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之时,霞光如容华将逝的绝世女子,拼尽红颜的最后一舞,将天地渲染成炫目以极的橙黄,肆意挥洒,烂然如锦。
一道壮实的身影快步走在一处小山弯道上,埋头赶路。那足以让世间无数人倾倒的壮丽美景,他竟是看也没看一眼,偶然抬头望天,落日在他眼中大约同熟透的玉米煎饼并无二致。美也是需要有人欣赏的,尤其是合适的人,再美的景色看上二十年是震撼不到哪儿去的。就像法国人看薰衣草田大抵和乡下人看油菜花田的心境差不多。
埋头赶路的人正是二贵,下午五点山寨后的小山丘,这是陶然的吩咐。二贵浓黑的眉毛时不时皱起,心里暗暗着急,上午离开陶然的住处,再与春依别过后,他一回到家中就开始准备去密林探险的事宜。除了带上□□,盐巴外,他还把全身上下涂满了青苗人防御毒虫的药物。
万事具备正准备去小山丘的时候,戚老爹忽然来了。二贵没忘记陶然交待的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的警告。偏偏他又是个实诚的孩子,惟恐露出马脚,虽然不算做贼心虚,但却应付得好不为难。戚老爹本来只是顺便看看二贵病好了没,见他脸红脖子粗的,以为他余毒未清病又发作了。上上下下好一顿检查,弄了半晌,二贵好不容易才把戚老爹给打发走。待看天色时发现已经快过跟陶然约定的时间了。急匆匆和阿妈打声招呼后,二贵便直奔小山丘。
慕颜花是春依的唯一希望,二贵心里不是不明白,如果春依不是脸受伤了,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他更不用说答应嫁给他。只是,在他心里,春依的快乐却比其他任何东西都重要,在他很小的时候,听到小春依甜甜地叫他一声‘二贵哥’时,他便下定决心,他要娶春依,绝不欺负她,打她,把她捧在手心里当凤凰一样看待。
眼见得天色越来越暗淡,二贵心里急得不行,他担心陶然不高兴或是失望走了。密林中凶险万分,这是他的亲身经历,那次他甚至才刚走到密林边缘,就被怪物所伤,连慕颜花的影子都没看到。说起来还真是窝囊。陶然,这个神秘的外乡人,他要去密林的目的二贵并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只是陶然是采到慕颜花的唯一希望,二贵死马当作活马医,不想放过也不能放过。
紧赶慢赶,二贵气喘吁吁,还是赶到了小山丘。小山丘说是山丘,事实是一处高耸在群山之间的石台。石台前是一方小房子大的巨石,突兀地孤立在石台上,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年风霜洗礼。巨石生得有些奇怪,草木不生,在黄昏的光线中透出股苍黝。
二贵来不及擦汗,转头东顾西看,心凉了半截,山丘上不要说人,就光秃秃的一块巨大的石头,连只蚂蚁都没有。陶哥子不是走了吧,二贵心想,这下怎么回去见春依啊。要不,自己一个人去?
就在二贵胡思乱想间,略显清淡的嗓音响起,“二贵,你来晚了。我在石头后面,你过来吧。”话中淡淡地指出事实,却没有责备的意思。
就是如此,二贵还是脸臊了,呐呐地说,“对不起啊,陶哥子。”声音是从石岩后传来的,想必陶然也在那儿了。心乱间,他竟是忘了,刚才他并没有出声,那在巨石后的陶然是怎么知道自己来的。要知道,那巨石可足有小房子那么大,除了二贵他所站的地方,其他三面都是悬空的。
二贵扶着巨石,小心翼翼地走在仅容一只脚的山壁上。巨石表面凹凸不平,触感却很滑溜,脚下是约十余米,一不小心摔下去,摔成肉酱不至于,但断胳膊断腿是少不了的。好在二贵是正儿八经的山里人,攀岩爬树的事儿没少做过,攀着石壁间的小缝隙,也就过来了。
很意外巨石后是一处约三米左右的平台,凸出山崖。山风有些急,二贵好不容易从石壁上攀爬过来,差点被卷至崖底。
陶然穿着淡青衣衫,负手而立,疾风中,他的姿态却很是悠然。
见二贵迟来,陶然没有说什么,不着痕迹地拂了拂衣袖,二贵只觉得山风霎时缓了许多,于是他也从容地站直了身体。
“你都准备好了?”在看到二贵肯定的点头后,陶然远目,望了一眼远方起伏的山峦。
“从这里往下,可以直达密林。”
二贵顺着陶然的目光看过去,惊讶地发现,原来要绕好几座山才能到的密林,还真就在这块巨石所在的西南方能目测到的一处山崖之间。但是目测也仅仅是目测而已,真正要抵达密林也必须绕过两座大山。更何况,这条捷径并不好走,几乎都是九十度直角山体。周围又没有可以攀爬的地方,要下去还真有些麻烦。
“陶哥子,我们是不是走老路稳妥些。”二贵小心翼翼地开口,虽然陶然为人和善平易近人,但他心里却总有种不敢逼视的敬畏之感。
陶然微微一笑,原本有些距离的清淡眉目霎时变得柔和起来,“无妨。”
手似模似样地从背后的背包摸了摸,两把折叠伞出现的眼前。仔细看时,这折叠伞和日常的伞有些不同,它的伞架均由有钢精构造,伞面匀着淡淡的光晕,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
陶然手撑了一下,伞就像花一样散开了。
“这个伞能支撑起人的重量。”陶然手中做着掩饰,开口解释道,“等一下我先跳,你跟着就行了。”
