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舞见到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怒莲,她不由看向赤炎:“师父,这位是?……”
赤炎紧抿了下唇,一把捞过怒莲的肩膀,笑着道:“这便是为师待你好的原因,只因……你太像为师失踪已久的娘子。如今她回来了,为师不必再把你当做她。”
他的眼中毫无情绪,仿佛在阐述一件稀疏平常之事。
听罢,小舞勉强地扯了下嘴角,原来师父曾经表现出的深情,绝望,悲伤,统统都与她无关。而她,却为了那些情绪陷入矛盾。
她面朝怒莲欠身:“小舞见过师母。”
怒莲不知冥帝用意何在,他不是心心念念此女吗?为何又否认这段感情?
赤炎则稍稍撇开视线,刻意忽略小舞眼底的忧伤,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太任性,亦是在阻碍小舞的修仙之路,倘若没有剜心鬼的出现,或许他还会再迟些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此刻得知真相,他大致理解到白染的苦衷,同时越发可怜小舞,可怜这位只为战斗而降生的三界女神。
“你先出去等我,我有话与小舞说。”他朝怒莲随意地扬了扬手。
怒莲暗自责备他演技太差,或许说,他根本舍不得这小仙女伤心落泪。
待怒莲离开,小舞调适了一下情绪,走到桌边,替赤炎沏茶:“恭喜师父终于找到师母,而我再不用嫁给皇上而感到亏欠了师父什么……真好……”
“小舞……”赤炎悠悠地望着她,话到嘴边又不知聊些什么,忆起她跨过轮回之门那一刻,他扬言定让她的成长之路一帆风顺,如今想来真的是一件没能做到。
小舞扬起一双秀眸,虽然依旧是微笑,但这其中感情已由懵懂的喜欢转为敬重。
烛光荧荧,赤炎望着心越距越远的她,除了难过还是难过。
“为师给你讲个笑话听吧?”他努力地笑着。
小舞坐到他对面的位置,轻柔地点下头。
“曾经……有一个很笨的仙女企图用真心感化一个十恶不赦的魔鬼,可到头来,仙女不但灰飞烟灭还沦为众魔茶余饭后的笑柄,是不是很好笑?”赤炎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嘴角挂着生硬的笑意,眼中泛起一层湿润的氤氲。
小舞听不出哪里好笑,她迷茫地眨下眼,问:“那个魔鬼呢?他后来怎样了?”
“他?……”赤炎的情绪停滞了片刻,倏地粲然一笑,“还能怎样,魔鬼是没有心的,依旧为虎作伥,顺便……”他垂下眸,顿了顿,默道,“除掉一个法力无边的笨仙。”
小舞沉默许久,歪头一笑:“或许那魔鬼也曾感到懊悔,只是他没有说出来,毕竟那位仙子已消失,再多的眼泪也唤不回她的性命。”
“倘若,为师只是打个比方,倘若你是那位仙女,你也会笨到去感化一个魔鬼吗?”
小舞托腮想了想:“应该会吧,主要看对方究竟邪恶到何种地步。”
“她很笨,把自己嫁给了魔鬼,真的很笨。”赤炎轻声一笑,故作嘲讽,不过这嘲讽是冲自己,嘲笑自己的自以为是。
小舞沉浸在故事中并未察觉他的异样,还好奇地瞪大眼:“如此说来,仙女不是笨啊,她是真心喜欢魔鬼吧!”
