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州在江南,汉阳在漠北,快马加鞭需二十天。池应向来不喜欢赶得急,而这次任务的时间又十分充足,一路悠哉悠哉四天后才到达湖州南方的一个叫做景秀的小镇。
池应行的慢,也是为了等追踪她的人正面出现。临行前,沈伯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和那追踪者来次正面交锋。沈伯相信,这次池应的被追踪与其说是危机,不如称之为机遇,一个让池应保持危机感的磨练。
虽是男装,但池应仍然选择了作料精致墨绿色的窄袖长袍,配之以暗蓝色的腰带。面容虽然普通,但举止却像一个离家出走的贵公子。
到达景秀镇已是傍晚,好在镇上还有一个小客栈。
池应进入客栈的时候大堂里并没有多少人。靠窗的位置背对大门坐着一名白衣女性,身材较为纤弱,因看不清面容也不知年纪。里侧靠近楼梯的位置坐了一桌五大三粗的汉子,正吆喝着酒令。除此之外,也就只有收拾桌椅的店小二和柜台里的掌柜。
订好房间,要了一份清酒和热面,池应径直走到靠窗的位置,坐在了那名白衣女子的对面。
不是池应故意要坐在这里,而是大堂里布置的桌椅太少,唯一能看到外面的地方就只有靠窗的这桌。
对面是一名年轻的女子,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左右。
池应的第一印象是:这姐姐长得很漂亮。
不像别的女性,过了及笄之年总要在脸上抹些胭脂腮红什么的,对面的漂亮姐姐一张素颜,白皙的脸上很干净。深黑色的双瞳如无星的夜空,清冷、深邃,只是唇色太淡,稍显病态。
池应看着对面的女子,微微出了神
“你盯着我做什么?”
被漂亮姐姐的轻喝惊醒,池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身着男装,如此放肆地打量陌生女子,甚是无礼。
“哦,对不起。”池应正了正脸色,“看姐姐太漂亮了,我一时出了神。”
对面女子轻声一笑:“小孩子懂什么漂不漂亮。”
池应本来的面相确实年少,心气却高,最不喜别人说她年纪小,沈楼的人也不例外。听到女子这样讲,立刻不高兴了:“我叫你姐姐,但是我可不小。我十七岁。”
“十七岁的年纪倒也不小,只是,你看起来可没到这个年纪。”
“我说我十七岁就是十七岁,你爱信不信。”
被人质疑让池应有几分不快,正好小二此时把面和酒都送了过来,池应于是闷着头吃饭再也不理那女子。
宋云宁不禁感到好笑,明明就是一个黄毛小孩儿还偏不让别人说她小。这小孩,脾气倒挺怪的。
那女子面前只放了一壶茶和一个茶杯,但也没见她喝过几口,一直歪着头看窗外,也不知道看什么东西。
池应很快吃完面,酒没喝,带上了楼。吃饭的时候她也一直斜眼看着窗外,并没见任何异常。她有感觉,追踪她的人已经离她不远,只是潜伏在哪里,她还不能确定。
吃过饭,池应小寐了一会儿,月上中天时她就已经睡醒,只是一直没动,闭着眼耐心地感觉着周围的动静。
她有预感,那追踪者今晚应该会现身。
深夜,万籁俱寂。
客栈后面的小院,房顶都没什么动静,倒是旁边屋子里一直叮叮当当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池应有些烦躁,但正在此时,屋顶上传来一声轻响。
终于,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啊。
池应全身放松,隐匿起自己的气息。随后像离弦之箭般从床上飞起,冲到窗外。又借力窗沿,脚尖轻点,挺身一跃,像只影子般站在追踪者的背后。
追踪者听到背后的响动,立刻拔刀转身。待看清是自己追踪的目标时,不禁一愣。没想到他的目标如此突然地出现,大惊之下向后退了两步,松动的几片屋瓦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但追踪者很快反应过来,站稳了身躯。大约是见池应手里并没有什么兵器,镇定了不少。
“你是什么人?”池应冷冷地问道,“为什么追着我不放。”
追踪者朗声一笑:“我是许朝明,我跟着你是因为我怀疑你就是臭名昭著的杀手无面使。”
“就算我是无面使……”池应皱眉,“跟你有什么相干?”
