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新开张,又请了三个大厨,五个小工,千灯客栈的生意越来越红火。
在他们店里有达官贵人喝竹叶青桃花酿吃药膳,也有普通赶路人喝本地产的小米酒配小菜。
如意却越来越觉得困惑。每隔三个月半夜里就会有人送蜂蜜,桃花酿,竹叶青,茶叶,药材等,掌柜的就会半夜里等在那收货。绯色呢,成天客栈里面什么都不管,每天吃吃睡睡,有人求诊就出门去给人治病。所有人,都知道绯色主子都治不好的病,便是没救了,是本地出名的神医。绯色也怪,有时漫天要价,有时分文不取,而且还理直气壮,说好人就不要钱,坏人就让他破产。还好,绯色不管客栈,要不这客栈非得黄了不可。可绯色怎么知道人家是坏人还是好人呢?
如意忍不住把这些事和姐姐一说。“如意,我看绯色主子是对你太好了,她是主子,对我们的恩比天大,你不想着报恩,尽想着管主子闲事。”
恩,想想也对,绯色本来就不正常,要不怎么会花那么大价钱买她姐俩,还帮着她们抚养弟弟,好吃好喝好穿的供着,还让弟弟去读书。恩,要努力报答主子,如意加紧的甜笑着招呼着客人。
就这样相安无事了好几年,如意嫁人了,嫁给了店里的大厨。大厨每天笑眯眯的也很是疼媳妇。吉祥却始终未嫁。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进客栈时,绯色就坐在柜台里喝水。竹掌柜很淡定的问:“老板,要不给您来壶茶?您是想喝什么茶?”
“茶是茶,水是水,茶非茶,水非水,茶是水,水亦是茶。”绯色看见小二眼里的不耻,他肯定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没有慧根啊。
小二想的却是这个神莫不是在客栈里,被凡间烟火熏傻了吧。他本是天界的槐树小仙,却被竹秀仙君拉到凡界做了个小二,无语问苍天啊。
“没办法,年纪大了,人罗嗦了。”绯色希望能给自己找回点面子。
午后,睡不着又无聊。绯色搬来古筝坐在后院里弹琴。绯色的美是让世间万物相形失色,是那种超越了性别,会颠倒众生,有种令人为之疯狂的感觉。曼妙歌喉,如天外来声。竹秀静静靠在院前欣赏。
“流云过,风轻扬,一树梨花压海棠。
谁在林间月下吹那一枝梅花落,
尘满面,鬓如霜,似是对面应不识。
南柯一梦笑红颜。
谁在月下摘那白梨花,
美人如花花似泪。
梨花纷飞,我心依旧,
但愿来生年年岁岁能相见。
绯色唱得云淡风轻,词义她不懂,只是以前总听大师兄坐在梨树下清唱,唱的次数多了,她也就记住了。
“有什么不开心的吗?”不知为何,从第一次见到绯色,竹秀就感觉自己认识了她好似千百年般。她开心,他就开心。她难过,他亦不高兴。
“如何让心不再感到孤单?”绯色如夜空般的眼眸看向竹秀。
“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而残缺的,多数带着这种残缺度过一生,只因与能使它圆满的另一半相遇时,不是疏忽错过就是已失去拥有它的资格。”
“世间为什么有那么多遗憾?”
“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即遗憾,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你也不会快乐。”
“如果遇到想爱的人,却又怕不能把握怎么办?”
“留世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莫问是劫还是缘。”
“谢谢你。”绯色笑了。不知道多久了,她总会无意识想起龙斌,他的一颦一笑深深印在她的心里,在凡界看见与他相似的背影,总会忍不住绕到前方去一看。
“不客气,最近新上映了个皮影戏,你我前去一看可好?”
