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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身有限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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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止醒来时,正见到苏寂坐在桌边,扶腮假寐。伊人容颜如月,清丽皎洁,眼睫覆盖出一片浅浅的暗影。他想起身,胸口却蓦然剧痛,竟迫得他动弹不得。口唇微张,嗓音沙哑得不似人声:“姑娘……”

苏寂立刻便醒了。她向来浅眠,何况是如此不舒服的姿势。“你醒了?”她欢颜道,转身去拿来已经微凉的药汤,走到床边。

“这药……不必喝了。”他静静地看着她,“昨夜的毒分两重,第一重毒性已靠这药解了。”

她听得有些糊涂,莫非那第一重毒性,真是春/药?她放下药碗道:“那,那第二重呢?”

他沉默了。

苏寂想了想,还是先扶他起身。肌肤相接,少女的发丝在他脖颈间撩动,令他微微蹙眉。坐定之后,他却说道:“姑娘为何会认得昨夜那恶人?”

苏寂一怔,目光闪动,“他……他是我的仇人。”

云止静静地望着空无的前方,话音淡淡的,“他说一位公子在找姑娘,可也是姑娘的仇人?”

苏寂狠狠皱了皱眉,“那自然也是了。”

“然则他并不愿伤你,反而自贫僧下毒,显然只想逼姑娘回去见那公子,而并无加害之心。”云止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但贫僧的性命,他自是不足惜的。”

苏寂也沉默了。

她走到桌边,放下药碗,背对着他。

“那——”终于,她缓缓开口,“你到底想说明什么呢?”

云止微微叹了口气,她身形一颤。

她从来未听过他叹息,他向来沉静安宁,连丝毫表情都不曾有过。而此刻这一声叹息,却飘渺如浮云,仿佛……还携了一丝哀伤,她却不敢确定。

“贫僧一己之性命,自然死不足惜。”他说得淡然,仿佛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讨论的问题,“但姑娘若结交歹人,误入歧途,铸下罪业,便要悔之晚矣。”

她猛地转过身,冷冷地直视着他。这傻和尚,难道真是在怜悯劝诫于她?她的路要怎么走,又与他何干了?她自知辩不过他舌灿莲花满口佛法,只是冷冷地道:“我若自甘堕落,死便死了,岂不是应当应分?你日行千善,却还是被我拖累而死,你管我善恶,还不如管管你自己的生死!”

他微微讶然,凝注她许久,那目光空茫如旷野,仿佛藏匿了许多东西,她一时看不清楚,也根本不耐烦去看。末了,他只是缓缓摇了摇头,“贫僧并未如此作想,姑娘……姑娘不必自责。”

“莫名其妙!”苏寂斥道,眼圈却更加莫名其妙地红了。和尚这话接得,接得真是莫名其妙……她哪里有自责?她苏寂杀人盈百,步步流血,何时自责过了?他也未免……未免太自作多情!

他容色如常,话音仍是温和:“既有人来寻仇,姑娘便不宜久留此地,还是早些离开吧。”

苏寂冷声道:“不必你来赶我,我自然会走。”便自顾自地开始收拾包袱。云止看着她走来走去的身影,目光一时深了。

待将包袱挎在肩上,苏寂却又走到床前来,没好气地道:“你能走吗?”

云止微微抬眉。下床,穿鞋,但仍是坐着,胸口不时传来的痛楚令他几欲窒息,但他没有言语。

苏寂直截地道:“能走的话,就跟我走。”

云止不答,手扶床栏,慢慢地站立起来,袍袖抖了抖,虽未梳洗,已见清平俊朗模样。他走到水盆边洗漱,而她在他身后冷不防地道:“我带你去拿解药。”

云止的背影一顿。

苏寂从未觉得从玉家村至襄阳城的十余里路是如此难走。

春日熏熏然的天气温暖而困人,她持剑走得飞快,剑柄上的红璎珞随风飘荡。云止则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手捻念珠,一言不发。

她好几次忍不住回头喊:“你也快一点!”

云止没法走快。毒素自心腔随血液四散,他自知每走一步,这毒便周流愈速,若真走到襄阳城时,他早已四肢麻痹了。这阎摩罗的毒虽不算如何,心计却着实狠毒,用云止来拖死苏寂,逼得她非回去不可。

如是想着,他便更加不能快走了。

忽而,他开口道:“苏姑娘。”

“何事?”苏寂转身。

他指了指旁边的树林,“从这边走,有一条小路通往襄阳,可以省些时间。”

苏寂不情不愿地“噢”了一声,便跟着他指引的路径行去。

这树林甚是茂密,枝叶轻摇,地上开满不知名的小花,一脚踩去,花泥相混。云止对此地似乎颇为熟悉,行路虽缓慢却不迟疑,苏寂隐约辨得确是往西,然而……

然而走了大半天,却是走到了一汪大湖边。

春水轻漾,垂柳掩映,云止仿佛有些疲累,径自在湖边趺坐下来。苏寂瞠目结舌道:“这是什么地方?”

云止闭着眼睛,声音轻缓如湖上微风:“贫僧死不足惜,姑娘不必为贫僧回去。”

苏寂一惊,复觉好笑,末又觉得凄凉。不由冷笑一声,“谁说我是为你回去了?”

