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黄峰已经死了,是女儿插手害死的。史官并未将当年的事情,还有您的名字记载下来,请您安息吧。”
“娘,哥哥与我都很好,我不久前生了一个女儿,叫梅弄……”吞下一口泪水,我哽咽,“但是她死了。弄儿死了,娘,我害死了她……”
“娘,你回来看看我好不好?我好难受……我的女儿死了,因为我死了……我不是称职的娘亲……”
“爹,你能不能帮我在那边找到我的女儿,摸摸她的头,告诉她有外公在不怕……”
“娘,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抹了一把泪,我终于将心里的感觉坦白,“可是,他骗了我。他利用了我,我却傻傻地以为可以嫁给他!”
“我怎么这么傻呢?他是京城里面的大人,又相貌出众,数不尽的名门大小姐会上门求亲,前途无量,又怎会看上我这样的女子……”
“或许,他已经成亲了也说不定。娘,你的笨女儿傻傻地差点去当人家的妾……”
“娘,心里好空落。一天之内,女儿没了,心上人也没了。什么都好像是梦一样……我却不知道是入梦了,还是梦醒了。”
“我却宁愿是梦醒了,睁开眼睛,你们还在,和哥哥一起向我微笑,告诉我只是做了场噩梦……”
最终,我诺诺细语:“爹娘,我想你们了……”
眼睛哭过之后酸痛肿胀,眼皮越来越重,就快搭下的一瞬间,不远处响起一个怯怯的不确定的……甚至带着三分胆寒的声音——
“大小姐?”
我一个激灵,抹了抹泪痕,寻着声音回过头,只见一个满脸褶皱的老人目瞪口呆活见鬼一般盯着我。
那种神情,再晚一刻,即使多出一声“闹鬼了!”的尖叫也不为过。
果然,老者向后一缩,战栗问道:“你……是人是鬼?”难得他一把年纪,没有被吓走,还敢站这里质问我这个“鬼”。
我注视了他半晌,开口一笑,“阿伯。不认得我了?”
老者一听我这“阿伯”,顿时向后一坐,忙不迭举手投降状:“大小姐,老头子我一直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半点没有亏待过你。你大人今天返魂,可千千万万别照老头的麻烦!”
把一个老人吓成这样,我深觉罪过。但是,当年随娘亲返娘家的时候,娘亲就叫我与她一起叫他“阿伯”,说这是家里做了几十年的下人,忠心耿耿的,要我尊敬他。于是我便也记住这个老者了。
十几年过去了,阿伯除了脸上多了几条皱纹,其他倒是没怎么变。
我苦笑不得上前,想要扶起他,却见他更加恐慌地后退,唯恐我吃了他一样。“阿伯,你与十几年前比起来,没怎么变啊……”
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味。他既然已经根深蒂固我是我娘亲这个事实,我这么提起十几年前,岂不是在说我返魂……果然见老人家一脸酱紫,连忙磕头道:“大小姐,我对陈家忠心耿耿,丝毫不敢懈怠了自己!”
让一个老人家如此惊恐,实乃罪过。
“阿伯……”我手足无措,站在原地不敢再上前一步,“我与我娘亲十几年前来过,当时我水土不服全身长疹子,哭闹着不想喝苦药。你便去给我买了串冰糖葫芦,我一直记着你的好呢……”
老人家听我这一席话,终于醒神,半晌才试探般唤道:“小小姐?”
我掩嘴一笑,“小小姐已经长大了,不再是跟着阿伯到处转的小丫头了。”
老者如释重负,站起来弓着腰上前,看清我的长相,唏嘘道:“哎哟我的妈呀,小小姐你跟大小姐那可真是……”末了想起什么,欢喜道:“小小姐快跟阿伯回家,老爷这段时间一直念叨大小姐,情绪一直不好,小小姐你去了准让他高兴!”
老爷?哦,我的外公陈镇宜,一个大茶商,生意做遍了大江南北。外公除了我娘一个女儿,还有一个儿子。据说我的舅舅也经商有道,家里的大事他能一担子挑起。家里面有了舅舅这样的顶梁柱,我娘便可无忧无虑,传说娘亲因为从小生得机灵可爱,很是讨外公的欢心,于是一股脑地给她请先生,给她最好的吃穿。娘亲也没有辜负他,熏陶了一身的才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以相貌出色性格温婉而闻名,一时间被人传颂,被各家媒婆踏破了家里的门槛。
可娘,最后选了默默无闻的爹。
他们如何相遇相爱不得而知。人生,本来就充满着未知的奇迹。
一踏进院子,阿伯一个老人家,在前面跑得飞快,边跑边大喊:“老爷,小小姐回来啦!”我一个人落在后面,慢慢走着,接受到院子里下人或惊异或惊恐或茫然的目光,并望着亭台楼阁,试图在脑子里勾勒出十年前的回忆。
这里也变得陌生了呢。
“什么小小姐?”一个体态龙钟的老者略显憔悴的坐在大堂中央,听了阿伯的话,先是皱眉,然后目光缓缓抬起,在见了我之后,猛地一颤,张大了嘴巴呈惊愕状。
“如儿?”老泪纵横的老者试探唤了声。
我可以在他脸上窥见欣喜的模样,奈何我的回答注定令他失望:“外公……是我,染夕。”
“染夕?”外公回忆了半天才眼睛一亮,站起身急步上前抓住我的双肩颤抖道:“如儿的女儿染夕……?还活着?”
