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您要带徒儿去何处?”
哗啦哗啦,拴在雾舞脚踝上的脚镣在裙摆下发出心酸的响声。
昨日,她想从师父口中偷神珠之事被师父当场抓了现形,之后她便被关在施有困兽咒的鸡笼里面壁思过,反省到半夜,她饿了,生吃了一只老母鸡,再次被师父逮住,师父只得把她关在自己的卧房里,命她打坐念经,她居然念了不到一时三刻便呼呼大睡,师父一怒之下索性把她打回原型放在房梁上,要说这事吧,应该不会再出状况,可是妖也有三急,她唤了师父几声都无回应,实在憋不住就嘘了。
再之后,白染也不睡了,坐在桌边监视她抄写经文,这一抄就是四个时辰,直到曙光初现,白染简单洗漱,给她戴上脚镣,看样子是打算出去溜溜。
雾舞其实心里也挺委屈的,她当了几百年的妖,才刚刚学会幻化人形的本领,还未来得及了解人间的生活便被白染收服,她也想做个人见人爱的小妖精,可是所有事都需要她一点一点领悟,鸡脑仁多小啊,自然不够聪明,她也很难过好不好。
细碎的呜咽声传到白染耳中,白染非但未驻足,反而加快步伐,雾舞边抽泣边紧追师父的脚步,像个被大人遗弃的孩童。
此时,一位手持莲花的漂亮女子唤住雾舞,询问她为何哭泣。
雾舞瞄了眼疾步前行的师父,不敢多言。女子温柔一笑,摊开掌心,变出一朵荷花送给雾舞。
空手幻物,非仙即妖。雾舞见是同道中人也少了些戒心,她鞠躬致谢:“姐姐真是好人,不像我师父那般无情无义……”
“那位白衣公子是姑娘的师父?”女子一副惊诧的模样。
雾舞不情愿地点点头,添油加醋道:“他可坏了,把我吊起来打。”
“有此等事?!那你为何还要留在他身边?”女子将她拉到树荫下,先帮她拭去眼角的泪珠,又变出一盘花花绿绿的糕点请她吃。
淡淡的桂花香飘到雾舞的鼻子边,她在集市上见百姓贩售此类的糕点,她当时询问师父是否是吃的,师父却说修仙之妖不可贪嘴。
“吃吧,你师父走远了,”女子向前递了递,道,“我徒弟日日都有糕点吃,你师父好小气。”
雾舞坚决同意女子的观点,忍不住发牢骚:“他是啊,最吝啬的就是他!其他修仙的妖精不是跟着师父住大宅院就是吃山珍海味,可我呢,不但要给他洗衣做饭!”说着,她提起裙摆露出脚镣,“姐姐你看,他还把我像奴隶一样看待,最可恶的是,还逼着我下蛋呢!”
听罢,女子饶有兴趣地问:“下蛋?为何逼你下蛋?”
“不知晓,师父喜欢吃……”雾舞为此也很苦恼,她以为蛋与蛋之间没有区别,便从鸡窝里掏出真鸡蛋炒给白染吃,白染只尝了一小口指出味道不对,难道她下的蛋口感特别好?
女子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心想,莫非预言中所提到的“鸡妖降世,孵化千年,妖法无边”指的并非鸡妖,而是她产的蛋?
说到此事,要追溯到王母娘娘寿辰那日,各路神仙前来贺寿,当日鲜少露面的太乙救苦天尊也来凑热闹,为了助兴,玉皇大帝请他占卜未来百年间的大喜事,谁承想,当天书展现在众仙面前之时,竟显现出以上那十二个字。
这都妖法无边了,能是喜事么?
虽然玉皇大帝看似镇定依旧谈笑风生,但“妖法无边”四个字无不令众仙忧心忡忡,寿辰也因此则预言闹得有些沉闷。就在预言次日,更可怕的事出现了——众仙的坐骑统统患上疯癫之症。不但互相撕咬,甚至对主人发起攻击。最终,只得暂时先将坐骑关押在南天门交由二郎神看管,哦对了,就连二郎神的宠物哮天犬也变得龇牙咧嘴,索性一并收押。
因此,众仙便开始揣测,神仙的坐骑多半乃妖物经修炼而获得,所谓修炼,就是心灵净化的过程,修心、修德,逐渐消灭魔性,坐骑便是在修成正果之前的最后一个阶段,也说明坐骑的思想中还存有杂念。杂念一旦被妖法所控制,便会如野火燎原之势蔓延开来。试问,何种妖法可以直冲天庭?是否正是太乙救苦天尊所预言的“妖法无边”呢?
