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势掩面,低沉道:“妾身也是命苦,相公与我成亲三日之后就来这杭州城寻事情做了。他一走,婆婆竟然就病了,这一病竟然就……”我装作抽泣了一声,继续道:“妾身一个人,葬了婆婆,想告诉相公婆婆已逝,又寻不着他音讯,只好上了这杭州城来寻……哪知这杭州城如此大……妾身找了近两个月却……”转眼我“泣不成声”了。
媒婆颇为感触地眨巴眨巴眼睛,同情道:“苦命的孩子哟……你那夫君姓甚名甚,在哪里做什么事?老婆子做做好事,也去帮你问问。”
“我相公没……”……没告诉我,我想这么说。
“哦,姓梅啊,说起来这梅姓之人杭州城数不出多少人来。梅家娘子放心吧,老身一定帮你寻来你夫君!”说完就兴致勃勃走了,估计说媒不成功,找着另外的事情也能高兴一会儿了……
媒婆都是这般风风火火听话只听一半的么?
姓梅?呃……好吧,随她说去。
而她的确说了,两天之后,全杭州城都知道‘碧染夕尘’的掌柜嫁过人了,夫家姓‘梅’,一时间,来我铺子的客官们也全部改口叫我“冉夫人”——起初本来也叫我梅家娘子,可我实在不喜这个称谓,它只会令我想起害过我的梅枝,与现在在‘云天’的梅娘,于是一致叫他们改了口。
也好,这样一来,在我铺子前徘徊的男子少了,麻烦少了,来找我话家常的街坊婶娘却多了不少,我哭笑不得。
这不……一群女人围着我,左一句右一句就说开了。
“说起这梅姓男子啊,一定要说王府里面那位!”街对面豆腐摊的王嫂一脸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丢给了大家一个话题。
“啊啊!”隔壁明珠布庄的陈夫人激动附和:“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八王府最近最受王爷赏识的门客对不!”
门客?王府哪个门客得主重用这样的事情居然会妇孺皆知,我真是佩服杭州城的消息之流畅。
“我也知道!”张秀水一拍桌子站起来,眉飞色舞道:“是不是就是那个十天前拒了管小姐求亲的那个梅公子?!”
“管小姐?”谁?我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之间的人脉关系。
“这管小姐啊,”隔壁的隔壁的许大娘从绣活儿里面抬起头,细滑一笑道:“就是之前自称咱杭州城最美的女子啊……王府的师爷千金来着。”
自称?师爷千金?我当是哪家公主呢……
豆腐摊王嫂接道:“那小姐娇气得很哟,上次我远远瞧了一眼,下个轿扭扭捏捏,一张脸白得比我家豆腐还白!”
我撇了一脸她的摊子,嗯……跟张秀水的脸一比,她家豆腐的确很白。
“娇气?!”张秀水“哈哈”一笑,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王嫂你没听说那小姐被拒绝了之后在家里闹得把她老爹的印章都砸了么?”
哟,这么泼辣?可见当真是想嫁那梅公子想疯了,千娇百媚顺风顺水的大小姐,人生遇到如此大的挫折,闹闹难免,没上吊,没跳河就好……
“砸印章算什么!”许大娘已经完全放下她绣的那团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得意洋洋道:“我有个侄女在师爷府上做丫鬟,她前日跟我说呀,那管小姐连柱子都撞过,据说那走廊上有根柱子上还留了印了!”过了还给个狠狠的表情以表真实性。
众女人一声抽息……留了印?那撞得是多狠啊!
“但人家梅公子昨日还亲自上门赔罪来着。”王嫂“啧啧”道:“多么风雅……多么……那啥……陈家娘子你给说说,这梅公子是多好。”于是卖了一辈子豆腐的王嫂终于拜倒到那梅公子的风姿下,在对其描述之时也卡了壳。
陈夫人一愣,想了半天,才对我道:“总之那梅公子啊,据说二十来岁的样子,青年俊才,一个月前左右才得王爷赏识,说不定就是你家那口子。”
哦,扯了半天又扯回来了,大家还是都巴望着我的事呢……
我干笑一声,正想说什么,忽然胃里一阵恶心,捂着口鼻就往旁一蹲,将方才吃的尽数呕了出来。
又开始了……初到杭州,我就呕得昏天黑地,直到上个月才稍稍好转,没成想现在它又开始了!
“冉妹子你这是害喜了吧……”张秀水走上来,颇是周到地拍了拍我的背替我顺气,“我看你家小妹子也不太会做菜,你以后尽管到秀水姐这里来吃,我专门叫厨子替你做点孕妇适合吃的东西。”
“那怎好……”我推拒道。
“怎么不好?”王搜附和:“你看看你帮了你家秀水姐多大的忙啊,现在李老爷见了秀水跟那蜜蜂见了花儿般,还不都是你的功劳!”