“哐当”!一声,赤炎不慎打翻了手边的茶杯,小舞见他弯身欲捡,匆忙起身叫他别管了。
赤炎却执意要捡起破碎的瓷片,他只是不想直视小舞那双清澈的眼睛,锋利的瓷片划破了他的手指,一股黑血从皮肉中缓缓溢出,他看着冰冷漆黑的血液,更加痛恨那个不懂得珍惜雾舞的自己。
小舞则掏出手帕帮他擦拭血迹,虽然这血是黑色的,但是她知晓师父的那颗心一定是红色的,因为他无法掩饰内心深处的善良,纵然他死都不肯承认。
“告诉师父一个小秘密,皇上要助徒儿升仙,并且我相信皇上并非说笑,”她仰头一笑,“徒儿何其幸运,有关心我的师父,有善待我的夫君,肯定是徒儿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赤炎抚了抚她的发顶,她就是这样,天真得令他无地自容。
“师母在门外等候多时了,师父送师母回去休息吧。”小舞主动拉开彼此间的距离,她不会再自作多情地以为师父对她有情。
赤炎看着空落落的掌心,低沉应声,离开之前,伫立门旁,背对她道:“为师也相信你夫……君有能力助你成仙,此乃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旦错过后悔莫及。”话音未落,他已消失在小舞眼前,留下的,是一缕久久不散的云烟。
小舞望向飘飖的青烟,想到师父方才所提到的那个故事,虽然师父并未对魔鬼的外表加以描述,但她相信,相由心生,那个魔鬼绝不会是青面獠牙的丑态,因为不论是人还是仙子,都不会傻到为那种不值得感化的人白费心思。
所以说,那位仙子并不傻,或者,都不曾后悔。
倒是师父今日有些奇怪,也许是找到娘子太开心了?小舞微微地扬起唇,其实她应该替师父高兴才对。
…………
再之后的几日,师父没在来看她,皇上似乎也很忙,但双修修炼并未停止,她每晚都会挣扎在生死边缘,交织的泪水与汗水带着一丝暧昧的挑逗,但她不会再胡思乱想,沉静下来,真的把这一切看做某种考验,因此,在一个又一个漆黑的夜晚,他们身体里所释放出的光芒照亮了封闭的空间,仿佛一盏通往来世的明灯,正悄声无息地前进着。
“那妖怪抓住了么?”她边穿衣服边问皇上。
“还没,他了躲起来。”白染倚在床头,神色倦怠。
“镯子找到没?”小舞对此事表示十二分歉意,毕竟是她把镯子交给陆可儿的。
“找到了,只要剜心鬼一出现便可以实施抓捕。”白染这几日正是为此事忙碌,他返回玄天仙境查了许多史料,再加上赤炎提供的鬼号,基本断定这是一只来源于洪荒时期的老妖。
早在一万八千年,万物之神盘古开辟天与地,为有效的维持秩序,将门下弟子全部封了神并赋予高深莫测的法力,必然造成良莠不齐的后果。
剜心鬼便是某位弟子的后裔,但历经千年乃至万年的转变,已无从确定其身份,只能通过史料中的记载大致了解到,剜心鬼拥有不死之躯,只能封印不能消灭。
而这封印之术……这三界之中除了赤炎与玉帝可以共同施法封印之外,也只有她会。他侧头看向小舞,撩起她的一缕长发……三界神级长辈何其多,除了她就没人掌握这一本领了?
小舞见他沉思并未打扰,就在此时,太监匆忙来报:“启禀皇上!城中再次出现被挖去心脏的百姓!”
“几人?!一共几人了?!”白染猛地坐起身。
“五十三人。”
白染弹身而起:“传朕旨意,命全城百姓都躲入皇宫避难,能进来多少进来多少!”
“是!……可是皇上,那些贱民岂能与您同住一处?这也太不合规矩了……”
小舞见白染欲发火,压住他愤怒的手指,率先教训道:“皇上都未计较还由得你瞻前顾后吗?叫你照办便照办。快,事不宜迟。”
皇上皇后都恼了,太监不敢再多言,急转身跑去安排。
小舞帮他顺顺气,道:“即便全城百姓都挤入皇宫,也只是保住本城百姓,邻国的怎办?要不要请我师父过来商讨一下?”
