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和五年五月十六日。
迎夏节刚过,皓景国都仍是一片节日气息。大街小巷悬挂的象征夏季的金黄街联还没撤销,映着渐升的红日,一切显得如此歌舞升平。
宋云宁再次检查了自己的一身装束,因为是以平民身份入宫,只能穿着素色麻衣以迎合皇宫礼仪。身旁的许朝明则是大红蟒服,头戴象征皇戚的银制梁冠,束起配有玉佩的黑色腰带,贵族气息便展露无遗。
许朝明忧心忡忡不断叹气,一个月转眼即过,宋云宁的决心却是与日俱增丝毫没有减退。抬眼望去,宋云宁的眼眸如古井般平静无波,看不出悲喜爱恨。就连提起池应,眼皮也不会动一下。这般倔强的人,内心里再没有一丝希望。她要的结果不过是死,对她来说恐怕最好的结果是玉石俱焚吧。
可是如果出什么事连累到自己的爹娘怎么办?许朝明心里不断安慰自己,娘亲是皇舅最疼爱的妹妹,不会有事的吧。
宋云宁毫无表情,许朝明满面愁容,两人并肩而行出了大门,车轿已等候良久。宋云宁径直走进轿子里,许朝明再次叹了口气,翻身上马。
刚过早饭时间,马路上已经是车轮滚滚,人潮滚滚。左右看那些行人,无不面带喜色,轻松愉快,未见悲伤几何。
车轿缓缓前行,许朝明的心沉了又沉,看到皇城独有的红砖黄瓦时,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接受这结果。
二人在内城大门外候了半柱香的时间,看到朝廷大员徐徐而出,许朝明拉起宋云宁的手臂,沉声道:“我们该进去了。”他是皇亲,有自由进出内城的权力,但要想见皇帝,还是要太监通报。
进入内城,许朝明轻车熟路直接带着向御花园走去。直到花园门口被太监拦下。
“麻烦严公公跟皇舅说下,他要见的人来了。”话说的很客气,但许朝明挺胸抬头,他是皇帝最宝贝的外甥,甚至比一些皇子更受疼爱。在宫中的地位也就不言而喻了。那公公点头哈腰,连着小碎步便进入深深的花丛中。
许朝明与宋云宁一前一后沿着长廊快步走向凉亭。
凉亭里是皓景国最至高无上的存在。饶是打小从宫中长大,深受皇舅疼爱以至有些肆无忌惮的许朝明,此时也忍不住内心惴惴。说服皇舅接见宋云宁无疑就是把脑袋直接给放在铡刀下了,若是宋云宁真的有过激的行为,满门抄斩也算轻的吧。
“明儿脸色不是太好呢。”调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惊得许朝明猛一抬头。
皓景国永乾帝封乾满面笑容却不失威严。封家的人天生帝王相,额头饱满,五官深邃。封乾更甚。
亭子里不只永乾帝一个人,两名太监一左一右紧随其后。另有四名带刀侍卫眼神冰冷注视着两人。
永乾帝疼爱的目光扫过许朝明之后,就落在他身侧的宋云宁身上。
宋云宁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永乾帝有一双漆黑的眼睛,藏于深深的眼窝中,让人看见就会觉得心寒。
可是连死都不怕的宋云宁,已经没有什么恐惧的感觉了。
“只要我现在一句话,你就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永乾帝淡淡地说,“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这世上死亡并不可怕。你明白吗?”
宋云宁毫不犹豫地回答:“生不如死的手段有很多。”
“你知道,为什么还敢来?”
“因为我觉得我们已经过了十多年生不如死的生活,我想要一个解释,或者是永远的解脱。”宋云宁想都没想道,“尊敬的陛下,可否将您的仁慈施舍一点儿给我们宋家。”
永乾帝咧嘴,权作一笑,挥手示意周围人退下,这才问道:“凭什么?”
“作为一名最高统治者,您的消息应该是很灵通的,所以我很早就认为您很清楚昔日的大将军宋子陵也就是我的父亲,是无辜的。他被燕芜国囚禁数年仍对皓景忠心耿耿。这忠心昭明日月,青天可鉴。可惜陛下蒙蔽视听,更不分青红皂白诛我全家。难道这就是陛下对待重臣的奖赏吗?”
宋云宁的语气很平淡,可是措辞却越来越尖锐,许朝明听得直冒冷汗。忍不住扯了扯宋云宁的衣袖,示意她注意用词。这小动作悉数不漏全落入永乾帝眼中。然而那充满威严气势的中年男子只是微微一笑,对宋云宁的话倒也不太在意的样子。许朝明低头,也不敢再乱动。
“宋子陵的功过如今说来已晚,天下诸人皆知他叛国投敌,行于世则人人得而诛之。你所说的忠心除你一人可还有他人相信?”永乾帝的脸上笑意犹存,只是看着宋云宁的双眼,带着丝丝的冰冷和嘲弄。
宋云宁早知他会有如此回答,却也不恼,依旧平静如水的陈述道:“对与错,也不过是人说出来的。所谓公道,悠悠之口各有说法。可是天理昭昭,事实总是会大白于天下,只不过,就看是以什么方式了。”
“你想要什么方式?”
“作为一国之君,让你收回成命,承认错误是很困难的吧?”
“呵呵,好聪明的女娃儿。”永乾帝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眼神里的肃杀之气更甚,“你说的这些,让我很欣赏你。可是,如你所说,平白无故的让我承认错误,确实有点困难。”
“那么就因为片面之词就诛杀本国将领,这样就很容易吗?还是说在你眼里只要你不愿意的,驳你颜面的事情都是困难的?”宋云宁忍不住连连冷笑,“国有法,家有规,甚至江湖武林亦有道。为何只有你一个人游离于法规之外,就因为你是皇帝吗?若人人都像你这样,遇事只考虑自己,家何成家,国何成国?”
一连几个反问句,让一旁的许朝明直抽冷气。他算是看清楚了,宋云宁过来根本不是谈情说理,根本就是要惹怒皇帝。好来个玉石俱焚。可是看永乾帝的脸色,他也不敢说什么。
永乾帝收起脸上仅剩的笑意,连带周围的温度也骤降下来:“你可知你在与谁讲话,怎能如此放肆?”
“因为以前没有人这么跟你讲过话吗?所以你就唯我独尊了是吗?古人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若皇帝仍要如此执迷不悟,后果可真的难以想象。”
那一脸平淡的女子说出如此决绝的话,让其余两人都是又惊又怒。
“你是在威胁我吗?”永乾帝眯着眼睛,居高临下地问道。
“民女不敢,只是陈述事实。”
任何一个人,只要触到逆鳞都不太能冷静的下来。作为一个皇帝,永乾帝的逆鳞理所当然是他的国家。是以在宋云宁最后一个字说出口之后,永乾帝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连声大喊:“来人来人,把这乱臣贼子给我拖出去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