“好啊。”绯色来了精神,一扫之前的颓废样子。
看皮影戏的人颇多,一路上将绯色挤得东倒西歪。
“小心些。”竹秀拽住差点跌倒的绯色,一手搂着绯色,一手隔开人群,挤到前面。皮影戏演的是什么,绯色没有注意到,她的注意力全在竹秀搁在腰间的手上。好不容易待到皮影戏演完,绯色与竹秀相携离开。
竹秀松开放于绯色腰间的手,改为握住绯色的小手。绯色不愿,轻轻挣开。
“我想我喜欢龙斌。”绯色回头冲竹秀一笑,刹那间风华绝代。遁地而行,绯色心知,自己对龙斌难以忘怀,连与别人牵手也充满愧疚。心里不愿,自是勉强不得。
看这绯色的背影,竹秀轻声低语。“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只为你从桥上走过;受五百年雨打,只为你看我一眼;受五百年日晒,只为你瞬间的触摸。”在说出口时,竹秀亦惊了,他对绯色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已如此深了。一开始,他只是觉得这个小神很有意思,后来是慢慢被绯色的善良打动。现在,他知道自己已是万劫不复了,他居然因为绯色爱着别人而心痛。
(我愿化身石桥这个出自佛教四大经典故事《千年等待》,我是看了电影剑雨得知的。)
回到客栈,俩人如故,要说有什么不同,只能说绯色若有若无的在躲避竹秀。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江 城子苏轼
“这诗作不错,是谁的大作?”竹秀看着莫名悲伤的绯色,想要出言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尚不清楚,以前大师兄总喜欢看这些,我也跟着看了不少。这首诗作我很喜欢,便背下来了。”绯色想起了龙斌,笑容逐渐黯淡下来。
“绯色主子,药店小伙计说,有人突发了急症,想请您出诊。”吉祥奔进后院,身后跟着神色焦急的药铺小伙计。
“白大夫,请您快去看看吧。张员外可是个大善人,平日里遇上灾荒年,可是经常来城里免费开粥铺施舍灾民的,从未赚过黑心钱。他的粮店向来是价格公道,童叟无欺的。”十三四岁的药铺小伙计搓着手,心知绯色一向是不救坏人的。为恶之人尚算不上坏人的人要请她出手救,必定得倾家荡产的支付巨额医药费。
话说自己每次看见白大夫都会觉得心跳加速,呼吸困难,可请师父把脉看过,却说他没什么毛病。自己该不会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了吧。等着白大夫看完张员外,还得请白大夫看看自个儿。(白虎姓白,所以绯色也姓白,全名白绯色。)
“你莫慌,前面带路,我这就去看看。竹秀,我先走了。吉祥,店里就交给你了。”绯色是知道这个张员外的,平日里开仓赈灾,善事做了不老少,应该是有福报的人,不应有什么恶疾的。想必是不小心,误食了什么东西导致的疾病吧。
吉祥很是无语,很想告诉绯色,店里有没有她其实都是一样。反倒是她出现在店里,客人们都顾不上吃饭喝酒了,光忙着看她了,多少还是影响酒钱收入的。不过有绯色这个活招牌,对店里的生意倒是不错的,有人专门慕名前来一看这位女神医,活神仙。绯色美的像仙女,有种跨越了性别年龄的神圣美感,美却又不让人起亵渎之心。虽说掌柜竹秀也是极美的,但是他给人的感觉,虚无缈缥,好似仙人一般,难以接近;不像绯色,平易近人,亲切和蔼。
一个平易近人的女老板,配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男掌柜,不知他俩何时才能走至一处。竹秀对绯色的好,大家都看在眼里。可是又都心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似乎一会儿得下雨了,我看我得去接一下绯色,她似是没有带伞。”竹秀说道,他对绯色是事无巨细的关心着,可是绯色却总是在回避着,私下里极少与他接触,堪称避他如蛇蝎也不为过。
