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南是名城,更是历史古城,象这样的城市,所谓的文化底蕴是非常深厚的。而文化底蕴这样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不过大体还是能体现出来的,比方说历史,比方说建筑,比方说生活方式,比方说习俗。当然,作为一个有历史有底蕴的古老城市,有些东西则是新兴的现代都市少有的。拿建南来说,就有夫子庙,夫子庙附近的仁心堂。越是历史悠久的城市,越是能发现一些传统的东西,如中医药堂。
陶然现在正站在建南最大最有名的中药堂仁心堂的大门口,黑底黄木的三个方圆雍容的隶字,梨木的原色木门,以及高高长长的巨台,莫不散发着古香古色的气韵。
陶然轻呼了口气,整了整肩带,踏进门去。仁心堂的店面十分宽敞,空气中散发着清淡的草药香。陶然暗自点了点头,比起医院的消毒水味,这儿的空气可是让人舒服多了。药店里来看病的病人还真不少,不过大多以中老年为主,少见年轻人,陶然心里微叹,中医式微是不争的事实,现在的年轻人还有多少是信赖中医的呢。他是药学院毕业,虽学的却是西药制作,但对国内中医药的制作情况也有一点了解,中药的成药制作非常不理想,医药事故事件发生极多,以至于现在很多医院都不再引进中药成药。
“这位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一个长相甜美的少女从柜台那边走过来问。这个穿着朴素的少年从一踏进店门他便注意到了,他戴着栗色的眼镜,肤色有些暗黑,长相只能算是清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视线却总忍不住移到他身上。
“我卖药。”陶然静静地说,刚才已经走了好几家中药堂,脸皮似乎也练厚了些,不再像第一次那般拘谨。
“哦,那请问您想要出售的是什么呢?”少女从善如流,像他们这样的大药堂自然也是收购药材的。她望了一眼陶然背上不大的包,心里隐约有些期待,一般普通的药材不会有人跑到仁心堂来独卖,而他的包不大,那想必是什么小而精贵的药材。
陶然解下背包,从兜里掏出一株茯苓来,轻轻地放在桌面上。
少女从口袋中掏出一块雪白方正大帕,欲将黑如陈墨的茯苓搬在帕上,却不料大不过盘大的茯苓却比铁块还重,她大意之下,竟然搬不动。陶然见状随手一拿把茯苓移至帕上。
少女感激地朝他一笑,刚才可糗大了。陶然报之以浅浅的一笑,这茯苓看上去不打眼可却重得很。
少女微微一愣,心道,这人长得不算极品,可笑容却堪称绝色。如果,他的皮肤不是那么黑,除掉笨拙的眼镜,还真可以说是美男子呢。
陶然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少女回神,脸上一红,转而细细地查看茯苓去了。少女端详着乌黑如墨的茯苓,秀气的眉不经意地皱起,过了好一会儿,她说,“抱歉,您的这株草药我看不准。”
陶然有些失望了,原来走的几家也是看不出没想到建南老字号的仁心堂也是如此。哎,卖个草药咋就这么难呢,陶然忍不住想,要是自己手上的是珍珠,钻石,玉石之类的珠宝就好了,至少建南这类专家多到不行。
“不过,请您跟我去后堂好吗?”