说完便把另外一把伞交到了二贵手中。二贵愣愣地看着手中的伞,寨里有电视,虽然山里信号不太好。所以降落伞他还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今天自己也能跳一回伞。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朝陶然点点头。
陶然转身,人像飘落的树叶一样,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轻飘飘地稳稳地落在山崖下一处石块上。随后朝二贵招了招手,二贵第一次跳伞还是有些紧张地,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紧紧地抓住伞柄,耳边只听得呼呼风声,睁开眼时,人已经在巨石下的另一处较矮的山崖上了。
陶然朝他点了点头,继续望下跳。山崖之间按梯形往下,西南丛林山峰苍茫无数,青山寨所在的位置地势算很高的。陶然和二贵就像丛林中两只灵活的猿猴,起起落落间,原本需要大力气走的路,竟然不过半个小时,便抵达了山底,离密林也不过两个山峰的距离了。
接下来虽然要走路,可远比预想的轻松。二贵乐呵呵地将立了大功的伞依依不舍地还给陶然,说实话,他还从来没有哪一次走山路像这一次轻松的呢,多亏了这把伞。心里免不了想,要自己有这么一把,以后采药也好,打猎也好不是方便多了。
陶然看出了二贵对这把伞的喜欢,可还是收了回来。不是他小气,而是,这伞根本就不是凡人能控制驾驭的。要知道就算是专业的空军降落,也不可能完全准确地落在指定的地方,尤其这片还是原始丛林,无数怪石嶙峋,一个不小心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在外面,陶然自然是不会出此一招的,任谁也不会相信,小小的一把伞能在高空坠落时,承受一个成人的体重,而且还能顺利着陆,其中没有怪异说出去谁信。但二贵不同,他对降落伞之类的只是一知半解,比较好唬弄。
接下来两人赶路很是沉默,二贵不是多话的人,而陶然也不是,再加上,他现在正忙着。
“碧,你现在能说了吧,为什么让二贵淌这趟浑水?他可不会法力,根本帮不了你半点忙。”陶然冷声问道。若不是避免让二贵察觉到神通,他连刚才那一步都可以省了,直接坐上御云舟去就行。二贵在身边缚手缚脚不说,根本就帮不上半点忙。陶然不信碧会想不到这一点,那她坚持要带上二贵的用心就有些叵测了。
这个碧神通广大,单说她能控制的法器就足可以灭自己无数次,陶然何尝不知,碧就像是一颗□□,待在自己身边不出于什么目的,自己对她又有什么利用的价值,一切未知。可以肯定的是,谜底揭开之日,那代表的也就是这颗炸弹爆发之时。
陶然固然不喜欢这种前途莫测的感觉,只是他不是光棍一条,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不能让威胁转至家人身上,因此只能按碧的意思来。好在到现在为止,碧并没有伤他性命的意思,还多方维护,给他灵乳,教他法术阵法,但这一切,陶然的感觉却是,自己就像是一头被精心喂养的肥猪,前方是待宰的命运。郁闷的是,陶然虽然明白这一点,现在却无能为力,只能于夹缝中求生存,见机行事了。
陶然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不能连累无辜,无论如何也要保全二贵的性命。
碧似乎能看出陶然的一点心思,心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开口道,“我能有什么想法,不过就像看看他能为他那个情人做到哪一步而已。你放心,他只需要在密林外守着就行,有危险也到不了他身上。”
陶然皱着眉想了想,心中虽是疑惑,却也只能这样作罢。反正打定主意,不让二贵进密林就是。
林中的湿气越来越重,白色的雾霭如丝带缠绕其中,虽然没下雨,树叶草叶上还是密布了点点细小水珠。陶然皱眉,这林中的气体分明是瘴气,寻常人根本就闻不得。
“陶哥子,给。”二贵笑得憨憨地,手里递过来一块白布,散发着草药香。
“谢谢。”这是青苗寨用来预防瘴气的东西,二贵是正宗的青苗人,从小在药草里泡大,并不需要这个。陶然可以关闭气息六识,比用白布更有用,但不愿拂乐二贵的好意,笑着接了过来。
目光一转,突然发现,树叶上密布了黑压压地一群黑色山蚂蟥,看上去可怖且恶心。令他惊讶地却是,凡二贵所经之地,那些山蚂蟥如潮水一般退去,仿佛他身上由什么恐怖的东西。陶然略一沉思,便知道了,二贵是青苗人,身上必定是有什么预防毒虫的圣药。难道说,碧坚持让他来此的目的就是这个?陶然摇了摇头,不可能的。这些毒虫对他还是碧,均没有一丝威胁。
天闭眼之前眼底流露出的最后一丝余光,经过深蓝浅蓝暗蓝的天空,渐渐演变成暮色的紫。在山林归于沉寂的时候,陶然和二贵终于赶到了密林边缘。
而此时,飘摇在林中的白雾慢慢地汇聚起来,如同魔鬼张开他的巨大的羽翼,将天边高悬的皎月之光,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