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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一失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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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寂一开始还能带着云止飞奔,到得后来,便成了搀着他踉跄而行。

云止根本就走不动。

他不断地咳出鲜血,惨白容色上薄唇鲜艳,血色染透了他月白的衣襟。入夜时分,宵禁开始,长安街道上往来的人流渐稀,但两人这副样子也实在太过扎眼,苏寂便拉着他径自躲入了一处墙角。

今夜月华如练。

苏寂扶着云止在墙角坐好,掏出了伤药,云止看了一眼,低低地道:“这个恐怕无用。”

苏寂回眸怒瞪,“你闭嘴!”便不由分说地凑近扯开他衣襟,云止皱了皱眉,想推开她却全没气力,只能任她将伤药涂抹在自己受伤的胸膛上。

月光之下,僧人的胸口那一枚生锈的铁钉赫然入目,苏寂不由有些烦躁。

“那人的脚法中灌了内力,我外伤并不重……”说着他又以手抵唇咳嗽起来,“全是内伤。”

苏寂不答话,继续扒开他衣衫,便找到他肩头的剑伤,挑衅地瞟了他一眼。他哑然,她埋头又将金创药抹了上去。

伤口传来丝丝酥麻的痛感,云止咬牙忍住,微微侧首,长睫低垂,便见少女专注的侧脸与如瀑的黑发。

十年不见,她的确……出落得很好看了。比之当年的燕姨,也是绰绰有余了。

他想着,安静地拉过了她为他涂药的那只手。

她想挣脱,他却不依。她手掌心里是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此刻犹缓慢地渗着血。他轻轻叹了口气,又拿过她的金创药,便细心给她涂抹。

他的指尖带着药膏的清凉,令她仿佛享受、又仿佛痛苦地“咝”了一声。

他抬眸,“疼么?”

她傻傻地摇了摇头。

他明明没有笑,也没有刻意放轻语调,但此刻的他,却是那么温柔,温柔地低首凝注着她手掌上的伤口,轻声说:“贫僧……多谢姑娘相救。”

此话一出,情调尽毁。

苏寂在他旁边翻了个白眼,他自然不觉,撕下僧袍一角给她包扎。却听她忽然惊咦一声,“这是什么?”微凉的手指抚上他颈背。

他蓦然冷醒,身子立时往后一缩,躲开了她的手。

苏寂怔怔然望着他,“那是一道什么伤?难道你被人砍过头,然后……又接回来了?”很是不可置信地喃喃,“那么重的一剑……剑又不是刀,怎么能这样劈下去呢?”她好似想到了什么,眼睛里的光陡然亮了几分,仿佛天上的月亮瞬间坠了进去,“我知道这是谁!”

云止轻微地叹了口气。“知道又如何?”

“是啊。”她倒也点了点头,并不争辩,给他披好衣衫,便与他并肩倚墙而坐,“可惜他已经死了,不然我一定去给你报仇。”

云止默了默,“不必了。他是贫僧所杀。”

“什么?”苏寂的表情好像看见太阳从西边出来,“他是你、你杀的?你杀了他、他、赵无谋?!”

云止并不愿意提起自己在沧海宫厉鬼狱里的那一段日子。

但是苏寂知道,赵无谋是沧海宫中不世出的武学奇才,他与公子共同师承前任宫主,许多人说,赵无谋的武功比公子还要高。

他不仅武功高强,还风度翩翩,容貌俊美,比公子少了一分魅惑,而多了一分稳重。

可就是这样的赵无谋,却甘心在柳拂衣手底做一个专职刑讯的小头目,终日留在不见天日的厉鬼狱里审案逼供、行刑杀人,江湖上的人甚至很少知道他的存在。

只有如苏寂、沈梦觉这样的在沧海宫待过八年以上的公子心腹,才知道赵无谋在公子心中的分量。连顾怀幽也不见得掂得清的分量。

云止微微叹息,“赵施主的确是个人物。”

苏寂只觉此刻这对话十分地诡异,却又说不出诡异在哪里。她想了很久,才慢慢道:“赵无谋的手段我清楚,你在厉鬼狱里,想必……受了很多苦吧?——那铁钉便是他下的手,对不对?”

云止抬眼,小巷高墙之上悬着一轮残月,清辉冷冷。今夜过后,怕是这春天便要尽了。

“贫僧当时年少,智慧未通,竟造杀孽。”他轻声说,“自厉鬼狱中逃出后,方悔恨自己所为,遁入空门,蒙朝露寺证缘大师不弃,收养为徒。贫僧心中对赵施主始终心怀愧疚,自知死罪难赎——”

“我说,和尚,”苏寂一万分不解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些真是你心底的想法么?你真的……很后悔杀了他?可是你若不杀他,他便会杀你——我不管,”她的神色突然变得冷厉,“以后谁若是要害你,我一定一剑废了他。”

手心忽然一暖。

和尚竟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温柔地按了按。

她一怔。

冷厉的神色软了下去。

那一瞬,她却是在想,此刻握着我手的,是萧遗哥哥……耳根便不自知地红了几分,夜色微茫下,云止并没有看见。

“姑娘生长刀剑丛中,难免以杀戮之心度人。”云止话音温和,“姑娘,日后行事,不妨多想一想彼方处境,设身处地,便知慈悲之意。放下屠刀,苦海回头,任何时候都不为晚。”

苏寂不敢动弹。

她害怕自己一动,他便会把手收回去。她手掌带伤,被他一握便有些辣辣的疼痛,但是他没有放开。

她于是轻声问他:“沧海宫杀你满门上下,赵无谋害你内力全失,你……你不恨么?”

