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我也不认为我当初做错了,只是做了我必须要做的事。”白染倏然起身,步伐又急又快,快得想让风声盖住所有噪声。
当他走出寝宫,眼前已是人山人海,火把簇簇,失去家园的百姓们惶恐不安,侍卫们尽量提高嗓门维持秩序,但即便如此,依旧乱成一锅粥。
小舞站在高台之上,换上一袭华服,泰然自若地,笑着安抚道:“本后知晓各位感到害怕,我何尝不是,但哭闹改变不了现状,此刻最重要的是不能再死人,所以请各位互相关照,最好是手拉手,一旦发现亲朋好友失踪请立刻通知官兵,最重要的一点则是,皇宫之内已设下天罗地网,势必将此杀手缉拿归案。”
“原来是杀手……皇后,那名杀手为何要杀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某老者急问。
“不是一个而是一支队伍,此重大案件已交由刑部彻查,诸位只管安心住下,皇上、本后以及众将士会与全城百姓共同进退!”
此话一出,掌声雷动,百姓们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白染望向她的位置,注视那一副从容的笑脸,不得不承认,年仅十六的小女子已拥有母仪天下之风范,这便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前方越是艰险她越是沉着冷静。
所以他才不懂,当初她怎会毫不犹豫地同意嫁给赤炎,分明知晓这段姻缘将受到三界阻挠依旧执意而为之为哪般?
而这其中的原因,也唯有雾舞本人清楚。
又或许,真的爱赤炎如痴如狂……白染垂下眸,眼皮不知为何感到沉重。
累,一定是太累了。
小舞看到皇上渐行渐远的身影,匆匆下了高台,穿过羊肠小道,本想走在他前方给他一个迎面而来的微笑,却见他倚在树旁坐下,将脸颊埋双膝之间,微弱的月光洒在他小半个身躯上,落寞之感无法言语。
她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走到他的身旁,缓缓地蹲下,并未急于打扰,只是那样看着,头上的凤簪在光源的反射下璀璨明亮,仿佛一颗安静的守护星。
白染知晓她就在身旁,但是没勇气抬起头,当他拼命地阻止悲剧重演之时,自己却陷入其中,赤炎说得没错,他是自食其果,美名其曰为了维护三界和平必须秉公执法,实则听了太多有关雾舞魅惑众神的传闻,不论真假,在天界都是不允许存在的。
——从心所欲不逾矩。其意是:不管你是谁、地位何其高,都不可逾越道德修养的底线。这也是白染秉承的宗旨,不管你在三界中的地位何其重要,但请不要忘记所遵从的原则,否则无一例外,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那时,白染是第一次见到雾舞,也是最后一次。
她真的很美,美得令他高举执法杖迟迟无法打落。
而雾舞,却义无反顾地迎上至尊执法杖。
她在消失之前,眼中没有绝望更没有泪水,甚至对白染盈盈一笑,高深莫测地道了一句:你今日制裁于我、我不怪你,因为你也逃不掉,等你。
她的声线虽柔情似水,但这句话却像诅咒一样成为噩梦的开端,其一、无界灵宠伴随她的消失遭遇灭顶之灾;其二、因为她再一次的降生,将万年淫.欲之妖气托上天界,导致坐骑及战宠感应到其强大而发狂颤抖,相对的,冥界势力日渐强大,千年怨魔苏醒。同时,隐藏在地狱底层的万年恶灵蠢蠢欲动,三界动荡,战争一触即发,因此,他必须让雾舞重生,让这位足以稳定全局的,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神魔双修圣女,重获新生。
所谓神魔双修圣女,前身乃是威力无穷的女魔,具有双重性格,魔性一面又称之为死之女神,个性嗜血、狠毒、聪明且贪婪无穷无尽的淫.欲,若想征服她,便必须先令她崇拜至极致,在她与高等天神进行双修的斗法过程之中,逐渐净化其心魔,同时在清除其心魔之际保留其无边的妖法。
……
如今,雾舞临死前的预言成为现实,也只有他有能力让雾舞通过双修获得重生。白染长吁一口气……此刻想来,证明她一早就知晓自己对于三界的影响力。
化作泡影之前,噙在她唇边的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应是嘲笑吧,不惜毁灭,也要报复他的冷酷无情。迫使他毫无退路地站在她的身旁,再为了保护她与众神为敌,做着一切旁人不可理解的荒谬之事。
更荒谬的是,他也开始质疑自己,是否真如赤炎所说那般,只认规矩不懂变通。
一只小手抚上他的发鬓,轻柔地抚摸着,宛若一缕拂过心房的春风。
不自觉地,白染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摩挲,他从未对任何一个人做过如此亲昵之举,如此不设防,甚至每当她靠近之时,他的心情都会为之放松,而这个人,本应恨他入骨。
小舞只看出他很疲倦,所以坐在他身旁,揽过他的头部,让他倚在自己的肩头稍作休息。
“为何不问我在想什么……”碎长的发丝遮住他黯然的黑眸。
“皇上想讲自然会讲,不想讲臣妾也不会多问,”小舞浅浅一笑,“您是一国之君,谁都可以慌乱您却不可以,臣妾知晓您压力颇大,倘若压抑得紧,喊出来,喊出来可以纾解情绪,真的很有效,臣妾在外漂泊的那些年都是靠这法子撑下来的。”
白染缓慢地眨着眼,回想她在重修之路上所经历的磨难,心情更为压抑。
“爱情的力量究竟有多大?足以让一位举世无双的女神放弃所有。”他喃喃自语。
小舞猜想他是在问自己的看法?不禁望向满天星斗,思忖片刻,道:“臣妾想,无论是神仙还是人,倘若可以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便是最大的幸福与快乐吧,皇上可曾听过一句话?只羡鸳鸯不羡仙。”
“那你对我……”白染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罢了,没什么。”
小舞笑了笑也未回答,或者说她也不知该怎样回答,固有的观念灌输的是对家庭的忠诚,只要嫁了就是一辈子。
她感到肩头一沉,只见皇上依着她已睡去,她解下披挂盖在他的身前,一手搂住他的身体,睡吧,只要活着,棘手事是处理不完的,谁都会吃不消。
微风吹乱了他的发丝,小舞轻柔地捋顺着,说实话,她很喜欢如今的昭夕帝,有情绪也有表情,卸下冷漠面具的他,距自己很近。
而这相拥而坐一幕,落在赤炎的眼中,怒莲伫立在他的身后,唇边划过一丝笑意。这场好戏岂能让冥帝错过?
