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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云深手抱着一坛酒,醉醺醺地顺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不时举起酒坛倒上几口,洒得下巴脖子处处都是酒水。分明还是少年形貌,却又显出几分深沉落魄的模样,惹得行人纷纷侧目。

小镇里江湖人多,也有一些胆大的江湖女子上前拦他。

“这位小哥龙凤之姿气势不凡,却为何独自黯然买醉,可愿意与在下一诉衷肠?”

女子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一张红□□脸十分好看,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更是黑亮讨喜。

信云深抬头看着她,一双桃花眼醉眼迷离,似乎有些愣怔,只看着人家不说话。看得久了,那女子竟微微避开他的视线,侧身低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微含羞,不复刚才大胆搭话的豪放。

半晌信云深才道:“你观我有龙凤之姿,你知道我是谁么?!”

女子愣了一下。这种话本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对方这么较真,要认真来问,这叫她怎么回答。

“我是,信云深。”信云深手指着自己笑道。

女子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啊,原来是楚大侠的师弟,清风剑派的少主人!真是失敬失敬。”

“你是对楚大侠失敬,还是对清风剑派失敬?”信云深一脸不高兴,把那女子问得又是一愣。

“我不喜欢你,你走开。”信云深跌跌撞撞地绕开那名女子,嘴里嘀咕着,也不管那女子瞬间变得不悦的脸色。

高放找到他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脸呆愣坐在一个卖菜摊子旁边的小醉汉。

高放原本有些担忧的心放了下来,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不由得有些好笑。

这小子向来最讲排场,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一旁卖菜的老农一脸难色地看着高放,也不知道被信云深这样子纠缠了多久。他这样坐在这里,弄得人家连生意都做不下去,赶还赶不走。

高放向老农道了歉,叹了口气,弯腰扶起信云深,架到肩膀上。

“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学人家买醉。”高放摇头道,“你要钱有钱要家世有家世的,能有什么天大的难处,还在这里装深沉。”

天大的难处?!也许的确算不上。可就是他家世好才感到烦恼的。这种话说出来,全天下有一大半的人都要嗤之以鼻吧,身在福中不知福说的就是他这样的纨绔子弟。

可是烦恼了就是烦恼了,就像一根细细的刺扎在了心头上,不碰的时候不难受,一旦碰到了就是令人焦躁冒火的疼。

信云深把脸埋在高放脖子里蹭了蹭:“小放,如果我不是楚飞扬的师弟,你还会不会这样对我?!”

高放不知他用意,只回道:“和楚飞扬有什么关系,你人不大想得倒多。”若不是因为你的救命之恩和悉心照顾,我又怎会对你如此挂心,还劳心劳力地当起了奶爸。

信云深有这样的疑问,大概和他当初撒的那个谎有关。高放有些头疼,还是等信云深清醒的时候说清楚吧,将教主的事情也一并告诉他。

信云深趴在高放肩上,在他耳边喃喃道:“你最好不要骗我……”

“不然你想怎么样。”高放不知是气是乐,忍不住笑了。这小鬼居然敢威胁他?!

“你不准见大师兄。”信云深继续道,口齿都不清楚,一嘴的酒味,却又分外固执,揽住高放的手还紧了紧,“听到……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高放敷衍道,加快脚步把这醉鬼扛回客栈。

“这还差不多……”信云深打着酒嗝,放心了,“小放,你……你要乖乖的,听我的话,我会对你好的。”

高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小孩实在是,欠揍啊。

回到客栈房里,将人扔到床上,高放捶了捶有些酸疼的肩膀,准备给他弄些醒酒汤来。

还没出门,信云深就躺在床上吭吭唧唧地乱动起来,似乎十分痛苦的样子。

高放忙走回床边,抓住信云深的手搭上他的手腕:“云深,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高放指尖在他腕上移了移,眉头紧皱起来。信云深脉像紊乱,时快时慢,绝对不是喝多了酒那么简单。

“小放……小放,我难受……”信云深难受地叫道,撕扯着自己的领子,又攥着拳头捶在额头胸口,“头好疼,心好疼,好疼……”

高放心中一凛,知道他是毒发了。

原本过了这么多天都没有毒发过,高放尚抱着一线希望,也许是慕容骁在虚张声势,有所企图,其实信云深没事。眼下的事实却打破所有希望。

高放从随身携带的口袋中拿出一些粉末来,混在茶水里搅匀,喂信云深喝下,希望能减轻他的痛苦。只是效果只有片刻,信云深安静了一会儿,就又难受起来。

信云深面上难过之色不减,冷汗涔涔,紧闭的双眼睫毛都已湿透,看着像泪水一样晶莹。他却并没有流泪,饶是如此痛苦,他却撑着一口气,不愿像往常一样放纵自己用哭来宣泄。

高放心疼难耐,暂时却又别无他法。信云深抱住他就不撒手,把脸往他怀里埋,似乎这样就能好受一些。

高放顺着他的力道倒在床上,紧紧抱着怀中颤抖的少年,一遍遍地抚着他的后背。

信云深额上泛起高热,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口中喃喃地说些什么,偶有一两句清楚的,却只能让高放更加心疼。

“大师兄……大师兄不要走……掌门之位我不要,你别再走了……”

“小放,小放……”

“我在这儿呢。”高放抚慰地亲着他的额头,眉尖紧紧皱着。

“小放,我会疼你的,我保护你……我做得到……等我长大了,等我变得更强……”

