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云深几乎是慌不择路地从后山跑回了门派,好像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他一样。
即便是真的有洪水猛兽,他都不会这样失态。信云深觉得胸膛里的心脏鼓动得异常激烈,他摸着胸膛处,手心里立刻感到那有力的撞击。从脸庞到脖子都是一片火热,热得他怀疑自己走火入魔了。
只是那样一个亲吻而已,就让他变成了这样。如果——如果再深一步,信云深觉得自己一定性命堪忧。
高放那张散发着异样魅惑的脸庞在脑海里不断闪现,连着那一片滑腻的白皙肌肤,让他着了魔地想要抚摸却又不敢下手。那一幕幕活色生香鲜明地掠过眼前,甩都甩不开,信云深渐渐觉得喉咙里又干又渴。
信云深记起了信白说小放是“魔教妖人”。他在自己面前向来温柔又善良,以致于他竟忘了高放的来历。只是他对于高放的这个来历,却不像信白那样深恶痛疾,如今他想起这四个字,想起这四个字背后慵懒斜卧的那柔软身躯,却只能让他的身体更热,好像血液都要沸腾一般。
信云深觉得自己一定是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他迷茫地在清风派内四处游荡,不期然地迎面碰上楚飞扬。
信云深正是心乱如麻,看到大师兄也没了往日的亲热,只是魂不守舍地打了个招呼。
他刚想走过去,却被楚飞扬一把拽住。楚飞扬笑道:“好端端得,这是怎么了?脸皱得像个苦瓜。”
信云深抬头看着楚飞扬,突然便记起这个人和高放的关系,那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关系。如今掺和上高放对他做的那件事,信云深更是想不通了。
他没好气地道:“你不会懂的。”
信云深现在不想看到自己大师兄,偏偏楚飞扬这个时候特别没眼色,对他的烦闷丝毫不能感同身受。
楚飞扬还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装什么深沉。有什么事不能和大师兄说的?”
信云深现在烦他,不耐地躲开他的手,哼道:“我自己都不明白,你又怎么会明白。”
楚飞扬无所谓地道:“随便你。我是有事要问你。还记得师父大寿那天出现在寿席上的那个天一教的男人么?”
信云深乍然听到他提起高放,心头的烦扰迷茫暂时褪去,像只狐狸一样警觉起来。
“你问这个做什么?我哪里会知道。”
楚飞扬却抬了抬眉毛,一把搂住他的肩膀道:“小屁孩就是嫩,满脸写的都是我知道他的下落。我找他有事,快带我去见他。”
信云深骗别人都是一把能手,偏偏骗不过楚飞扬,他脱开楚飞扬的手臂,半扭着身体用后背对着他,也不看他,咕哝道:“你知道他是天一教的人,你不是想抓他吧?!我当日好不容易才把人救活,休想我带你去见他。”
他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反而情愿楚飞扬是要抓高放。至少这样一来高放和楚飞扬就绝不会有更深的关系。
楚飞扬又逼问了几句,都被信云深挡了回去。最好被他问烦了,信云深便发起火来,将一整天的烦闷都冲着楚飞扬爆发了:“我说不能带你见他就是不能带你见他。有本事你自己去找!”说完便气冲冲地跑了。
楚飞扬在后面叫他,信云深火冒三丈地捂着耳朵:“别找我,我烦着呢!”
信云深躲着楚飞扬,一连好几天都避而不见,远远地看到楚飞扬的身影就飞快跑走。
他知道楚飞扬还在继续打听高放的下落。虽然他现在还没有找到,但是朗月山再大也有个尽头,现在楚飞扬是顾及着高放的魔教身份,只能暗中进行,所以进展缓慢,但照他这个找法,过不多久就会找到高放。
楚飞扬和高放见面,这是信云深此刻最害怕的,比高放那天那个样子亲他还让他害怕。
自从那一天至今,他还未曾再见高放一面。每天洗漱的清水和饭菜都是放在山洞门口,一听到锁链向外移动的声音,他便很没骨气地落荒而逃。
信云深远远地看着自己大师兄俊逸不凡的背影,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股沉重的危机感。那危机感已经大过了他不敢见高放的恐惧,他一跺脚,毅然转身往后山奔去。
他气喘吁吁地站在山洞门口,看着依旧悠然坐在石床一角的高放。
以他的轻功修为,这短短的路程还不至于让他累成这样。只是他的心跳很快,在见到高放的那一刻甚至跳得更快,这让信云深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像个傻瓜一样红着脸喘着粗气。
高放秀眉一扬,用那双漂亮的眼睛望着他,声音里带着笑意:“你终于又敢出现了?”
