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汉阳朱雀楼自开店百余年来,一直就以就餐氛围良好、住宿环境舒适、服务态度一流等几大特点,与花镜楼并列为汉阳城两大酒楼。然而今日,这朱雀楼一楼餐厅的气氛,却有点不大正常。
且看迎门居中的位置,坐着一位容貌清丽、姿态张扬的红衣女子。这股不同寻常的低气压,正是以她为中心向四周散发的。
袁正满头大汗地坐在柜台后,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呀,大清早就来了这么一个怪女人,自己不过是例行惯例地问了她几句话,那红衣女子挥挥衣袖,老祖宗留下来的镇店石狮子就碎了一条腿。想去叫卫兵吧,又叫不得。为什么?她身边站的那个毕恭毕敬的青年男子可是皓景国的皇商,万一闹出什么误会导致两国关系进一步恶化,这后果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酒楼老板能够承担的。
而这红衣女子,如果没猜错的话,就是这些年闹的江湖风云迭起的长生姥姥——一笑婆婆。传说此人武功高强而且性情难测,万一惹恼了她,别说是汉阳这群饭桶卫兵,就是大内禁军来了,恐怕也不是她的对手。
一名过来用早餐的客人实在受不了这么诡异的气氛,饭碗一推打算开溜。岂料他刚一起身,就听那红衣女子轻声问道:“这位客官,您桌上可有这么多饭菜还没吃完,莫非你是嫌我在这里影响了你吃饭的心情?”
脸色还算温和,但语气绝对称不上善意。
那食客猛地听这女人开口,吓得两腿一软,忙不迭地道:“我吃饱了,饱了。要、要给家里人带些、些吃的。”
“这样啊。”红衣女子若有所思地点头,忽然嫣然笑道,“各位在这里吃喝你们的,就把我当空气好了,千万别因此破坏了你们用餐的心情,也不要感到拘束什么的……”
寂静的餐厅里顿时响起碗箸相交的脆响,更有甚者,连酒水也给呛到了鼻子里去。
袁正抹了抹淌满额头的汗水,心道:您这么大的气场,谁能轻易忽略。
沈鸿来无力地叹气,俯身低声问道:“师父,您到这里到底要干嘛呢?应儿她不在这里,您干嘛要为难他们呢?”
这个他们,指的就是这些吃的颇不自在的食客和柜台后战战兢兢的酒楼老板。
那张扬的红衣女子,正是一笑婆婆。她一听沈鸿来的话就立刻不乐意了:“我怎么就为难他们了?我坐在这里等人关这些人何事?哎,你说,是谁要娶应儿为妻的?”
沈鸿来苦笑道:“这,应儿不是还没有答应吗?”
“所以我在这里等着,就是想第一时间听到应儿的答复,好顺便把你们的喜酒喝了。”
正说着,一高一矮二人并肩进了朱雀楼。
矮个的,是个十四五岁未长成的少年,面容俊秀,一双忽灵有神的眼睛特别讨喜。高个的一袭素色长裙,未着脂粉却更显得清秀脱俗。那少年一身墨绿衣装,个头及身边女子的耳边。看二人紧紧相握的手,似是一对情深的姐弟。
一笑婆婆原来半眯的眼,见了左侧那绿衣少年,立刻睁大了。目光紧紧锁定在二人十指相扣的手上,嘴角却是露出一丝玩味儿的笑容来。
“应儿,见了为师还不快快上前行礼?”
池应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师父,而一笑婆婆慵懒的坐姿,显然是候她已久。愣了一愣,抬头看了一眼宋云宁,还是松开手,低眉顺目地来到红衣女子身边,很是乖巧地唤了一声师父。
一笑婆婆没想到她会这么听话,顿时眉开眼笑,道:“乖徒儿,多日未见,有没有想师父呀?”