“不会吧。”吉祥看着艳阳高照的天,怎么看也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
“六月的天,娃娃的脸,那是说变就变的。”竹秀轻笑。
“那您是怎么会看出天要下雨呢?”吉祥喜欢竹秀,却把这份喜欢偷偷藏在心里,连妹妹如意都一并瞒着,这是她准备带到棺材里的秘密,竹秀太优秀,只有同样优秀的绯色才能配得上。自己一残花败柳想想已是罪过了,又岂敢奢望。
“其实也简单,看动物就明白了。蚂蚁会搬家,未免被水淹没,会在下雨前离开洞里,逃之夭夭。而因为气压降低,水里氧气减少,小鱼儿也会浮出水面呼吸的。”最重要的是竹秀看见螭吻在云中行云布雨了,这点却是不能说的。
“咦,是真的呢。”吉祥看着小蚂蚁成群结队的从洞里爬出,离开蚁穴。水缸里的小鱼也都浮出了水面,长着鱼嘴一开一合的。
“要敬畏自然,否则自然之力之大得可以毁灭一切。”竹秀暗自感叹,如此鲜活的生命还未怒放,怕是就要结束了。天命不可违啊。
“您懂得可真多。”看着竹秀悲悯的目光,吉祥以为竹秀是可怜她的身世遭遇,怜悯与自己,并未多想。
“我去送伞给绯色了。”竹秀眼看着螭吻的云就快要布好了,天也缓慢阴沉下来。
“路上小心。”完全曲解了竹秀意思的吉祥更为唾弃自己,自己活着只是为了报答绯色的恩情,这残花败柳之身,竟是存了不该有的念想,竹秀是绯色的,不能存非分之想。但是想归想,难过归难过,每天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苦苦压抑自己的感情,无人可以诉说。每日吉祥活得都是艰难的,度日如年,死对于吉祥来说,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这厢,绯色和小伙计刚走出门复又返回。“你怎么不早说是在城外,我们走着去可是远着呢,得半天功夫。还是骑马去快一些。”
“可是我不会骑马。”小伙计羞红了脸。
“无妨,我骑马带着你。”绯色走至马房,牵出自己的汗血宝马,先将小伙计扶上马背,自己紧跟在其身后落座。
这汗血宝马是她俩年前无意间在战场之上,救了一大将军,得将军赏识,所送的汗血宝马。一将功成万骨枯,将军虽是保家卫国,但是杀戮却太多,很难得善终。绯色心知自己救得了他一时,救不了他一世,毕竟天命不可违。这名将军早在一年多前,忽染暴病身亡。死的突然,没什么痛苦,等绯色得信匆忙赶至时,早已咽气多时。
“哎。”摇摇头,绯色叹了口气,人的生命就是如此脆弱。
“您叹气是所谓何事?”小伙计不解。
“没什么。”绯色突然策马狂奔,吓的小伙计急忙后仰,差点没把绯色挤掉马背。
“放轻松,睁开眼,别紧张。”绯色坐好,安抚着小伙计。要不是带着她,绯色可以纵马跑得更快。
街上的行人看着绯色骑术精湛的街头纵马,并无怪罪之意,纷纷避让。他们都知道,平日里若没有急病患者,白神医是断然不会如此惊扰大家的。
“这是谁啊?如此狂妄,当街纵马,也不怕伤了人。”一外地客商匆忙躲避着,差点被绯色撞到,十分气愤。
边上一卖水果的小贩子一边扶着被外地客商碰翻的筐子,一手捡着四处滚落的水果,一边好脾气的回答客商。“骑马的女子是白神医,身前的是崔记药铺的小伙计。”
“这女子是神医?怕是沽名钓誉之辈吧。如此冒失,也能医治好病人?”客商不信,一女子能有多大本事?何况还如此年轻。说话间,客商也弯下身子,帮小贩收着滚落四处的水果,毕竟是自己不小心碰翻的,虽然责任不在自己身上。若小贩勒索赔钱,自己也定不会允的。
