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黑暗统治着整个天地,济民医院的住院部格外安静。长长的楼道内打着几盏晕黄的灯,一道黑影极快速地闪过,让人疑为眼花。
黑影极流畅地转弯,拐角,终于在一处病房停了下来。旋开门,猫一样地踏进房内,再合上门,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显得熟练之极,其实谁能想到这是他第一次闯空门呢。
一个月后,陶然沮丧地望着床上一点也没有醒来迹象的姐姐陶醉,隐藏在栗色眼镜下的漂亮眼睛里流露出失望的光,照理说姐姐身体里的所有死气早在一个月前已然被他清理了个一干二净,甚至自己为了巩固成果不停地用灵气为梳洗经络。安翼都说了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比一般普通人还好些,那怎么就是醒不过来呢。
陶然怔怔地望着陶醉那张不再苍白嬴弱而是透着健康红晕的美丽脸庞,懊恼地嘀咕,“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呢,难道说要象动画片里那样,叮咚一声后,姐才会醒来?”
“姐,我现在真的是无计可施了,求求你快点醒过来吧。只要你肯醒来,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好啊,好。”小华护士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她一边说,一边推着小推车走进病房,脸上带着融融的笑意,圆圆的眼睛弯出个非常可爱的弧度,“陶然,你就别担心了,你姐姐她说不定立刻就能够醒来呢。你那么好,谁都不会狠心违背你的意愿的。”陶醉一进院就是她来照顾,经过那么长时间的相处,陶然和她熟得足以直呼姓名,不过,奇怪的是,唯独在安翼面前,小华会称陶然作陶先生。
陶然对这个眼睛圆圆笑容开朗的小华护士非常有好感,听她这么说,心情特别好,只是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有些拘谨地说,“多谢你关心,真希望如你所说的那样才好。”
小华护士笑眯眯地看了陶然好一会儿,才走到病床边。例行换好营养剂,然后开始检测陶醉的身体,记录下她身体的各种健康数据。
在小华的眼里,陶醉这个病人也够奇怪的,明明昏迷了两年,再怎么精心护理身体也开始缺水而萎缩,可偏偏她却在不久前忽然明显越来越健康,肌肤也象被注入了某种活力剂,水嫩光滑得让她这个正常人也嫉妒。身体机能也恢复到非常健康的状态,可是奇怪的是她却丝毫没有苏醒的意思。
小华心中莫名地一跳,细细地打量了下陶醉的脸,桃花染就的唇色,白里透红的肌肤,甚至是病人脸上少有的安详笑容,这样美丽的容颜放在一个已经昏睡了两年的病人身上,不是有些诡异吗?联想起一个月前医院半夜闹鬼的流言,小华解开测压器的手下意识地顿了顿,指尖接触到的是陶醉比常人微凉的肌肤,手触电一般地缩了回来。
“怎么了?”陶然有些疑惑地望着小华受惊的样子问。
“没事,没事。”小华不太自然地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是不是冷气太强的缘故,怎么就觉得这房间这么冷呢。
陶然黑玉般的眼睛怀疑地看着她,摆明了不相信。
小华搓搓自己手臂上的小疙瘩,讪讪地说,“可能是早上没吃东西,有些血糖低了。”
陶然一听,关切地说,“这样对身体不好,你快些坐下来休息一下吧。”陶然以前也有这毛病,知道血糖低的人在早上气色一向不好。只是这小华护士身体一向好得号称济民护士中第一,倍儿棒,怎么也有这毛病了。一想到可能是照顾自家姐姐犯下的,陶然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