云止却不再辩解,只道:“姑娘说的是。”垂眸闭目,宛如入定。

苏寂心头火起,猛一踢脚下石子,“你知道那公子是谁?你知道阎摩罗是谁?你知道我是谁?”漫然望着湖面,话音里带了几分孩童般的别扭,“你什么都不知道,还在这里妄言妄语,佛祖怎么也不怪你?”

云止静了半晌,复道:“姑娘说的是,贫僧不该妄语。”

苏寂见他这般没脾气,自己也没法再欺负他,心里却越发地气恼。偏生他一动不动,好像真的不愿再走了,她只得也坐了下来。

看了许久这日光下的平湖春/色,她慢慢地说道:“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我一点也不想回去。”

看了看和尚,彼仍端坐如仪,口中念念不绝。她知道他又在念经了,凝神一听,什么“我今观此觉性自然,非生非灭,远离一切虚妄颠倒……”她又冷笑一声。

“什么远离虚妄颠倒,这个人世本来就是虚妄颠倒。”她低头拔着地上的草茎,闷闷道,“我看你那佛祖说的话,全都当不得真,这一句句的,都是劝人去死。”

念经声忽止,云止声色非厉,语意却自携了凝重:“我佛慈悲,姑娘不可妄议。”

“我说的不对么?”苏寂道,“远离虚妄颠倒,岂不要远离整个人世?远离人世,岂不就是死了?”

云止静静道:“姑娘怎不相信这人间有善?”

“我怎么不信?”苏寂飞快地道,“我便是信了,又有什么用?在一个虚妄颠倒的人世,善有什么用?”

云止沉默了。

湖上风声宛如轻吟,粼粼的水光如梦寐闪耀。林叶簌簌,少女衣发不飘,眸子里隐隐有哀戚,却又被更重的倔强强压了下去。

“我一点也不想回去。”她轻轻地重复,“公子……公子恨我入骨。”

云止的话音轻缓,竟好似温和了几分,“他若恨你,为何千方百计寻找于你,而又不肯害你?”

她嗤笑一声,“那自然是因为他要亲手杀了我。”目光落向远处,渐渐空了下去,“我害他残废而不死,他心里不知已将我剐了多少遍。”

云止微微皱眉,似乎是因她毫不避忌的措辞,又似是因自己手足渐渐涌上的麻木。“姑娘……姑娘又为何要害他?须知众生平等,人命——”

“我知道我知道。”苏寂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眸中戾气掀涌,“我为他做了十年的事,杀了十年的人,我累了烦了行不行?按你佛祖的说法,他逼我造下那么多罪业,他难道不该死?我只恨自己下手太轻,竟没让他死透!”

云止全身一震。

一口腥甜的鲜血蓦然涌至口腔,他死闭双目,面色倏然惨白。

“姑娘……”仿佛想说什么却终是没能成言,手臂已不能动弹,手指仍不断一颗颗移着念珠,一口鲜血,缓缓自嘴角滑下。

苏寂转过头,立时惊住:“你——和尚,你——”

和尚全身冰冷,四肢僵木,气息已绝。

苏寂一下子方寸大乱,竟完全不知如何是好。那一缕鲜血犹挂在云止嘴角,衬着他苍白的面容,看去犹如修罗嗜血一般可怖。苏寂愣愣地掏出自己的白色巾帕将那血迹擦干,而后……而后她还能做些什么?

啊——对,她还可以渡气!

虽然元气未复,一点真气她还是拿得出来的。盘腿坐在云止身后,闭目静心,默念心诀,双掌翻飞抵在云止后心,将自己的真气缓缓渡了过去。云止的面容渐渐回复了一些血色,然而除此之外,与前无异。

而当她终于气力不支地撤掌,和尚的身子却仍一动不动。

他这是死了么?

苏寂见过许多死人,而对于眼前这一具,她却不能肯定。

尽管他是死于阎摩罗的毒,而阎摩罗给他下毒是为了要她回去……她的手忽然握紧了剑柄:阎摩罗的目的还未达到,和尚怎可能就此便死?

说不定这只是第二重毒发的症状?

可是,他若死了……他若死了,于她当然是极大的方便。她不必再为了替他求药而去襄阳城见公子,而可以自己一走了之,从此之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是么?

以她的脾性,实在应该再在他胸口加上一剑,让这个拖累自己的傻和尚货真价实地死掉才对。

对着这副冰冷的躯体,她是真的很严肃地思考到了这个可能。

和尚双目紧闭,肌肤白皙中泛着郁郁之色,光头上的六点戒疤整整齐齐,手指还紧紧地攥着念珠。乍然望去,还真是宝相庄严的虔敬佛徒。然而苏寂却只想笑,看你傻和尚信佛祖信了一辈子,那佛祖可有什么时候真来救你了?不过是满嘴空话地骗你安心,你还偏信了,真是活该。

在湖边静静坐了一会,心中千头万绪,终不得解,只将一腔怨气都推在这半死不活的傻和尚身上。她只是想:你若不是这么傻,我怎么会被你拖累?至于和尚到底傻在哪里,她却根本说不上来。

日头微斜时分,腹中饥饿愈来愈明显。她终于是轻轻叹了口气,低身将和尚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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