“啊?”陶然不解。
少女的语气十分的柔和,暗含着骄傲,“虽然我看不出,不过我爷爷绝对可以。”说罢,她朝旁边的一位穿着蓝色布衫的中年男子低声说了句话,那人快步往后堂走去。
陶然不置可否地跟着少女走往后堂,仁心堂的后堂相比前厅不算太大,不过处处显示出一种精致的味道来,镂刻着花纹的木框,青翠的盆栽,方正的框框中安放的釉质细滑的陶瓷。
陶然坐在一张黄木小圆桌旁的同质椅上,静静地品茗着香茶。心里暗想,这仁心堂的待客之道还真是不错,就算茯苓卖不出去,能喝上这杯银针也值了。陶父当年极爱茶,陶然在耳濡目染之下也稍稍懂得一些。这银针是华国十大名茶之一,这一杯,汤色杏黄,白毫如羽,闻之茶香浓郁,是银针中的上品。仁心堂用来待客的茶能有这样的品质,从某种意义上说,还真可谓是财大气粗。
少女坐在旁边的另外一张椅子上,看着陶然安闲品茗的样子,心里有些惊讶,宠辱不惊,是她对他的又一印象,一般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能气定神闲,神态悠然静坐品茶的还真是不多。她哪里知道,陶然是抱着卖不出去的心态来喝茶的,卖不出去是没办法的事,眼前既然有好茶,不喝白不喝。
陶然品茗时,一举手一投足,莫不显示出极好的教养,端杯细品透露着对茶艺的矜熟。茶是日常生活中再平常不过的饮品,不过,品茗却不是任何人都懂的。陶然不过是简简单单地喝茶,少女却从其中看出不少东西来,对陶然的身份忍不住地推倒重来,原来她以为他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少年,现在看上去,他举止闲雅,气度悠然虽然衣着有些落魄,但却像足了世家中落的子弟,心中隐然将陶然拔高了几分。
陶然可不知道这少女的心思,自从父亲过世后,他可是再也没有喝过这么好的茶了,清香沁人,齿颊留芳。真不知道,以后要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喝到。
少女整理了心思,微笑着问,“不知道,您是从何处得到这株茯苓的呢?”
茯苓是生长在百年松树上的一种珍贵中药,近年来野生茯苓已经十分少见了。少女暗討自己家世渊源,自小学中医,又常年跟在爷爷身后,懂的也算是不少,可这株茯苓却显然超出了自己的认识。茯苓以轻重为准,平时能得一四五斤的茯苓已然是少有,家里最重的那株有两百年的也不过十斤。而这株,她刚才掂量了下,绝对不止十斤。茯苓本无味,但它闻上去却有一股淡淡的松针清香。茯苓长到五斤便大如斗,像家里的那株便是极大,偏偏它的个头却不大。不过纲目上也有记载茯苓有坚如石者,绝胜。种种推论,似是而非,她也不敢断定。茯苓是解毒圣品,更有健脾宁心的功效,如果此株真是超过两百年以上的真品,那对于仁心堂而言,用处可以说不能单纯用价钱来衡量了。
这一株茯苓是陶然在神药谷靠近谷底的一棵赤松根部找到的,在他所采的四株里个头最小,重量也最轻,不过他自然不能把事实真相告诉她,斟酌着组织语言。正欲开口,少女忽地站了起来,迎向门外走来的一位鹤发银须的老人家。
“爷爷。”少女恭谨地喊道。
老者微微颌首,没有多话,朝着陶然径直走来。尊老爱幼是传统,陶然在老者一进门便站起身。
老者心底暗自点头,象这般懂礼的年轻人,这年头已经很少见了。目光在陶然身上一扫,径直落在了桌上的茯苓上,抬手说了声,“请坐。”
陶然安稳地坐下。
少女拉开一把椅子,老者施然坐了。少女在老者身后一尺垂手站立,并没有落座。
陶然心道,这还真是家教森严的家庭。
老者将茯苓捧起,放在手心细细地端详,陶然有些惊讶,这老人家身体还真不错。接着便释然了,像这样的老中医,自然身怀一套养生延年的方法,身体比一般四体不勤的年轻人要好也不奇怪。
老者端详了好半晌,陶然垂首静静地品茗,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并不太关心他鉴定的结果。少女侍立在侧,看着陶然悠然的姿态心中一动,眼睛不经意地一扫,讶然发现,少年脖颈之下的肌肤,恍若初雪,细腻得不像话,和脖子处的暗黑形成鲜明的对比。待欲看时,陶然却抬起头来了。