“属下不懂修仙之道,更不知这位女子与冥帝之前的关系,但这般与他人卿卿我我合适吗?”怒莲一副替赤炎含冤的神态。
“当务之急乃是抓捕剜心鬼,其他事与本帝无关。”赤炎攥紧拳,继而转身离开,怒莲快步追赶,笑得更为得意。
赤炎飞出皇宫,见洛宝与洛素在用各自的结界相冲,不由一掌发出引起他们的注意。
洛素与赤炎心灵相通,所以即便不交流也知晓主人心情糟糕。她俯首致歉:“洛素不该与天界来的小废物争强斗狠。”
“你真是很烦,若不看你是女子我早就!……”
“怎样?早就怎样?!”洛素跃身飞到洛宝面前,一指指向他胸口,怒目圆瞪。
洛宝无奈一叹,主人再三叮嘱,要让着小女子。
赤炎才没心思理会无聊的吵闹声,他一把抓住洛宝的手臂拽到一旁,先环视四周,再压低声线问:“你主子平时与你聊过本帝没?”
“没聊过。”洛宝给出无情的答案。
“……”赤炎提起一口气,又问,“聊过白染没?”
洛宝依旧是摇头,对于主人的隐私他会做到守口如瓶。
赤炎也知晓多余问,何况他也想好不再掺和其中让雾舞早日升仙,但这心里就是不舒服,是,他承认当初并非因喜欢娶她为妻,可是相处久了发现她真的很可爱,尤其是那不骄不躁的态度以及柔美的笑靥,一点一滴吸引着他,当他从白染口中得知她已魂飞魄散之时,他没有为除掉天界一尊大神深感喜悦,而是初次与白染大打出手,交战之中双方都受了重伤,倘若并非白染亮出雾舞仅存的一魄,他想,他们可能都在那次厮杀中消失在三界之中。
他握着那一颗红艳通透的魂魄,初次低声下气地面对白染,恳求他,让雾舞复活,并以他竺氏祖先的名义对天起誓:只要雾舞得以重生,他再不招惹,也绝不在雾舞面前显现真身。
“竺”乃佛门之首,其族女神只接受上苍的旨意,千年或几千年才孕育“日月神子”一双。双生子自降生之日起便分化阴阳两极,相生相克,又生生相惜,其中一子,眉心印有“太阳金环”,以荼蘼花为标志,佛学中称之为天上开的花,白色而柔软,纯洁柔美,见此花者,恶自去除;另一子眉心印有“银色皎月”,以彼岸花为标志,花开开彼岸,花开时看不到叶子,有叶子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称之为地狱之花。
竺白染,竺赤炎,为了各自的使命,忠心耿耿地捍卫着一界领地,就像日月不可同辉一般,宁可永不相见也不愿多看对方一眼。
所以,当赤炎屈尊恳求白染协助雾舞重生之时,白染的内心其实受到不小的撞击,但是想到雾舞消失前所说的那番话,想到玉皇大帝以及众仙对这位圣女的迷恋与争抢,他拒绝了赤炎的请求,同时,用他独门法术——遁忆术。封存了有关雾舞的全部讯息。
就连赤炎的记忆,他也一并抹得丝毫不剩。
说他残忍也好,冷血也罢,他只是希望赤炎不要为了一个本不该属于他的女子悲伤难过,却忽略了,他与赤炎乃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当无界灵宠伴随雾舞的消失而灭亡之时,他又不得不取出雾舞的魂魄施□□回。雾舞身为天命之神魔双修圣女,妖界是她最初的家园,也是赤炎的领地,当一股清香四溢的气息拂过赤炎的心灵时,赤炎终于想起曾有一位美丽善良的仙女,成为他们兄弟之间的牺牲品。
但是赤炎似乎也没道理将责任都怪罪于白染,毕竟他是始作俑者,引起众神动怒,联名上书告上玄天仙境,这其中最无辜的,当属雾舞。
不过,有一点赤炎始终未弄明白,雾舞好像知晓躲不过一劫,就在出事的前一晚,赤炎见她神色疲惫,随口问她去何处了?
雾舞则笑嘻嘻地答道:泥流恶灵山,我在那里藏了件东西,一件我再也不需要的东西。
泥流恶灵山便是万年恶灵驻扎的禁地,赤炎以为她在说笑便未追问,何况,他那时并不关心雾舞的情绪,只知晓她喜欢念他厌烦的经文,喜欢安静独处。
赤炎悠悠地扬起眸,没错,对于泥流恶灵山的浅显印象正是来自她的表述,她究竟将什么东西藏在那里呢?
其实……他与白染都不了解雾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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