“就是!”张秀水肯定道:“到我这儿来吃食,也顺便给我压压场子,这杭州城难得出了这么位美人,多少人巴望着看呢!”
呃……我接过碧蜓急急忙忙跑来替的茶水,看着小丫头一头的汗,心疼了半天,我在这边悠闲,碧蜓每天却要做一堆杂事,她跟我来这杭州城,完全没有学到任何有帮助的东西,反而像是来给我当丫环的。委屈她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于是我点了点头:“那妹子我恭敬不如从命了哦!”
于是,秀水楼的生意不知怎的越来越好。张秀水特意给我安了个临窗的座位,无论我去是不去,都为我留着。然后,据说那一众围着临窗桌子的座位每天是被人抢着预订,再后来,在那一众桌子上吃食的人还得额外付一笔。
我不得不佩服张秀水的经商头脑。
而我这个被利用的人,倒也随意,每天照常吃我的菜看我的风景,时不时跟桌对面的碧蜓聊聊窗外的某个路过之人,倒也惬意。
日子平平淡淡就进了冬季,硬要说有什么大事发生,那应当要数伟大的皇帝陛下心血来潮,在十一月的时候硬将年号改了。于是,眼看着天圣十年快到头了,明道元年还没适应过来,明道二年就临着近了。
它改它的,我日子照过。
这天,我拖着腮,照例坐在秀水楼的角落欣赏窗外风景,一顶轿子缓缓窜进眼帘,在“碧染夕尘”前停了下来。
我清浅一笑,目光注视着窗外对碧蜓道:“蜻蜓,咱又有贵客上门了。”自从有了身孕之后,做起事来愈渐乏力疲倦,在坚持不懈地开了一个月铺子之后,我终于体力不支,在门前挂了个“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牌子。意思很简单:开三日铺子,休息两日。本生这生意也不是急活儿,比不得医馆药铺,少开一天就会出人命。
而今,这条规矩在杭州城也算人尽皆知了。却在此时有人乘轿在我休息之日上门拜访,多半是摆得起架子之人。
我双手撑向桌面,碧蜓见势,连忙站起来扶我起身,“姐姐,这人不知道你的规矩,你又何必去理他。”
“谁说我去理他的?”我整了整被坐皱的衣裙,“走,咱看热闹去!”
刚踏出秀水楼的门槛,就见街对面那顶轿子的帘子掀开一角,露出一只莲藕般嫩白的手,兰指修长,美女的表征。我微眯了眸子,如同街上路上那边,好奇等待着轿中人走出。
走在轿子一侧的婆子赶紧上来扶住这只探出的手,另外一头的丫鬟也跟着帮忙将帘子拉开。不得不说,出个轿子而已嘛,这小姐真是将柔弱气势做足了。
钻出来的女子抬头,一张美艳的脸迎着骄阳,眯了眯眼睛,不甚娇弱地抬起袖子放在额前挡住阳光。失去了阳光的映衬,那张原本白皙萤亮的脸显得有些苍白,苍白到如同那常年进出医馆的药罐子。嗯……若用朝霞店的庚号胭脂铺脸上应当会是一位美人。
身后忽然传来张秀水“啊”的一声:“管小姐。”
管小姐?这名字听着忒耳熟啊……
我想了半晌才忆起,管小姐,不就是那位自称杭州第一美人的,皮肤比豆腐摊王嫂的豆腐还白的,被拒了婚事之后撒泼砸了她老爹印章,还用头在柱子上面留了印儿的那位王府师爷千金!
我刻意瞧了瞧她的额头,光洁嫩白,丝毫没有留伤痕,也不知是用的什么药膏,效果如此好!
很后来我才知道,人家管小姐根本就没撞过柱子,是许大娘的侄女丫鬟听见了一个撞击的声音,然后赶到现场之时就见管小姐抱着头跌坐在地上,然后走廊柱子上又留了印子,才自己妄自猜测管小姐是想不开撞了柱子想一死了之。而真相却是——管小姐将她老爹的印章砸到了柱子上,然后因为受了打击跪在地上抱头痛哭。传出来就完全变了味,所以说这人言可畏,也不是没道理的。
我这边厢将眼前人与传闻终于联系在了一起,那边的管小姐已在婆子的搀扶下踏上了我铺子前的石阶。
“管小姐。”路人甲唤住她,美人侧目,一脸不知所然地望着那叫住她的路人,“不知这位公子有何事?”声音也是娇美欲滴。
那位被美人唤了句“公子”的路人面露飘飘然道:“冉夫人今日不做生意。小姐这恐怕……”
管美人盈盈垂目,“多谢这位公子提醒,初雪慕冉夫人名已久,今日是特意来与冉夫人结交的。”
初雪?原来管小姐的叫管初雪啊,当真人如其名,仿似那初春白雪,莹薄惹人疼惜……等等……来结交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