于是,不愿再坐以待毙的众仙便纷纷来到人间,寻找搅乱天庭秩序的罪魁祸首。
至于雾舞,只是被众仙找到的鸡妖之一,目的明确,只要是鸡妖,不论雌雄,一个不留全部丢进炼丹炉焚烧。
如今已有八只鸡妖被仙人顺利捕获,尚有三只未能落网,雾舞便是其中一只,张果老抓捕失败,何仙姑领命再捕,但令何仙姑感到诧异的是,这只小鸡妖脚上所佩戴的脚镣绝非一般,而是凝聚强大仙气的护魄环。
何仙姑百思不得其解,哪位神仙敢有如此胆量与天庭作对?
思于此,何仙姑望向白染,说此人是仙吧,未发出一点神通感应,说他是妖吧,又无丝毫妖气,究竟是何方神圣?
白染缓缓驻足,目光移到波光荡漾的湖面,只是这样看着,湖水便激起千层浪,只见湖中的大片荷叶颠簸摇曳,显然是在警告何仙姑知难而退。
水面卷起了狂风,吹乱了雾舞的长发,她打个冷颤,立马跑到白染身旁。
“昨日为师如何教你的。”
“莫与陌生人交谈。”
“于是?”
“徒儿错了。”雾舞深低着头。
“道歉如家常便饭,何时才能长大?”白染一把扯住她的手,径直前行。
雾舞小幅度回头看向好心的女子,摆摆手,小碎步追随师父。
何仙姑往向白染的身影,又看了看起伏不定的湖水,莫非是可以控水的海神?
……
“师父,徒儿脚疼。”雾舞可怜巴巴地指向脚镣。
白染不予回应,这幅脚镣根本没重量,扯谎都不打草稿。
“师父,徒儿饿……”她攥拳,惊慌之下忘了抓几块糕点。
倏地,一把鸡食出现在白染的掌心里,“拿着。”
“……”雾舞抖了抖唇,啪地一声将鸡食翻出白染的掌心,“我不是鸡!我要吃白米饭、吃糖果、吃糕点!”
“为师正打算领你入城吃些美食,为了不让你在百姓中露出原形,为师还要耗费法力帮你撑场面,可你的态度……”
雾舞倒抽口气,抱住白染的手臂蹭了蹭:“呜呜,那您不早说,徒儿又错了。”
白染无奈一叹,周遭危机四伏,雾舞又缺乏最基本的警惕性……
“师父,您这几日未变成孩童哦?”
说到重点了,当他幻化孩童之时,正是法力最弱之日,届时,倘若众仙群体而攻之他未必抵挡得住。
“你会何妖术?”相处多日,白染初次询问她自身的本领。
“嗯……”雾舞眨动着弯长的睫毛,“嗯……变成人,但是心情太好时会飞出鸡毛……”
“还有吗?攻击或防御的。”
“嗯……”雾舞努力回想,“变成鸡,用鸡嘴啄人,用鸡爪子挠人,用……”
“够了。”白染揉了下太阳穴,说白了就是一只会变成人的废物鸡。
此时,一道快影从树杈上纵身跃下,雾舞定睛望去,不由惊喜地狂摆手:“原来是猫娘啊!好久不见。师父,这是我朋友。”
白色猫妖先是与雾舞拥抱,同时眯起翠绿色的眼睛,望向容颜俊俏的白染,不由舔舔嘴角,抛了个媚眼。
“你还不能下山知晓么?”雾舞帮瞄娘压住毛绒绒的长尾巴,焦急道,“若叫百姓看到你这副半人半妖的模样定会打你的!”