池应撇了撇嘴,方才乖巧的模样立时没了踪影:“老妖婆,你一声不吭就走掉,真是没良心。让我想你,还得再消失十年。”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枉我费心劳神等了你这么半天。”一笑婆婆斜眼打量着端立一旁的宋云宁,觉得熟悉但一时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这个是谁?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池应这厢正思忖着怎么介绍,一直低着头的沈鸿来就低声提醒道:“这位是宋云宁宋姑娘,应儿的救命恩人,你在娄阳见过的。”
一笑婆婆仔细想了一想,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眼睛四下转了转,又问道:“你们两个哪里去了,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池应翻了翻白眼,老妖婆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间变得婆婆妈妈的。
“问这么多干嘛?你上哪儿我可从来没问过啊。”池应四处游移的目光突然落在自家师父的颈间,眼尖地发现掩在衣领后的白皙颈子上竟有几道类似掐痕的红斑,顿时觉得了不得。“哎呀,师父你也有今天啊。是不是在哪儿被人欺负了,到徒弟这搬救兵来了?”闻言,一笑婆婆和沈鸿来俱是一愣,却见池应伸手指着红衣女子的颈间,满是揶揄的笑:“瞧这被人掐的……”
一笑婆婆面色绯红,顾左右而言他:“这个跟你没关系,我来找你是有正事要谈。”
池应显然对她颈间的红痕兴趣更大。老妖婆横行江湖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了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江湖上寻常的一流高手想近她的身都难,更别说给她造成什么伤害了。这可真称得上惊天动地的发现了。
“师父,您跟谁打架了?居然这么惨,啧啧,果然是天外有天……”
面对池应的不依不饶,一笑婆婆只能冷眼相对。
“小池。”一旁的宋云宁见一笑婆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而沈鸿来又是憋笑憋到内伤只好出声阻止小家伙的胡言乱语。而后,又客客气气地对着红衣女子拱手道:“这里人多,前辈你们还是去楼上说话吧。”
一笑婆婆一甩长袖,转身上楼的姿态怎么看都有几分狼狈。
“哎,沈鸿来,师父这是怎么了?我可从来没想过她也有这么吃瘪的时候,真是想想都要人心花怒放啊!”池应依然兴致勃勃,不能自拔。
沈鸿来连咳了几声,搪塞道:“这个嘛,小孩子家的,跟你也解释不清楚。”说着,听耳边似乎有人轻笑出声,扭头一看,却是宋云宁掩起了嘴。
池应这又盯上了宋云宁:“姐,你是不是知道?”
宋云宁哑然,只道:“你还是上去找你师父吧,她不是有事找你?”
“那你呢?”池应眨着眼睛,模样甚是天真,“你不会偷偷走掉吧?”
“你很希望我走吗?”宋云宁反问。
“当然没有。”池应连连摆手,又在上楼的前一刻回身拥住宋云宁,“你可不能偷偷走掉。”
沈鸿来听二人的一问一答,突然觉得池应正在离自己远去。以前可从来都没有见过她对谁如此牵挂在心,这宋云宁,与她相识也不过一个多月吧。
“什么?要我嫁给沈鸿来?老妖婆你被人打糊涂了呀?”池应一脸“你在开玩笑的吧”。目光不知不觉又转到自家师父的颈间那几道玫红的掐痕上,池应在心里模拟着她被人掐着脖子不住求饶的样子。
光是想象,就觉得心情愉快啊。
“老……什么时候被人打了,小东西你整天乱想个什么?”眼见自家小徒弟对这东西纠缠不休,一笑婆婆有些气急,“你倒是说嫁不嫁?”
“不嫁!”池应回的斩钉截铁。
二人在屋内谈,沈鸿来就在一墙之隔的客房里。亲耳听着池应的宣判。
沈鸿来想过池应可能会不答应,可是他却找不出她不嫁给他的理由。这会儿结果摆在眼前,沈鸿来的心情已经不能用低落来形容了。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都挺喜欢他的吗?”一笑婆婆凑近池应看了半天,确定找不出任何扭捏的痕迹。脑子里电光一闪突然回想起方才池应和她的救命恩人十指相扣并肩而入的场景来,便换上了探究的语气问道:“你该不会是有了别的喜欢的人了?”
沈鸿来强撑的平静瞬间崩塌。屋里二人的谈话仍在继续,可是她们说了什么他已经一句也听不真切了,两耳轰隆隆地作响,天地一片旋转。
“是啊,你怎么知道?”
池应的坦白还是让一笑婆婆有些愣怔的,这徒弟,还真得为师真传……
“那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没事儿我就出去了。”
一笑婆婆摆手让她出去,因为她知道,这会儿自己另外一个关门弟子只怕心都碎了。随着池应去了客房一看,那青年果然是悲痛欲绝。
池应想跟他说些什么,但见他面色恍惚,回望了师父一眼,便无言地出了门。
“怎么会这样?应儿她根本没有跟我提到过别的男人。她这么单纯的人……为什么只短短半个月,她就喜欢上别人了呢?早知道早点跟她说。”沈鸿来一张拖着哭腔,无助地看着一笑婆婆,“师父,你说我该怎么办?她到底喜欢上谁了啊……”
后者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哎呀乖徒儿,只怕小应儿喜欢上的不是男人,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