信云深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小心地在床边坐下。
高放将视线黏在他的身上,身体却只是懒懒地倚着墙壁,手里把玩着困住他的锁链。
信云深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小放,你那天……为什么要亲我?”
高放探出舌尖舔了舔唇,看到信云深的脸色刷得更红了一层,才笑道:“你不是就喜欢这样么?”
信云深局促地低着头,手里捻着衣角,道:“不是那样的。”
高放眯起了双眼:“那你想怎么样?不理你,你便哭天抢地。理了你,你又扭扭捏捏。云深,你不会是个女孩子吧?!”高放说着,慢慢地爬了过来。那光裸的纤细脚踝连着秀美的脚背,信云深只看一眼就慌乱地转开视线。
高放爬到他的身边,软软地倚在他的肩头,在信云深耳边轻呵一口气:“那我如此轻薄于你,岂不是要对你负责?”
信云深刚刚平复下来的呼吸又变得粗重,耳朵红得像要滴下血来。他一点也不敢躲开,更不想躲。高放身上的药香味撩着他的鼻腔,让他血气都朝头上涌来。他仍旧低头道:“我想我们还像以前那样……你陪着我,我也保护你……就像以前那样的——”他转身面向高放,抓起高放的手:“就像以前那样在一起,好不好?!”
他的双眼中闪着天真的希冀,专注地望着高放。
高放静静地注视着面前那双浅褐色的眸子,他甚至能从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心里却渐渐冷了下去。
就算是信云深把他囚禁起来的时候,他都没有感到这么冷过。
信云深一定不知道他这句话有多么残忍,无礼,自私。
让我陪在你的身边,看着你娶妻生子,功成名就,是么?!你会说你的妻子不重要,我才是你最重要的人,是么?!
高放动了动唇,却没有将这些话问出口。他明明已经知道了答案,又为何要摊明了,再让这个无情的小混蛋对着他为难?!
高放知道信云深这些天的迷茫都不是假的,甚至觉得这样的他可怜又可爱,但也许连信云深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内心早已为一切设定好了轨迹和结果。他是不容许任何改变的,也不会为了任何人而改变。他的一切迷茫与烦扰都早已有了答案。
可笑他到这一刻才看清楚这么简单的事实。
信云深是一个被众星拱月地娇养大的孩子,他习惯了一切事情都以他为中心。他聪慧过人,他认为自己的算计完美无缺,他也许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这便是他最残忍的地方。天真的残忍,才是最锋利的神兵利器。
高放定定地望着眼前的信云深,看着少年像只乞怜的小狗一样,用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他。
信云深的眼眸是浅褐色的,挺直的鼻梁下是水润的薄唇。高放曾听老人说起,褐眸薄唇的人最是坚硬无情,轻易不要招惹。
他为何没能早一天警醒,还妄想以美□□惑,以至于他此刻输都输得如此不堪。
高放没有回应信云深的殷殷期望,他只是迅速地缩了回去,又抱膝靠在床角,将脸深深埋进手臂里。
早已发热的眼圈终于再抵挡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高放咬紧牙齿,不发出一丝声音,也不让身体泄露一丝颤抖。
他轻易从不哭泣,这一次却不想委屈自己。最好让那些荒唐的喜爱和倾慕,都随着这些泪水流出身体,化作尘埃,飘散在空中,直到无处追寻。
信云深眼见着高放退了回去,如同一朵嚣张盛开的鲜花突然合拢起花瓣,将最美丽的内里全部遮挡起来。
他上前碰了碰高放,却被高放躲开。
信云深疑惑不解,他感到一丝委屈,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
合拢的花瓣用防备的姿态拒绝他的一切交流,信云深只能先离开。
他磨磨蹭蹭地走到山洞边,又回头道:“小放,我明天再来看你。”
高放伸手摸索着抓过床头石桌上放的东西,也不管是什么,狠狠地砸向洞口,信云深只能赶紧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