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贵客已点了我的名了,我这正主在这儿继续杵着看戏也太不给面子了,于是我出声迎道:“不知管小姐是想与夕尘结交什么?”呃,气势有些咄咄逼人了,对着美人,不该不该……下次记着语气放轻柔些。
管初雪别过美眸,先是上下打量我,在我肚子那里多停留了片刻,水亮眸子闪出一丝欣然的窃喜,连同那嘴角也跟着扬起了些许。
撇开这笑背后可能存在的不甚讨喜的意味,管初雪这一笑,也足够称“沉鱼”之姿色。
当然,那是撇开了让我极其不舒服的东西。我微转亮瞳,心里稍稍一转弯,就能猜出这“杭州自称美人”今日来此的目的。
今日的管初雪穿得是粉绿锦缎褙子,里套粉红儒裙,头戴链串珠,插金步摇,扮相绝绝对对将路边任何一平头老百姓轻松比下去。
而她真正想比下去之人,想必……是我?
我来这杭州城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外加上这“碧染夕尘”,传进管初雪耳中是必然之事,只是没想到这美人如此好强,非要亲自来世人面前比一比。这不,看着我这有些臃肿的腰身,就乐开了花了吧。
嗯,我这可算“以小人之心度女子之腹”?
“初雪……有要事请教冉夫人,”她重重地咬了咬“夫人”的字眼,抬眸怯生生地看我:“能否进屋一叙?”
这人都看了比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带着看戏的心情吩咐道:“蜻蜓去开门。”然后一伸手引路,“管小姐,请。”
说罢,我用手撑着微酸的后腰,在前面带路,眼角瞥见管初雪膝盖微微一弯,算是施礼了,然后莲步轻移,身姿娉婷而动,华丽地将我这“熊走路”比了下去。
我摇了摇头,收起争比之心,开始好奇那王府的新宠梅公子到底是眼瞎了,还是眼高过顶?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如此美人给拒了!
我都替他舍不得!
进了屋,上了茶点,我抿了抿茶,见对面坐着的管初雪优雅用手绢擦了擦嘴角残渣,抬眸对我一笑,“不瞒冉夫人,今日初雪上门,的确是有事相求,让冉夫人在休息之日还来迎接我这个小女子,初雪不甚感激。”
关键是我不迎你那些个家丁能饶我么?你那些个丫鬟婆子嘴里还不想着方儿地损我?我叹了口气,面上却淡然道:“小姐请讲。”
“想必冉夫人也知道我思慕王府中梅公子之事。”管初雪说至此,低头微笑,神色娇羞。
哦?一个深闺小姐竟然能将这样的事情说出口,我不禁佩服她的直爽,也开始思索着我方才是否心胸狭隘,完全曲解人家小姐的来意。或许,她根本不是为了来争比的?或许,她的那丝笑只是因为见到我这个她有事相求之人?想至此,我不由对她生出了一丝好感。
“不瞒冉夫人,我明日请了梅公子去西湖上泛舟,也得公子允了,奈何……”管初雪轻轻叹气,这声叹,仿若那空谷滴水穿石之音,直直透进人的心里,让我这在座之人都为她怜了一把。“奈何今晨初雪偶感风寒,明日之约虽是无妨,这气色就……”
原来还是来找我做生意的。我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计较。
“‘朝霞’庚号胭脂,‘金枝玉叶’翠玉滴耳坠。”我停顿了一下,只见管初雪身边随行管家连忙拿纸笔记录,然后继续道:“小姐气质温和,眉峰不宜上挑,唇色不宜配大红,淡朱即可。其余的……”
管初雪一边听着,眉飞色舞地点头,等待我下文。
“其余的小姐拥有皆是上乘,夕尘也无需画蛇添足了。”
管初雪满意颔首,侧首吩咐:“秦妈妈。”只见一个穿戴上乘的老婆子走出来,递给我一锭银子,我心领神会地收进袖口中,仰唇一笑:“夕尘可算解答了小姐的问题?”她既然说“请教”,我自然也用“解答”回复,免得让外人知道我在休息日为富家小姐破例,说出来坏了名声。
管初雪心领神会一笑:“多谢冉夫人为初雪解惑,初雪感激不尽,改日再来拜访!”
我没奢望着管初雪这般仙子级人物能够再次光临我的寒舍,却没曾想,次日清晨开店做生意,却迎来了另外一尊大神——
“冉夫人,府上主人有请。”
门外立着的中年大汉神色恭敬,眉宇间却桀骜不羁,只这一眼,方可知此人绝不是这杭州城的普通百姓。再看此人身上的书生锦袍,虽与其人魁梧身段不符,却也能显示一种不一般的地位。
“先生是……?”我掂量了下用词,发现唤“公子”此人过老,称“大叔”又不太衬得上此人身份,思索再三,还是选了“先生”。
“在下乃王府师爷,敝姓管。”那大汉又行了一礼,“我家王爷王妃请冉夫人移步。”
管?师爷?