白染岂能不知此办法治标不治本,可是唯一可以轻易封印恶灵的女神还是凡人肉身。
小舞干着急却帮不上忙,她忽然想到洛宝,又道:“洛宝,他曾告诉臣妾会做什么结界,他……”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已被白染拥入怀中。
“谢谢你提醒了我,谢谢。”聚在白染眉头的愁云终于散开少许,他居然把无界灵宠给忘了,倘若洛宝相助,便可制造一张可移动的保护网,虽然洛宝会辛苦点,但至少在短时内可以防御剜心鬼伤害百姓。
“……”小舞斜视上方,缓慢地眨眨眼,几乎被他搂得喘不过气。
于是,不到一时三刻,洛宝便出现在他们面前,而那个可以对发号施令的人也只有小舞。
小舞虽然欣喜若狂,但为了大局略去寒暄,直接将大致情况告知洛宝。
听罢,洛宝抓了抓发丝,神色有些为难:“做结界没问题,但是我不能确定覆盖面有多大。”
“没关系,你就在通往皇宫的主街道上空编织结界,辛苦了。”白染无暇解释更多,更不能通知众仙前来相助,因为这只恶灵是从冥界那边放出来的,天界即便知晓也会袖手旁观,除非赤炎愿意主动登门求助,但那可能吗?
洛宝看向主人小舞,小舞从桌上抓了一把糖果塞给他,笑着道:“快去吧,我不想再听说有人死于非命,没有心,就是孤魂野鬼,对吧?”
洛宝将一块糖塞进嘴里,嘟嘟囔囔道:“是的,我会竭尽所能的,对了,还有一只灵宠在冥界,不如叫她来帮忙。”
小舞刚要问个究竟,只见一道俏丽的身影显现在洛宝身后,同时,赤炎站在她身旁。
“洛素,随洛宝一起去。”
“遵命。”落素便是小舞当年被赤炎带走的无界灵宠,对赤炎生死相随忠心耿耿。
洛素瞥了眼落宝,充满敌意地说:“走吧手下败将,难不成还等我背你?”
这所谓的手下败将,指的是他们还未化成人形之时的事,当时洛素是一条小蛟龙,洛宝是一只毛茸茸的蓝色小兽,洛素随便嘶吼两声便吓得洛宝东躲西藏缩成小肉球。
洛宝咔吧咔吧嚼碎糖块,蹭了下鼻子:“走走走,不需要你。”
“搞清楚好吗?我并非帮你,胆小鬼。”说着,她一飞冲天。
“……”洛宝怒视她离开的方向,一口闷气堵在嗓子眼。
“好啦好啦,不气了乖,男子汉本就该让着小女子,去吧去吧,别再吵架了。”小舞的口吻颇像长辈,只因她感觉洛宝与洛素就是未长大的小孩子。
赤炎倚在一旁反而捡了乐,明明都是小舞的“孩子”,脾气秉性却南辕北辙,这算不算一个随爸,一个随妈?
既然来了,赤炎与白染便移步密室商讨对策。而小舞必须坐镇后宫,安抚颠沛流离的百姓。
“冥界正全力抓捕剜心鬼,我就不信凭我冥界的力量灭不了一只浑身恶臭的老妖。”
白染放下茶杯,道:“还真治不了,即便我以真身出马都弄不死他。”
赤炎蹙起眉:“你分明是向着天界一方,从始至终你都希望我能与天界联手,由此保住你不可动摇的地位。”
白染悠悠抬起眸,一指指向赤炎:“够了!你敢对我这般冷嘲热讽口不择言还不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总有一日,当我忍不了,我宁愿与你同归于尽!”
听到这番话,赤炎无视神色愠怒的白染,一翻身躺上床榻,漫不经心道:“彼此彼此,我宁愿没有你这种只会替天界卖命的兄长,”他的唇边斜起一丝冷意,“若不是为了雾舞,我才懒的与你废话!倘若雾舞当初没有魂飞魄散如今会由着那只恶灵为非作歹吗?!是你那所谓的秉公执法才让整件事陷入危机,这叫自食其果!”
从他们降生之日起,便一个上了天,一个入了地,本是同根双生子,却被分隔到对立面上,成为永生永世的敌人。
天意,全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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