处藤萝之后,拨开层层绿叶,俯瞰下方的情景。
下方大约一跃之地的地方,有一处同样的凹处石台。石台相对平整,地面有种十分奇异的光滑,看样子象是被什么东西天长日久打磨而成。石台后方是一处洞口,陶然猜想,这大约就是青蛇的家了。不,应该还是‘它们’的家。
陶然清晰地看到,平台上盘着一条白色巨蛇。它的身形比之青蛇来也不妨多让,通体雪白晶亮如冰玉,红宝石般的眼睛镶嵌在菱形的头上,熠熠生辉。
陶然心下暗暗喝彩,这条白蛇和那青蛇倒是十分相配。只见它扬着上半段的身躯,菱形的头高高昂起,傲然对敌的姿态看上去仪态万千。忽略蛇身上密布的伤口,陶然甚至觉得眼前的不是白蛇,分明就是一位有着倾城之色的绝世美人。
而她的敌人,谷里低空徘徊寻找战机的鸟儿也丝毫不逊色,通体黑色的玄羽,在羲微的光中泛出紫色绿光,华贵万端。头部的羽毛呈黄纹,顶部一缕雪白。金黄的弯喙,有些像鹰,神目如电,陶然甚至能感觉到某种威压之势。这鸟长得十分萧飒神骏,以陶然对鸟类的了解,竟然也是见所未见。不过它的样子倒是有些像《山海经》里出没于终山之上的鵔鸟,陶然的祖父曾在幼时跟他讲山海经里的故事,虽然记忆已然模糊,不过现在可以姑且就叫它鵔鸟。这鵔鸟它展翅不过天鹅大小,但实力丝毫不容小觑,盖因白蛇眼中浓厚的戒备之色。
一蛇一鸟似乎进入了相持阶段,白蛇扬着她菱形的头‘嘶嘶’威胁警告之声不绝,而看上去象鹰又象天鹅的鵔鸟低徊在空中,金黄的喙中发出鹄音般的清啸。彼此相互提防着,同时找寻战机。
两者如高手对阵静默相持约半个小时后,白蛇发动进攻了,只见它猛地扬起整个长身,腾起约三十尺,扑向低空徘徊的鵔鸟。鵔鸟似乎猝不及防,仓促应敌,不退反懵懂飞向白蛇。白蛇大喜,对准鵔鸟的金橘厉眸口中吐出一道白色的弧线。鵔鸟似乎中招,双翅胡乱拍打,掀起如烈焰般的灼风。陶然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狂热的气流就像龙卷风般以白蛇与鵔鸟为中心转动着,空中漩扬起漫天尘埃,混着鵔鸟掉落的羽毛,风卷起的藤叶树枝,显得一派混浊。
陶然放出神识,只见电光火石间,情况发成了天翻地覆的巨变。象电影里的慢镜头,快如闪电的动作被陶然放慢再放慢,只见鵔鸟金橘双眼忽地一眨,眼膜覆着一层白色膜隔绝着白蛇放出的毒液,在一片混乱中它通红如焰的虎爪紧紧地抓住了白蛇的七寸处,金黄的喙如凿子一般凿向白蛇的头部。
陶然恍然明白青蛇的死因,这鵔鸟果真厉害。不过,陶然有些疑惑,照理说,这白蛇不应该这么弱才对啊,在白蛇的身上陶然感觉到了一种特别熟悉,特别灵动的鲜活之气,那是修道者才有的东西。陶然从最初那条青灰大蛇身上感觉到的天敌之气应该是出自它身上,可是,看它对敌的样子,似乎和普通蛇类没有丝毫差别,当真奇怪。
凄厉的声音把陶然拉回了现实,只见,白蛇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而鵔鸟丝毫不为所动,锐利的喙如凿狠狠地凿着白蛇漂亮的头部,未几,便皮开肉绽,血流如注,地面很快被染红。陶然心下有些恻然,但这本自然法则,他也无法干预。
空气里弥散着壮烈而凄然地味道,耳中回响着白蛇凄惨的嘶声,陶然别过头去,到底心底不忍,眼前似乎闪现着青蛇哀求之色。
陶然叹了口气,继而爽然一笑,人非木石孰能无情,去它的丛林法则,管它的非我族类,让他见死不救违背原则却是难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