“自从你走了之后无人陪人玩,想你了就来看看你。”猫娘与雾舞相识百年,一直以姐妹相称,关系甚好。
雾舞想到姐妹俩在漫山遍野玩耍嬉戏的画面,不忧感伤起来,她本以为自己悟性低肯定比猫娘迟一步学会幻化术,未料到还真来了个“笨鸡先飞”。
“既然来了就别回了,”她抱住好友,“师父,求您让猫娘跟咱们住在一起吧,她很乖的。”
白染这次倒未反对,手指在猫娘身前一扫,协助猫娘藏起尾巴,并帮她换上一套凡人的衣装。
猫娘匆忙跑到湖边,望向自己的倒影,欢喜得喵喵叫。
“好羡慕你啊雾舞,你师父不仅长得俊,还有真本事!”
雾舞则是皮笑肉不笑,接触久了你就知道了。
就这样,他们进入繁华的城镇,猫娘拥有一双辨别人或妖的眼睛,所以她很快在人群中看到同类:“雾舞!你看那边的壮汉,是黄鼠狼变的。”
雾舞揉了揉眼睛,是不是黄鼠狼她不知晓,只知晓那人正把手伸进老太太的包裹里,于是她不假思索地疾步上前,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
此举不禁令白染愣了下,她这不是挺有是非观念的吗?
另一边,壮汉狠狠地抽了雾舞一耳光,还将她推到在地,拳脚相加。
明明是弱女子当街受辱,可百姓们非但不敢管,甚至绕道而行,显然畏惧此恶霸时日已久。
猫娘见状揎拳挽袖,却被白染拦住:“择日不如撞日,助她进入修仙的第一步。”
“可是雾舞被欺负了啊,在山里时都是我保护她!”
“所以她才会变得如此懦弱。”白染动了下手指,将欲踹向雾舞的黄鼠狼精定在原地,至于雾舞会如何做,他也在等。
雾舞坐在地上,眼中含着泪花,首先看向猫娘,猫娘自然想帮她,可是白染也牵制了她的行动,她只能对雾舞大喊:“不哭雾舞,坚强点!”
一串泪珠从她眼底滑出,她又看向师父,白染则望天观景,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
黄鼠狼精虽动弹不得,但依旧对雾舞破口大骂,不堪入耳的脏话接二连三。
“你,不许骂我!”
“臭娘们!踢你脏了爷的鞋,自己滚!”黄鼠狼精一口吐沫星子啐向雾舞。
这一下真惹火了雾舞,她爬起身,壮着胆子走到他面前,攥起拳头,紧闭双眼,一拳打向他的腮帮子,于此同时,白染暗自施法,将黄鼠狼打出十尺远,伴随一声惨叫,轰隆巨响,黄鼠狼精重重地撞在墙壁前。
见状,原本敢怒不敢言的百姓们竟不约而同欢呼鼓掌:“小姑娘伸手不错啊!早就该有人站出来教训这恶霸!”
赞许声灌入雾舞的耳朵,她举着拳头仔细端详,又遥望倒地不起的坏人,不禁嗔目结舌。
原来她这么厉害啊,嘿嘿。
一串糖葫芦出现她眼前,雾舞注视片刻,这才伸出舌头舔了下山楂外甜甜的糖衣。
白染刚要说点什么,雾舞却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此刻白染才明白她未伸手取走糖葫芦的原因,因为她的身体正在剧烈颤抖,她不想让正在称赞她的百姓们看到她惊恐万分的一面。
这是好的开端。
白染蹲下身,指尖触上她红肿的小脸,冰冷的气流舒缓着疼痛,她笑着抹了下眼角:“师父,徒儿勇敢么?一拳便打倒了坏人……”
“嗯,真勇敢。”白染抚了抚她的发帘,欣慰一笑。
阳光掠过白染上扬的嘴角,雾舞初次知晓师父原来也会笑,并且笑起来的样子很温柔。
她的手指不再颤抖,接过糖葫芦,咔嚓,一口咬掉两个,鼓着腮帮子憨憨一笑。
“师父,你好抠门,为何不给猫娘买一串?”咯吱咯吱,嘟嘟囔囔,她挤过人群,把糖葫芦递到猫娘嘴边,姐妹俩边吃边对白染指指点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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