“少年郎,可不许你如此诋毁我们白神医。这以前我有老寒腿的毛病,一到冬天就疼的不行,多亏了这白神医,送我了几剂汤药,又做了数十副膏药给我,彻底治好了我的老寒腿。治好了病,要给她钱,她偏又分文不取,那可是我们的活神仙,大善人。她当街纵马,必是有人得了急症,要不然,她是断然不会这样着急赶路的。”卖菜的大婶有点生气了,她可是见不得有人说白神医半点不是的。
“可惜了我的水果,怕是卖不出去了。”胖胖的小贩嘴里虽然这么说,脸上却还是一副笑模样。
“没事,我买你几个回家给孙子吃。”大婶说着掏出了十几文钱。
“别别,大婶,反正卖不出去了,你多拿点回家给孩子们吃吧。钱就免了。”胖小贩很是憨厚。
“你要攒钱娶媳妇的,不容易,老婆子我可不好白要你的。”大婶硬是把钱塞进胖小贩手里。
“呵呵,还能吃,我正好要买水果,给你钱。”
“我也买你点。”
“我正巧也想吃水果,喏,你看这些钱够不?”路上的行人见状,纷纷掏钱买起了水果,一会儿胖小贩的水果竟被抢购一空了,所得的钱竟比平时多出了几倍不止。
“大家给多了。”胖小贩看着逐渐散去的众人,湿了眼眶。
“这就算是我们对白神医的一点心意,毕竟因她,你的水果才会有损伤。”一个老奶奶颤巍巍的边走边拿起最后一个桃子,走近小贩给了五文钱。
“老奶奶钱太多了,这个桃子一文钱一个。”小贩子把四文钱给了老奶奶。
“呵呵,好孩子,收着吧,我这点算什么,这些年,白神医给乡里乡亲看病,向来是分文不取的,这是我对她的心意,你就收着吧。”
“是啊,小胖,你就收着吧。这是大家的心意。”卖菜大婶瞥了外地客商一眼。心想,这讨厌鬼怎么还不走?
“老奶奶,白神医也治好了俺爹的肺痨,没要一文钱,自己掏钱从药铺买药熬好了给俺们送去,这钱俺不能要啊,这桃子送给您吃吧。”小贩子把钱塞回给老奶奶,老奶奶也未推脱,只是含笑离开。
“大婶,今天赚了不少钱,俺准备去白神医店里买点小米酒回家给俺爹喝,也算是帮衬白神医的生意吧。不过俺钱少,买不起好的。希望神医不嫌弃俺。”胖小贩收拾好摊子,准备去千灯客栈。
“你放心,对待咱们,神医店里的人也是极好的,不会嫌弃的。你去帮我家老头子也捎点来。”卖菜的大婶递过去一两银子和一个酒壶。
“好嘞,俺走了。”
“我也去看看,那神医还开了个客栈?”外地客商心想,这白神医既然这么神,自己娘的肺痨是不是也有救了,他此次来本地就是听说此地有位神医能治好肺痨。
“是啊,要是不开这家客栈,神医怕也是没钱给俺们赠医施药的。”胖小贩从不相信那些恶人所说的,什么白神医吃人不吐骨头,治个病要倾家荡产的。白神医明明是给人看病分文不收不说,看见家里困难的,不但自己掏钱买药,还会送些补品的。别人不说,就说自己爹,与白神医非亲非故的,白神医看他家里困难,非但给他们买药熬好送去,还硬是给爹了两颗老山参补身子。自己欠了白神医这么大恩情真不知怎么还。
“这神医真能治好肺痨?”外地客商很是疑惑,看那策马狂奔的样子应是极其年轻的女子啊。
“呵呵,能的。什么病俺们白神医治不了啊,就是将死之人,俺们白神医也能三服药救活。俺亲眼见的,本来俺就要为俺爹准备后事了,白神医正巧路过,进来讨口水喝。听了此事,二话不说的就去给俺爹开药治病,第一副药俺爹吃下去,就能开口说话了;第二幅吃下去,俺爹就不咳嗽了;第三幅药下去,俺爹就能下地了。现在五年了,俺爹天天和我一起种果树,身体很是硬朗呢。”
“真的?”外地客商有些信服了。
“俺骗你做什么?你去十里八乡问问,提起白神医来,哪个不是说她医术高明,心地好的。”胖小贩提起绯色来就满心感激,滔滔不绝的说着绯色的种种善举。
外地客商静静听着,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