“嗯!”我点头。
“老天保佑!让如儿的女儿活下来了。”老者望天虔诚道,“当年听说你们出事的时候,我便派人去寻你们,结果却被人先一步劫走。这些年,我一直在寻你们。这下好了……我这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日后去地下见如儿的时候,我也有个交代了……”
“外公……”
“来来,外公好好瞧瞧,这么些年没见了,我的小染夕出落得如此标致了……就像当年你娘一样……”外公说着暗自又抹了把泪,拉着我坐下,转眼欢喜道:“这么些年过得还好?”
“嗯,”我点了点头,不方便将碧门的事情抖出,光捡好的说。
“开铺子了?”外公错愕,然后“哈哈”一笑:“不愧是我陈镇宜的外孙女!果然是有几分经商才华!叫什么名字,改日外公去给当地的朋友提一提,叫他们关照关照!”
“不用了,只是小铺子……叫‘碧染夕尘’。”
“‘碧染夕尘’?”外公一怔,顿了一下才道:“这名儿我似乎听嘉南的几个小妾说起过。”嘉南是我的舅舅,娘的哥哥陈嘉南。
“几个舅娘知道这样的小铺子,那是染夕的福气。”我谦虚道。
“染夕啊,你就莫要谦虚了。”外公笑道:“我陈镇宜的外孙女,就是该有这般出息的。不像偏房出的那个陈梅儿,嫁进了王府给人当小妾就耀武扬威以为自己了不得了,充其量也不过是仰人鼻息。哼!”
陈梅儿?嫁进王府?
我忽然就想起了当日去王府时,见到的与娘亲有几分相似的陈夫人。果真是陈家的人?
呵,八王爷,你这番又何苦?
我又将铺子的诸多事宜对外公一说,不免又得他一番赞美,直说陈家之后果然不同凡响,夸了我,也把他自个儿夸了进去,全然一副骄傲满足的老人模样。
见他如此,我很欣慰。
外公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一缓,变得慈祥,“你爹娘的事……哎。你这么些年也没人为你打理些什么。我陈镇宜的外孙女生得如此好看,又恁地才华,该是说一门好亲事的。改日外公找些青年俊生来给你瞧瞧……莫要耽误了。”
听到这里,我心头一颤,垂眸挤出一丝笑容:“外公,我已经嫁过人了……”
外公一听,连忙抓着我的手询问:“是哪家俊才?怎没将姑爷一起带来?”
这叫我怎么说?说我嫁的人已经被我坑死了?还是说我嫁的人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我没有抬头,低头轻语:“他……命薄。已经……”在我心中,我也只当梅铭随着我的爱恋一起死了。
但,真正死去的,却是我的孩子。这一点,我无法向外公述说,平白地惹老人痛心。
外公叹了口气,惋惜道:“可怜的孩子……跟你娘亲一样命苦。无妨,改日外公找来几位我自认为出色的公子,若看得上眼,就嫁了吧……”
若看得上眼……到底是我看得上对方,还是对方看得上我这个“克夫克子”的寡妇呢?
他又问我是否知晓哥哥的下落,思及哥哥目前所在有点难以启齿,我只好回答说不知,又换来老人一声惋叹。
晚饭时,外公将一大家子人都招了来,特意为我接风洗尘。几桌子的人里面,认识我娘亲的无不是以一副惊愣的眼神呆呆望着我。
舅舅所出的二女一子与我坐的一桌。表姐养尊处优不屑与我说话,表哥嫉妒外公将对我娘的好全部倾注在我身上,言辞间极其不友好,表妹则问我会不会这会不会那……笑话,我又不是书香门第的大小姐,干嘛一定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外公的确是用培养娘亲的标准在培养她们,看外公的神色,想必是不满意的。但我柳染夕在江湖中滚爬了十年,我会的那些生存所需的东西,她们会么?
一顿饭下来,只有外公一个人热情对我好,其余人要么白眼我,要么刁难我,要么不冷不热对我。
为了外公,我却不得不挂着一张笑脸应付所有人。
外公说到他发信将舅舅召回来见我时,几房姨娘小姐少爷眼睛一亮,看我的眼神这才有所好转。
呵,我这……又到底算个什么?
累了,好累啊……我放下碗筷,敷衍了几句,就回到了外公为我安排的房间里。
据说这曾经是娘亲出嫁前的闺房,里面的摆设自从娘亲走了后一直没有变过。从桌椅家具一尘不染的情况看,外公一直有叫人打扫。
娘亲,外公真的很疼你呢……连带着,也那么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