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位于皓景国东北方一个贫穷的小镇。
这样做,真的好么?深夜里,宋云宁无数次的问着自己。思念如周遭压抑的空气,如连日来未曾晴朗的天空。说到底,她也没有信心,对自己没有信心,对那个小家伙也没有信心。对神秘莫测的未来,更是没有信心。
“宁儿?”宋子陵半夜起解,无意中抬头看到宋云宁坐在石凳上失神地望着天空的模样。
宋云宁回神,收回略显迷蒙的目光。宋子陵拢了拢衣服走到她身旁边。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心里苦,但是显然只有这样才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也许他不理解宋云宁,就像她也不理解他一样。
两个女子之间的爱情。过了这么久对他来说依然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被囚禁的十年,他想过很多事,唯独没有想过自己还有孩子存世。如何面对她,甚至,连如何去找回父女间的感觉他都毫无头绪。
更别提自己的女儿竟然口口声声说爱上了另一个女人。单是想一想,他就觉得冒冷汗。
宋云宁清楚他心里所想,也并没有要去改变的意愿。爱情,也许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但是她要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还用不着别人来决定,就算是自己的父亲也不行。
宋子陵伸出手,想像小时候一样拍拍女儿的肩膀,但是已经长大了的宋云宁不经意地倾了倾身,去拿放在一边的拐杖。于是宋子陵的手就那样尴尬的悬在半空,隔了许久才苦涩地说道:“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起早赶路。老姚他们说已经有人追查到邻村了。我们必须在对方发现我们之前离开。”
在暖泉镇遭遇镖师伏击的前一天,李文扬逃脱了。宋云宁与池应回去的时候,宋子陵已经决定好要带宋云宁走。而池应之后出去应对温香堂那帮人正好给了宋子陵充裕的时间,让宋云宁选择配合自己离开暖泉镇。
这未来,将充满腥风血雨。
我不想让你再受牵累。况且——宋云宁突然苦笑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脚。也许小家伙不会介意,可是这样的我,怎样才能若无其事地站在你身边,看你笑,或者对你笑?
宋子陵望着宋云宁一瘸一拐靠着拐杖才能勉力行走的背影,两行老泪忍不住纵横。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为什么要这么多人因为他而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
就连未亡人都无法逃脱。
宋子陵的打算是一路向南,到了南方之后再折返归去暖泉。途中也许会去长安山寻找那位十多年前与自己相熟的神医——祁南庆。看他能不能治好宋云宁的脚伤。
准确地说,那是一种蚀骨之毒。
在他们离开暖泉镇的第三天的时候,宋云宁脚踝被那蒙面人的绳索勒到的地方,肌肉突然化脓,溃烂,短短一天的时间久扩散到骨头。待到宋云宁觉得那种痛苦似乎麻木的时候,右足踝的一圈一寸宽的皮肉已经完全消失,骨头也被消融了许多。而这以后宋云宁每天都要靠着麻醉药和点穴才能抑制这种钻心的痛楚。
离开暖泉镇两个月的时候,宋子陵一行到达了长安山,这时的宋云宁已经形销骨立,不成人形。
见祁南庆比想象中要容易得多。
印象中这个神医是个很孤僻的人,但是从在山下打听到的情况来看,这神医十年前开始突然变得菩萨心肠,无论大病小病,来者穷富,总会尽心医治。宋子陵略略松了口气,回身驾着马车要向山上赶去。
但就在马车行驶的那一刻,一个樵夫拦在了车前,摆手要他们停下。说是任何人都不能骑马或者驾马车上去。
再一问便知道这规定只是祁南庆的怪癖。
说是马嘶叫和马蹄声响会让他觉得死亡将至。这死事自然指的是那些病人。
马车停下,宋云宁也听清楚了外面的谈话。便自己撑着拐杖下了马车。宋子陵急忙抛下那喋喋不休的樵夫,蹲在宋云宁面前道:“上来,我背着你上去。”
仅是走了几步,宋云宁已经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咬了咬唇,宋云宁听从了父亲的建议。
“跟小时候的感觉一样。”宋子陵小心地站起身,背上轻飘飘的重量让他心里又刺痛了一下,但还是带着几分笑意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只要一下山回来见我在,就一定要喊着要我背你去战场。你以为战场是那么好玩儿的吗?呵呵,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天天嚷着要去边疆杀敌保卫国家……”
宋子陵念念叨叨的。一点儿也没发现背上的宋云宁已经是满脸泪水。
宋云宁咬着嘴唇,强忍着不哭出声。
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回应,宋子陵渐渐的,也沉默起来。
“你现在,有没有后悔之前为封家做了那么多事?守卫边疆十数年,最后却落了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呵,宋将军,威武大将军。”沉默许久的宋云宁一出声就让宋子陵觉得难过。
宋子陵沉吟许久才答道:“说不后悔是假的,我恨封家的人,恨那个狗皇帝。可是……我毕竟为边疆的人民带去了那么多年的安宁。”
宋云宁阵阵冷笑,不予置评。
“你的名字,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是怎么来的?”