“嘘……我知道,我知道,我等你好起来,我等你长大……”高放收紧手臂,将少年更加紧地拥进怀里。

高放抱着信云深,一直等到这一次毒发过去,等到他终于累极地沉沉睡去,才小心地将信云深放到床上,拿了干爽的衣裳给他换了,又盖上薄被。

高放站在床边看了信云深片刻,眼神沉沉地,转身走了出去。

***

“慕容骁!”高放一脚踹开慕容骁房间的大门,脸色阴沉地闯了进去。

几名焚心门弟子跟在后面,有些手足无措,一副要拦高放又不敢拦的样子。

慕容骁从书案边抬起头来,看了高放一眼,冲着他身后的两名弟子道:“你们出去吧。”

两名弟子如蒙大赦,行了一礼,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我的神医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慕容骁看着高放,笑笑地道。

“慕容骁,你少玩把戏,我要你现在立刻启程回焚心门!”高放怒道。

慕容骁沉吟片刻道:“是信少侠毒发了?”

高放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慕容骁摇头道:“高公子,你知道的,他身上的那个毒只是余毒未清的缘故,毒发几次要不了他的命。但我还有要事在身,绝不可耽搁,现在无论如何不会回去的。”

高放却完全不听,双手拍在桌面上,咬牙道:“立刻启程!”

“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呢。”慕容骁忍不住笑道,摇了摇手中折扇,“不过,挺可爱,本门主喜欢。”

“你既然不回,那就派几个弟子带路,带我们回焚心门。只要取到断情草,解了信云深的毒,我随你处置。”高放抓住他的扇子,强忍烦躁道。

他知道那个毒要不了信云深的命,但是每一次毒发,余毒就在更深地侵入信云深的神智,拖得越久对信云深身体的损害就越大。他等不起。

慕容骁摇头道:“不可。断情草长在焚心门的禁地之内。没有我的同行,我绝不允许外人进入。”

“你!”高放恨得快要咬碎一口银牙,“那你就启程,马上!”

慕容骁还欲拒绝,却见高放袖中一动,他知道这是高放使毒的前奏,当即浑身一凛,戒备起来。

高放虽经脉俱损不能习武,他使毒的本事却不容小觑。慕容骁尽管没见识过,却也不敢轻敌,当下腰部用力,一个扭身从椅子上滑了出去,脚底连踏,瞬间离开高放数十尺远,一直退到房间另一头。

高放唇边溢出一丝冷笑,慕容骁看他这般神情就觉不好,却猜不透他要使出什么手段,自然不知道如何防御,只能先尽量远离他。

不知高放袖中到底藏了什么,只见他右手抬高,朝空一扬,一片粉色烟雾弥漫开来,那烟雾聚聚散散,竟然凝成数朵飞扬飘洒的桃花,四处散开。

一股轻甜的香味袭来,慕容骁连忙摒气凝神,掌风推出,将那弥漫过来的香味吹散,又一掌袭向前面的高放,只求先将他制住。

一掌击出,明明近在眼前的高放却居然身影一闪便消失不见,快得令他来不及捕捉。

慕容骁心下惊异不解,明明高放不能练武,也没有半点内力,又哪里来的这般轻盈身法?

只略想一刻,慕容骁便明白过来。

不是高放身法快,而是他早已中了他的毒,陷入幻境。

若两人都以命相拼,高放未在一招之内将他毒倒,那便已失了先机。不管他再用什么迷魂手段,慕容骁都有信心可以在一柱香之内将他斩于剑下。

只是现在远非搏命。高放未在出手之时要他性命,他也不打算伤了高放。这么拖下去,对他自是万分不利。

慕容骁将形势看得分明,猛地停手,长叹一声:“高公子,在下认输了,我们是友非敌,莫在这里白白耗损自己的精力。”

他话音一落,眼前突然闪过一片翠绿,几片绿叶飘过,又消失无踪,高放便在那绿叶之后,又出现在他的面前。

慕容骁走过去,笑道:“在下只知道高公子一身使毒的本事江湖上无人能敌,却不曾想高公子竟将这功夫使得如此美仑美奂,实在是一双妙手,亦是一个妙人。”

慕容骁执起高放的手,高放也未甩开他,只冷冷道:“现在慕容门主可以启程了吧。”

慕容骁无奈道:“我说不走,你会放我安心处理自己的事么?!”

高放看着他,不发一言。

慕容骁无奈道:“好,好,听你的,今天就启程。真不知道那个小子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让你这么偏心向着他。”

高手抽出手来,哼笑了一声:“慕容门主也不过是对在下有所图。利益关系而已,慕容门主不用再装得与在下有多熟稔一样。”说着转身便朝外走去。

慕容骁在他身后道:“高公子,你就不问问我想要你做什么?!你一心记挂着那个小子的安危,你就不想想你自己的命运?”

高放顿住脚步:“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放弃救治信云深。问不问又有什么区别。即便问了,你会老实告诉我么,慕容门主?!”说完便大步地离开了。

慕容骁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竟忍不住叹了口气。在桌上重新摊开一张纸,提笔踯躅半晌,缓缓落墨,百无聊赖了写了几个字。

温柔伶俐俱天然。

写完自己欣赏半日,便又团起来扔至一旁,继续先前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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