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时的龙鹫,是个高手。
这一点倒不是他自封,因为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个高手。跟着两个武功高到惨绝人寰的糟老头子住在黑目山,山下的所谓江湖是他不了解的地方。他所接触的外人,只有那些上山来找黑衣银勾的江湖人。
而他是个很称职的,看门狗。
“少侠!求求你放我们过去!我一定要见到银勾侯!我朋友中的毒是当年银勾所创,也只有他有解药!只要你能放我们过去你要什么都可以!”
龙鹫站在树枝上不解的看着下面的两个人,那八尺男儿跪在地上,如珍宝一般抱着那个面色发黑的男子。他看不出那个瘦干干,黑黢黢的男人有什么可宝贝的。
“你什么都肯做?”
“是!只要少侠开口——”
“那就先磕头吧。”
男子二话不说便磕了三个响头,龙鹫看的还真是蛮不解的,对着那双期待的目光,却只道:“我说先磕三个响头,再来——”既然磕头是那么轻易的事,龙鹫自然得想想有什么是轻易无法去做的——“你的武功倒是很难应付,那就废掉吧。”
他在这里“看林子”这么多年,这个男人的确是难应付的一个,不过,依然过不去他这一关。他自己此刻的样子倒也蛮狼狈的,脸上被豁了口子,手上也见了血。他不在意的舔舔手腕上的血,漫不经心的看着那个男人绝望的目光。
嗯,武功是挺难练的,不过他又没废了他的手脚,总有可能再练回来。
比起磕头,这个的确挣扎一点吧。那么这个男人又会怎么选呢?
龙鹫似乎只是单纯的想看看他选择的结果,好整以暇的等着,看他绝望,看他挣扎,看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怀里的人。
“别忘记你答应过的!”男子说着,将怀中的人轻轻放下安置好,拾起剑转向自己,咬牙挑断了手脚筋……
龙鹫露出惊讶,他似乎忘记了,废掉武功这种事,如果没有化功的药物,就只能废去手脚或者自绝经脉……而最后一个,显然是没有人会去做吧。但眼前的人既然没有药,那么龙鹫话中的意思,自然让他认为这就是龙鹫所要的结果。
他其实是,没这个打算的。
不过废都废了,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龙鹫看着他躺在地上疼得微微抽搐却不肯吭一声,提醒道:“现在你变成这个样子,可没人把你们弄下山。”
“只要,只要救了他,他就可以带我下山……”
龙鹫本来已经在树上坐下来了,这会儿跳到地上,耸肩道:“但是我可没答应你废了武功就让你们过去。”
“你!!你这个歹毒的小子!!”
“话别说的太难听,不然我可能会杀了他的。”明明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笑容里却浓浓的净是邪气。
常年在黑目山的他,既不懂义气为何,更不懂情爱为何。再多的愤怒和恨于他也只是无物。
地上的男人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求求你,只要你肯救他——”
龙鹫想了想,“那好,把你的内功心法告诉我,我就帮你救他。”
地上的人彻底顿住,事关师门,他怎么可以——“你真的答应,告诉你内功心法,就让银钩侯救他?”
“对,这次是我应的。我说了,那老头就得救。”
——小哥你以为你是谁啊?
可是,眼见中毒的人几乎没了气息,他哪还有选择的余地。
“好!我告诉你——”他果然背了一遍,而龙鹫未曾背下,却记牢了其中精髓。这于他,从来都不是难事。
“待他醒后,就告诉他……我会回来接他,要他好好养好身体,要他好好照顾自己……”
“你要做什么?”龙鹫可不觉得他这副模样能走到哪里去。
“我为一己之私泄露师门内功心法,已无颜活在这世上,只求他能好好的,不要告诉他我的死讯——”说着,他用那只无力的手握住剑身,直刺入自己的脖颈。
柔软的皮肤不需要太大力气,那血却喷涌而出,汩汩流了一地。
龙鹫抓住地上中毒人的衣服往后拉了拉,免得沾了一身血。他既然答应了不让他知道此人死讯,那还是别沾了血,还得费事给他洗。
把人扛到肩上,他懒得再理会地上的那个,便走入林中。
黑目山顶,黑衣银勾悠闲的喝着酒。隐居的生活让他们很满意,除了那个徒弟。
“老黑,你怎么看那小子的事?”