我轻挑了一下眉峰,此人……是管初雪的……爹?!
管初雪这般江南女子标准的小身板,白净皮肤,怎会有这般……魁梧黝黑的父亲?
从前不关心,自昨日之后,我愈是发现对这杭州城的名人热事做一番了解的重要性。昨日送走管初雪一行人,我便去了秀水楼与张秀水恶补了一番管初雪的种种事迹,也顺便了解到了这位王府师爷的各种手段。
张秀水这么说过:“管师爷啊,杭州城人都称其‘管事爷’,只因大家心知肚明,这王府啊,最管事的便是他了,王爷王妃颇是信任他,于是府上大事小事杂事,下人们得这位师爷点了头就算好。”
但是张秀水没有说这听着精明管事的师爷是如此魁梧的大汉啊……印象中,这师爷嘛,不都是鼠目獐脑,缩着头来往于各个大人物之间,偶尔做个狗头军师,进点谗言之类的。
我抬头仔细看了一眼这管师爷,此人不卑不亢地看着我,耐心等着我的答复。
“原来是管事爷,久仰大名。”我寒暄了一句,微笑应下:“王府让妾身去,那是妾身的福分,哪有不从之理?”继续寒暄,一边细细观察此人。
正欲转身,却意外瞥见一丝精光闪过管师爷的眼眸,“冉夫人何时得空?”
我微微镇静,先不去细想那丝精光的涵义,只客套地笑:“请师爷等妾身片刻,待得妾身去做些准备,午时定到王府拜访。”
管师爷又是恭敬一礼:“静候佳音。”
我转身进屋,却陷入了一片沉思。我自认自己无任何尊重之处,王府请个做事之人,弄得着这番大费周章?竟然出动了得力师爷,又是为何?
管师爷眼里那抹精光,已显其才能,但……那抹光,又有什么特殊涵义?
前方,设置着怎样的陷阱让我跳不成?
我一介平民……等等!我抬眼望着窗外晨曦,咬唇握拳——莫非,是我的身份引起了怀疑?
八王爷……当是当今圣上的叔叔赵元俨,武成节度使,圣上亲封的孟王,这个月又加封荆王。十年前那件大案之后,八王爷开始称病,一病就在家中养了十年,高官厚禄倒是不断,却都是些闲职。直到大半年前,王爷“大病初愈”,忽然想到江南暖和之地走一走,得到摄政的太后应允之后,搬到了这杭州的府邸,美名曰小住“养老赏心”,转眼间,俨然成了这杭州城最尊贵之人。
当年……当年爹的死,恐怕与这王爷有莫大的关联。
这王府,我进得,会不会出不得……
“姐姐……”背后传来碧蜓迷糊的声音,我转身,只见小丫头揉着迷蒙的眼睛,一副不清醒的感觉。
“蜻蜓还可再睡会儿。”这几日我见这丫头实在过累,便让她起晚一点。
小丫头摇摇头,睁开朦胧的眼睛看着我:“刚刚是不是有人来过?我听见声音了……担心姐姐,所以就起来了。这会儿也睡不着了。”
我心头一暖,这丫头,总是将我的事情放在第一位。“不打紧的。”我柔声安慰,“蜻蜓,我一会儿要去趟王府,你留在铺子里好生照料。”应了人的,再是不想去也得去,何况,也由不得我想去与否。王府一地,对我来说,无法预测的危机过多,我不能将碧蜓也扯进去。
“我也去!”
“你去了,这铺子怎办?”我佯装不乐,叉腰看着碧蜓拽着小拳头瞪着我,嘟着小嘴不依。“放心吧,姐姐去去就回,若是明日清晨还未归,你便去找萱姐姐,让她帮忙。”
碧蜓可怜巴巴看着我,最后在我的肯定下终于乖乖点头,“好吧……姐姐要当心。”
我自然会当心,这王府,我有预感,有什么……正在等着我。
还未到晌午,我便早早用了饭,背着那套行头去了王府。估摸早前管师爷已经通知了下人,于是守门侍卫得知我的身份之后就放我进去了。
这王府,端的是江南的风味,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别有一番风韵。
我跟着领路的人往前走,不时左右观望,看似欣赏风景,实是警惕所致,不得不防。
忽的,只觉后颈一片火辣辣的烧灼感,似乎有什么人正在……我立刻回头,却并未发现什么人。
紧张产生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