许朝明嘴角挂起一丝冷笑:“不要装疯卖傻,我是刑部总捕头麾下第一捕快。我是捕快你是杀手,追你自然是要抓你入狱以正法纲。”
“你是捕快呀?”池应故作惊讶,“我很崇拜捕快呢。但是,但是,你是捕快怎么就能断定我是那个劳什子无面使?”
池应易容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她的声音略显低沉,又带着几分阴柔,说起话来就像一个顽皮的少年。
许朝明一时间也有些迷惑。
他是两年前进的刑部衙门,仗着自己父亲是刑部尚书就利用便利一心追查无面使案。
刚开始的半年,许朝明没查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半年多后在几次无头案中凭借死者左耳边的针眼及残留的毒液,他断定这是无面使作案的手段。
在随后的走访中,许朝明发现一个特点,凡是无面使案发生的地方,总有一名身着墨绿色衣服的少年或者少女出现。直觉告诉他,穿墨绿色的少年少女定与无面使有巨大的关联,甚至——他们就是无面使。
丰州知府被杀时,许朝明就在附近。
几乎在当地捕快断定又是一件无面使案的同时,许朝明就已经从升隆客栈的店小二周小四的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丰州知府死的前天,确实有一个身着墨绿色劲装的少女入住。可让周小四形容那少女的相貌时,周小四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那少女的面貌。
但是能确认自己的猜测就够了。
许朝明利用自己的身份调遣丰州大半的捕快向丰州四周撒网,两天后终于又确定着墨绿色衣衫的少女向延州方向去了。
于是许朝明又一路追到延州。令延州府的衙役在大街小巷搜查穿墨绿色衣服的少女。
但少女像是蒸发了一样,一点消息都没有。许朝明急的跳脚,几乎要放弃。
但就在他准备启程回京城的时候,又无意间得到报告,说有个穿墨绿色长袍的少年向着湖州去了。
几经周折,他终于逮到了一个疑似的无面使。可是这少年的表现又动摇了他的猜测。
明明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么,怎么可能是无面使。(他当时专心掏瓦片,并未看到池应是如何出现在屋顶的,只当是自己大意。)
池应的目力很好,眼见对面的青年男子表情多变,不由嘲笑道:“大捕快,您不是要抓我吗,怎么发起呆来了?”
早就从沈鸿来口中知道自己的绰号,池应没打算在许朝明面前否认自己的身份。一来她现在易容的少年是不存在的,二来,她对自己的武功很有信心。
许朝明从少年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些东西,暗暗握紧手中的长刀:“这么说,你承认你就是无面使的一员了?”
池应咧嘴一笑:“你都说我是了,我干嘛还不承认。”
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许朝明勇气大增:“杀人凶手如此放肆,还不束手就擒随我回衙门认罪受罚?!”
池应真想打开面前捕快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居然要她认罪伏法束手就擒?依着她的性子早就在发现他的时候迷昏他,然后把他剥光了丢到闹市口去,让他也尝尝被人盯着的滋味儿。
但……沈伯说要和他打一架的。
向来我行我素的池二小姐在经受了被人盯梢,沈鸿来爽约的双重刺激后,似乎恢复了几分少年人的好玩天性。
好,你要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是吧?我陪你!
池应冷着脸,缓缓地说道:“你觉得我像那种奉公守法的人么?想要抓我,先看看你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话音未落,人已在三丈开外的院墙上,送以许大捕快一个嘲讽的眼神,就如惊鸿般像镇外方向掠去。
许朝明惊叹于少年那一身精妙的轻功,不服输的劲头也被少年嘲笑的眼神激发:“哼,黄毛小儿,竟如此狂妄!”便也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脚下隔壁的窗户同样大开,屋里的白衣女子对着他们消失的方向,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