老者银须忽地抖动,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茯苓拿起大步朝门后小院走去。
少女回过神来,喊了一句,“爷爷!”心里大惊,爷爷从来都是讲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动,前些年大伯生死一线的时候也不见爷爷这般失态啊。这茯苓还是别人的东西呢,爷爷怎么一声不响地就拿走了。
少女跺了跺脚,清丽的脸上写满了尴尬,朝陶然说了声,“抱歉,我爷爷以前不这样的。”
陶然浅浅一笑,“没关系。”心里暗喜,看样子,那老者或许能辨认出这茯苓的来历。他倒是没有怀疑老者会把这茯苓怎么样,仁心堂百年老店的名号可不是吹出来的。
过了好一会儿,老者才捧着茯苓走了进来,银白的胡子一颤一颤的,“小先生,你说这茯苓你要多少钱,小店收了。”
少女暗自翻了个白眼,拜托,哪有这样谈生意的。爷爷治病的本领是一等一的好,可做生意,她就不敢恭维了。
“啊?”陶然也惊讶了,象这样的东西普通药店看不出来历,一般药店也不敢收,价钱还不是由药店说了算。老者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看来人品极好,不是为利是图的奸商。可惜,陶然自己也算不准这茯苓值多少钱。
因此,一老一小只能就这么僵持着大眼瞪小眼。
少女扑哧一笑,笑着说,“爷爷,不如你先说说这茯苓的来历吧,我们也好合适出价。”
老者望了陶然一眼,陶然笑着说,“其实这茯苓是我偶然得来的,至于它的来历用处我还真不清楚。价钱的事您看着办吧,这茯苓给您做学费也行。”陶然说的可是大实话,茯苓他还有三株呢,明晓了来历就知道客户是些什么人,卖茯苓也不至于跟没头的苍蝇一般乱转了。
照陶然的话,这茯苓本是他在桃源旅游时,从一土家人家的屋檐下偶然发现的,当时茯苓正混着树根朽木在一块作为烧柴之用呢。本就是意外所得,钱自然不是最重要的。陶然说得极清高,可若不是袋中还有三株,他可就万万舍不得了。
老者爽朗地一笑,大手一挥,“先生说笑了,我仁心堂怎能是那店大欺客之地。”心里却有些赞赏,这个少年没漫天要价,反而坦白说来,足见其本质纯朴,心性纯良。
“既然您也想知道,我便在这卖弄一回。这茯苓寄生于松树之根,本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中药。以前密林多茯苓而且是大茯苓,但现如今,林稀茯苓自然也少,偶然有人挖到大的也不过就是三四斤。再说茯苓不像野山参之类的常人都知其珍贵,它黑不溜秋,一般人根本不认识,因此市面上就更是稀少。就像这株,差点便被人当柴火烧掉了。”老者连连叹息,满脸的痛心疾首,银白的胡子一颤一颤的。
陶然心中好笑,脸上却忍住,真笑出来了对这老人家也太不尊重了。
老者换了口气,“这么些年来,我所见的最重的也不过是一株两百余年的茯苓,而此株,色如檀木,质如金石,重达二十余斤,是纲目中所谓的绝胜者。”
陶然问,“那刚才您为什么拿出去呢?”
老者呵呵一笑,眼睛里竟然有几分得意的神色,“这株茯苓最初我也不敢确定,茯苓以重为贵,但此株重则重矣,模样却偏小。我忽然记起少时所读《本草图经》里说茯苓千年者,有坚如石,照之微有黄筋。”
“爷爷,你说这株是千年茯苓?”少女轻呼,千年的时光哎,一个人能活得时间不过是百年,而这株茯苓,竟然经历了千年风霜的洗礼。千年,多遥远的数字啊,少女幼时曾亲自手植药材,对草药的成长有常人难得的体会。等待一株植物的长成是何其的漫长,而眼前的这株貌不惊人的茯苓,在千年之前就已然存在了。千年前,华国还是封建时期的北宋。
老者看了少女一眼,并没有被打断的不快,而是热切地望着陶然,“年轻人,你出个价吧,这样的灵物可遇而不可得。我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买!”
喝,陶然虽然不懂这生意经,不过卖方市场卖方市场这类的原理还是懂的,这老人家的心也太诚了吧。这不就差脸上没写“任你宰”了么。
见人家这样诚恳,陶然倒不好意思了,眨了眨眼睛,“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