“没什么看法。”黑衣侯淡定品酒,银勾却很不满意,“你最近已经没教他什么东西了吧?难道是想让他出师下山?”
“不教他,是因为没什么可教。至于下山,倒还没有想过。”
“那小子的确了得,能让黑衣都没有什么可教,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只可惜,品性太差。”
尊师重道什么的他是不懂的,一向任性妄为,就连师父的话都未必肯听,对银勾,更是没点敬重。就连看林子这回事——这非师命能让他去守的,他这条看门狗,只是自己喜欢咬人才跑去的。
龙鹫是自小就跟着黑衣侯的,或许黑衣也不曾预见他是这般性子。思索片刻,道,“性子虽然差些,总还不是心思邪恶之人。”
“那是他无处发挥,迟早是要惹是生非的!”
才说着,龙鹫就扛着一个人走过来,把人往地上一放,“老头,救他。”
“你从哪里弄这么个死人回来?黑目山的规矩你不知道吗?还让我救?”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救个人又不费你什么事。你不救他,就别想好好吃饭睡觉,还有摆弄你那些瓶瓶罐罐。”龙鹫摆明了要跟他死缠,银勾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直跟黑衣侯嚷道:“你看看你这徒弟,小小年纪,小小年纪就学会威胁!”
黑衣侯放下酒杯,“龙鹫,不得无礼。”
“是。”龙鹫虽然赢了,但也只对黑衣还稍稍有所恭敬,面对银勾依然还是那副死样子。“我已经答应了要救他,不给救吗?”
黑衣侯沉默片刻,黑目山的规矩的确是他们定的,他们也没兴趣去改变。既然有所谓规矩,自然就是不想救。但是,这一次却关乎龙鹫的承诺——这孩子性情太差,能够守诺,也算是为数不多的优点了。他自然不能让他连这点优点也失去。
“银勾,救了吧。”
“老黑——呿!小子,把他抬进屋去!”
那个男子捡回了一条命。龙鹫再次看到他时那因为中毒而青黑的皮肤已经恢复了白皙,人长得纤细而且秀气,这大概就是所谓美人。
他安安静静的往那里一站,周身都是恬静美好的气息。
龙鹫觉得自己蛮喜欢这样看着他的,看他总是安静的眺望山下的方向,偶尔回头对他微笑。不发呆的时候,他也会跟龙鹫说话。
“你都在看什么?从这里根本什么也看不到。”
“我知道。只是,这样看着,心里也会平静。”他收回目光,“你还小,不懂的。”
龙鹫很不喜欢这句话。他可以打败任何一个闯山的江湖人,怎么就还小了?他根本就没明白,他就算武功再高,也就是个武功高强的小P孩……
不过,他总算还是有动脑的,“你是在等那个人来接你?”他有照那死人所说,告诉他待他身体好后会来接他,要他耐心等待。
美人信了,而且乖乖的配合调养,乖乖的等。
“他一时半会儿不会来的。”其实他想说的是,他永远都不会来的。
“我知道。”依然只是这三个字,可是他依然遥望。
这还是龙鹫第一次遇上如此令他费解的事和人,就连黑衣侯那些艰深的武功都没有难住过他。他肆意惯了,心里哪放得下疑惑,当即便追问道:“你为什么这样信他等他?他可能根本就不会来。”
美人很淡然,没有担心,没有怀疑,也没有忐忑。甚至回答的时候,没有些许的掩饰。
“因为我爱他,也相信他爱我。”
龙鹫有短暂的混乱,原来,男人可以爱男人的吗?
“那爱一个人是怎么回事?”
美人微微笑,“就是敬他重他,念着他好,不需要任何理由,两个人都要在一起。”
龙鹫这回不混乱了,这个他知道——“那这样说,我也爱师父。”想明白这一点,他很肯定地道:“那我也要跟师父在一起。”
年方十四初识情爱的龙鹫,就这么认定了自己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