小华以前一般靠近就坐了陶醉旁边的床上,今天不知怎的看了看四周,从墙角翻出张椅子远远地坐下。
陶然倒是没有发现她今日的怪异处,手不着痕迹探向陶醉的额头,一丝灵气顺着肌肤钻进颅腔内,细细地检查,人脑毕竟还是人类的禁区,陶然也不敢大意用灵气治疗,现在不过补充保护大脑的能力。这样的施力对于陶然来说已是驾轻就熟,不需要额外地避讳别人。
小华护士今天却格外地受不了病房内的安静气氛,没话也要找话说,和陶然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陶然,你怎么叫陶然呢,这名字取得好别致。不象我名字取得那么土,汉字那么多,偏偏叫华洁。我爸妈也太不负责任了,名字可是人的名片唉,他们怎么就那么草率。”一说到名字,华洁就有说不出的埋怨,自己的姓还好,偏偏名字那么普通,去网上查查中国名字里有个洁的起止一箩筐,路上喊一声小洁,上至八十老太太,下至三岁女娃娃,回头的不知多少。人长得普通也就罢了,名字也那么叫不上号,自己怎么就那么命苦啊。
“小华姐,你的名字很好啊,管子里说,鲜而不垢,洁也。洁,居玉之九德之一,叔叔阿姨取名字的时候希望你如玉般尔雅温润,皎洁无暇。你怎么能说自己的名字不好呢。”见姐姐体内灵气充盈,陶然收回手,斟酌着说。
“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就这么好听啊,如果真是这样,我的名字好象还真不错。”小华喜滋滋地说,下次相亲再介绍自己的名字,就这么说。鲜而不垢,洁也。哇哈哈,多有气质,多有才气的名字啊。
“那你姐的名字怎么叫陶醉,这名字取得有些特别。”小华得意完,转而问。醉,一般人可不会取这样的名字,如果说自己那名太平凡,那她的就可以说绝对是让人过目不忘地那种。
“我姐原来不叫这个名字的。”
“那叫什么?”华洁兴致勃勃地追问。
陶然脸上浮现出追忆的神情,过了好一会才低声说。
“陶华。”
“华,华丽的华么?”华洁揉揉耳朵,心想,这不是和自己的姓一样了嘛。
“是也不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那个华。”陶然微笑,姐姐也真如母亲所期待的那样,成长为一个宜室宜家的好女子。
“那怎么又改名字了?”这个‘华’和那个‘华’有什么区别吗?华洁问,暗想自己也真是无聊到了极点了,追着问人家这个。
陶然顿了顿,说,“姐姐上幼儿园的时候,班上居然有三个叫陶华的孩子,甚至有一个还是男孩。”
华洁插话进来,打断了他的话,“哦,所以你姐才改名字的,这我以前也遇到过。”不过最后改名的都是别人,华洁有些得意,虽然自己那个时候还小,但维护姓名权的意识还是很高的。华小洁,华洁洁,这些名字也太没技术含量了。
陶然笑着说,“当时我大名还未取,爷爷有一回读全唐诗的时候,看到了白乐天的一句,‘共君一醉一陶然’很是喜欢,就取作我和姐姐的名字了。”
华洁哦了一声,原来人家家世渊源难怪名字取得那么雅致了。正欲再问,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似乎是直朝这边而来的。陶然和华洁一听到这个声音,不约而同地不再说话。医院里本来就很安静,陶醉这边又是这层楼最里间的,回音自然也有些。嗒嗒的节奏太过熟悉,相处得久了,自然能分别出脚步声的主人。
果然,安翼很快出现在门口,套着洁白的医袍,脖子上挂着银色的听诊器,依旧是那副儒雅俊秀的样子,只是一向被旁人津津乐道处变不惊的俊脸上却明显地有些心急甚至是气急败坏。安翼到底还是安翼,纵然心里有事到了病房面色沉静了些,跟华洁打过招呼后,沉声对着陶然说,“小然,你出来一下。”