云止微微一笑,“当初自然是恨过的。如今,贫僧已不恨了。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放下?”苏寂的身子仿佛颤了一颤,“你能放下恨,也能放下爱么?你爹娘师父对你的爱,你都能忘记么?他们被害成那个样子,你也能放下么?”

云止闭了闭眼。他并不曾想到,要应付苏寂无穷无尽的追问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情。但听苏寂颤着一把幽幽的声音又低低说道:“反正我放不下……我爹娘的命案,总有一天我会叫梦觉给我查出来。人生在世,爱那些爱自己的人,恨那些伤害他们的人,有什么错吗?”

云止将身子靠在墙上,垂眸缓缓道:“如此……姑娘不觉自己可悲么?”

苏寂睁大了眼睛,“可悲?!”

云止的声音漂浮夜风之中,空濛如雾飞散,“如此一爱则生,一恨则死,凡胎虚渺,姑娘却参不透爱欲之苦,是以贫僧感到可悲。”

她突然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却仍是垂眸端坐,姿态静好,如坐佛莲,“佛爱众生,悲悯众生之苦,嫉恨众生之恶。姑娘若始终念念于一己之私,难免堕入外道。”

苏寂一下子站了起来。

她真的被激怒了。

来来回回,念念叨叨,他不就是嫌弃她自私残忍么?

“云止和尚,我告诉你,”她抬手指着他鼻子,厉声道,“如果不是我念念于一己之私,你早就死在顾怀幽手下了你知不知道?我拼死把你救下来,我——我真是瞎了眼!”

云止紧闭双目,薄唇微颤,却不回答。

她正怒极,几乎要抬脚踢去,他却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一个清脆如铃铛的幼童声音忽然在小巷口响起:

“前方何人喧哗,入画,你去看看。”

不管方才发生了怎样的争执,此刻,苏寂仍是下意识地挡在了和尚身前。

一个面笼青纱、遍身青衣的女子走了过来,看了看他们,又对身后人恭谨地道:“禀宫主,是一个带剑女子和一个受伤的和尚。”

那女童淡淡地“噢”了一声,苏寂却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手指一按,长剑弹出。

这声音极其稚嫩,却又极其世故,一个小孩发出这样的声音,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

片刻之后,那女童便站在了她面前。

身高不过两尺,面容清秀,目光沉凝,端着十足的架子,却不得不抬头去看苏寂,那样子令苏寂险些失笑。女童面色一冷,却是看到了她剑柄上的红璎珞。

“这东西,”她抬起下颌向那红璎珞一指,“你从何处得来?”

苏寂在沧海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曾被一个女娃娃这样颐指气使过,心下便来了气,“你管那么多,也不怕自找麻烦?”

女童挑了挑眉,却仍然严肃镇定,“我问你,这剑饰你从何处得来?”

一声沉闷钝响,却是身后的和尚昏厥倒地。苏寂眉头一皱,只觉无限麻烦,也不想再招惹这来历不明的女娃娃,便恶声恶气地道:“这是我爹娘的遗物!”

倏忽间手腕一紧,苏寂愕然,竟见那女童已抓住了自己握剑的手腕,而她是如何做到的,苏寂竟全然不知。心下不由骇然,后退了一步,女童却跟得更紧,双目灼灼死盯着她:“你胡说!”

苏寂这下也真恼了,“不信你自去问我爹娘!”

女童微微一怔,竟也很认真地问:“你爹娘在哪里?”

“在阎王爷那里!”苏寂冷声道,左手拔剑,便径向她抓着自己的手劈了下去!

女童身形一飘,极轻松地避过这一剑,衣袂四处飘动,单凭一双肉掌便与苏寂拆上了招!

苏寂出手时便后悔了。

单凭对方刚才抓她那一下的速度和力量,她便知道自己完全不是这女娃娃的对手。公子时常教导她要“知机”,知难而退并不是什么丑事,可她竟没能咽下这口气,偏与人家争斗了起来,想到身后还有个拖油瓶,就更加心烦意乱。

仅仅拆到第二十招,女童已震落她长剑,一掌击向她腰腹,面容依旧冷静,冷静得残酷,“你到底说不说?”

苏寂趔趄后退,嘴角渗出血来,她逞强地一抹,“我说了是我爹娘的遗物,你这女娃娃好不讲理!”她大吵大闹,恨不得将巡夜的兵士都给引来。

女童不再言语,又一掌便将她劈昏了过去。身后立刻上前数人,架起了苏寂。

“宫主,那个和尚怎么办?”入画低声询问。

女童只淡淡看了云止一眼,“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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