“没。”
“我和军队驻扎的地方,叫做云州。在云州,只要没有战事,我就看着我们家的方向,看那些云朵在天上飘来飘去,我觉得那种感觉很平静。我希望我的家,我的士兵,我守卫的人民都可以像云彩那样,平平静静的生活,安宁的生活。所以后来我就跟你娘讲,如果生了个女儿就起名叫云宁。”
宋云宁“哦”了一声,宋子陵继续道:“这种有希望的感觉还是很好的。也不知道我走以后,云州是个什么样子。”
“你走以后两年,那个地方就被近熵的铁蹄践踏,成了一座荒城。皓景的版图正一年年地被燕芜和近熵侵吞。”宋云宁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悲喜,也听不出是否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宋子陵也有些惊奇的发现,自己的内心亦是完全没有波澜。
“出来以后,你有没有想过去找那个狗皇帝平反?”宋云宁问道,“你被救出来,燕芜没有善罢甘休,而且如老姚所说,皓景也已经开始行动了。”
宋子陵叹气道:“怎么去找?我这把老骨头再丢进去我不觉得可惜,可是你呢?若是平反不了,你定会成为两国通缉的对象。”
“未必。燕芜瞒天过海设了这么一个局,不见得有什么勇气把真相公布出来。”
“像池应那样的暗杀怎么样?”宋子陵脱口道,“这么大个天下,阴影处多的很。”
“那我们就要像现在这样,一辈子东躲西藏吗?”宋云宁恼怒起来,“我们又没做错,为什么要为别人的过错负责任?”
宋子陵顿了顿脚步,沉默良久才低声道:“说到底,你还是放不下池应。”
“我从来没说过我要放下她。”宋云宁显露出一种执拗的情绪,“我答应你离开,只是想不要因为我们的事情拖累她。我不愿意她再继续过那种腥风血雨,难以卜测的生活。可是,我不要一辈子都是这样。”
“那你的意思呢?”宋子陵问道,“我们要从长计议,不能冒冒失失地做什么决定,你要知道,这不仅仅关系我和你,还有——”对面山上茂密的丛林中隐隐约约露出一些建筑的边角,宋子陵精神一振,接着道:“你最关心的池应。”
背上的人没有言语上的反应,但是明显能听到她叹气的声音,宋子陵接着道:“就是因为关系到池应,我才决定暂时让你先和她分开。她有一笑婆婆和苍原大师那样厉害的人物在身边,有什么危机也可以尽快化解。”
宋云宁沉默了。
的确,她之所以最终还是选择离开,也因为一笑婆婆说的话。
池应已经到了一个不得不面对的劫点。
她的父亲——池蒙——当时把内力传给她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同时也埋下了一个消之不去的祸根在池应体内。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池应得到别人修炼几十年的内力,也接收了这些内力所带来的后果。
就是几年后这些内力会重新鼓荡,然后宿主的身体会出现一系列排斥反应。这些反应包括:虚弱,瘫痪,不时的昏迷和记忆衰退等等。
一笑婆婆说救她没问题,但是这期间一定需要安定在一个地方不能轻易。因为她修养所需用的药材和医疗方式除了一笑婆婆本人与苍原大师外,这世上还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已经是半残的自己怎么可以带着不小心就翘辫子的池应四处奔逃呢?
宋云宁忽然恨透了这个不公平的世界。
“其实,你要是想和池应在一起,我也不会一定要你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