陶然从来没有见过安翼这副模样,有些奇怪,乖巧地跟了出来。华洁很是好奇,安翼对陶然从来都是怎么和颜悦色都不够的,今天,怎么脸色难看成这样,想了想,到底没有压制住好奇心,像壁虎一样爬在门后竖起耳朵仔细地听。
陶然和安翼没有走多远,就在走廊旁的落地窗户下,那里能看见住院楼中的小花园,虽是秋末,但园中花木扶疏,几竿修竹潇潇簌簌却也珊珊可爱,安翼明明有一肚子的疑问想得到回应,等真的见着了陶然却发觉难以说出口。
陶然等了许久也不见安翼说话,忍不住欣赏起园中花草来。
“小然。”安翼顿了顿,伸手扳过陶然的肩。
“嗯?”陶然看着他,一副等着他咨询的模样。
“我今天去缴费处。。。那里的人说,你帐单上还有很大一笔余额。”安翼艰难地开口,据他所知,陶家的积蓄并不多,老师的赔偿金也差不多用尽了,那陶然帐单上的大笔钱是怎么来的?陶然的工作收入有限,在正常情况下一下子根本不可能挣那么多钱。安翼深知陶醉在陶然心中的地位,为了这个姐姐他是什么都愿意做的。安翼虽然不愿意往那方面想,但医院里这样的事情他见的实在太多。而且,陶然最近的改变又是那么明显,即使像今天这样做了掩饰,但光华岂能躲过有心人的眼睛。
“我前些天在账户里加了十万块,有什么问题吗?”安翼的目光里含有太多的东西,自责,心痛,绝望不一而足,说实话,陶然不太明白。
“那钱是怎么来的?”安翼的声音因压抑而有些嘶哑,陶然的眼睛就像最透明的水晶,干净无暇到了极致。那样地无辜,那样地纯净。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这样漂亮的眼睛会让自己心痛,安翼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我把房子卖了。”陶然微微一笑,平静地说。心想,安大哥人是斯文,力气怎那么大。如果不是自己身体变好,估计受不了他的手劲。
“把房子卖了?”安翼愣愣地重复,似乎没有转过弯来。
因为两人距离太过亲近,陶然能看见他眼睛里情绪的一点点转变,像电影慢镜头一样,刚才的绝望,心痛慢慢慢慢地转变为狂喜,兴奋,安心,眼睛越发明亮,唇角似不能抑制地勾起。陶然不太能理解这样复杂地情绪转变,如果要形容的话,有点一下子从十八层地狱上升到天堂的感觉,只是,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安翼脸上,实在太奇怪了。
安翼过了好一会才稍稍平复自己兴奋的心情,接收到陶然好奇的探究的目光,他俊脸一红,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那你现在住哪儿,有住的地方吗?要不,干脆搬过来和我住吧,我那地方够大。”
陶然摇摇头,“我已经在A中那暂时租了间小房子。”
安翼沉吟了下,想了想,说,“A中那地方人多眼杂,不是个久居之地。况且,若是陶醉醒来了该怎么办。”
陶然也有些懊恼,“那房子是匆忙找的,不过现在方便上班罢了,等姐姐醒来了我会搬个地方的。”
“我帮你找找吧,看有没有有合适的。”
陶然点点头,又笑着说,“那就先谢你啦。”
安翼离陶然极近,只觉得眼前一花,象是看见了冬日积雪上的反光,不能抑制地晕眩。
陶然自陶醉昏迷以来,虽和颜却少有悦色,更不用说笑得这么灿烂的时候了。安翼贪婪地看了许久,直到陶然有些不太自在地把肩膀挣开,走到一旁的栏杆处。
安翼笑着跟了上去,和陶然并排看了许久的花木,余光中陶然的神情坚定而温暖,他忍不住说,“小然,那房子是老师留给你唯一的东西,你把它卖了,以后不是连家都没了吗?”
陶然转过头来,望着陶醉所在的病房的方向,笑得极柔软,“我还有陶醉,更何况我们现在不是没有家,只是缺少一栋房子把家装进去罢了。”
陶然的声音很轻,像根羽毛,落在安翼心里却异样地重,他看着陶然微笑,整个人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