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健说得半点儿不错,胡春岩第二天一去金碧辉煌上班,就被领班叫过去了。
“李少把你包下来了。”领班拿出一张卡,“每个月五万,先付三个月的。你就跟着那位左先生,不用过来上班了。不过——包多久就是左先生说了算了。”本来胡春岩只签了一个月的合同,如果合同到期不愿意干了直接可以走人,现在就不行了。
想到这里,领班倒觉得怪有点不好意思的。她在这里呆了四年了,看人很准,瞧得出来胡春岩并不是个愿意出来卖的,现在不但要卖了,还得卖很长时间,倒真是有点对不住他:“我看左先生还是挺喜欢你的,你别惹着他。李少——不是你惹得起的。”
“知道了。”胡春岩接过卡,想到家里那位二级理事,不由得有种要掉毛的预感。
一路又回到妖怪公寓,胡春岩刚进院子,就看见白萝卜在前面低着头又不看路地往里走,顿时高兴起来:“萝卜!”
白萝卜一个哆嗦,噌地变成了一只兔子,拔腿就跑。但是胡春岩比他还快,嗖地变回了原形,两个纵跳就把白萝卜扑在爪下,张嘴叼住了他后颈,得意洋洋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跑啊,你跑啊?”
“我,我有安全证……”白萝卜哆嗦得跟风中秋叶一样,险些就要哭出来。其实他也知道,妖怪公寓里的妖怪不会弄死他,但他就是害怕。一只兔子,对着一只天敌狐狸,怎么可能不怕呢。
胡春岩差点笑得松了嘴,连忙又忍住,叼着白萝卜的后颈把他叼起来,一边往楼梯上走,一边含糊地吓唬他:“回去做个麻辣兔丁。”
“你,你能吃辣吗?”白萝卜哭唧唧地反驳。
胡春岩顿时怒了:“红烧了你!”
白萝卜哭着乱踢乱踹,胡春岩伸长脖子和嘴巴把他叼远点,免得被蹬上——兔子急了蹬人也很疼的——一边哼着小曲儿往上走。刚走到二楼,就见有人下来了:“你干什么呢?”
胡春岩一张嘴,白萝卜啪哒一声摔在地上:“你——你怎么回来了?”他平常是下午两点过去上班,今天没上班就回来了,现在也就三点,左健怎么可能已经下班了呢?
白萝卜得脱狐口,爬起来就要跑,胡春岩作为一只捕猎动物,本能地一抬爪子就把他又按趴下了。白萝卜一边挣扎一边叫起来:“左队!救命!”
胡春岩又石化了,他怎么就忘记了左健站在眼前呢?精怪之间不允许随意打斗的,虽然不算什么大罪,但也跟人类斗殴一样要被拘留的,如果后果严重还要挨罚甚至降级的。要是左健没在这里,他欺负一下白萝卜啥问题都没有——这满楼上的食肉动物们,哪一个见了白萝卜也会欺负一下的——但是现在左健就站在眼前,他这举动,无疑是明知故犯意同挑衅妖监会理事的权威,罪加一等啊!
左健弯下腰,从胡春岩爪子底下把白萝卜捞走了:“胡春岩,你干什么呢?”语气有几分严肃起来。
白萝卜在他手里抖成一团,忘记了自己是爪子,一个劲地扒着左健的胳膊,把他外衣袖子都扒得断了线,哼哼唧唧:“左队救命……”
胡春岩心头火起:“谁害你命啦!逗你玩玩罢了!”
“是吗?”左健转身把白萝卜放到地上,白萝卜一跳就蹿回自己屋里去了,“恃强凌弱吗?”
胡春岩把雪白的尖牙一龇:“怎么样啊!弱肉强食,这世界就这样儿!你不服气,不服气先管管你们人类好了!”
“《妖怪安全守则》第十条——”
左健还没说完呢,胡春岩就气馁了:“我不过是逗着它玩玩,这楼上谁没玩过啊?再说了,要是害怕,谁让他住妖怪公寓了?”
左健低头看了他一会儿,拔腿往楼下走。胡春岩没听见他的教训,有点儿不大适应,跟着他连蹦带跳地下去:“你去哪儿啊?不对这个时候你应该在上班啊!”
“你不用管。”左健淡淡回答,“李少应该付你钱了吧,那就老实在屋里呆着,我一会儿回来。对了,你把饭做了,我想吃海鲜。”
“什么!”胡春岩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我才不做饭!”
可惜左健没听见他的抗议,自管拔腿走了。胡春岩现在是狐狸,又不能追出大门去,只得悻悻从地上叼起自己的衣服,返回三楼住处。
妖怪公寓这地方也有个不好处,没法儿叫外卖,因为普通人进不来。胡春岩想了半天,拨了个电话号码:“一份双人海鲜套餐,请让56号送餐员送餐。”这个是没有地沟油没有苏丹红的安全食品,更重要的是,56号送餐员能进得来。
大概过了半小时,门铃叮咚一响,胡春岩跑过去把门打开,就听外头一把子纯正的滨海式普通话:“哎哟我的妈,嫩们这什么破地方,上个楼可把我卡踢蹬了!”
胡春岩打开防盗门上的小窗:“喂喂,这是你老家,来好几回了还摔跤,怪谁?今天什么海鲜?”
对方马上转了标准普通话:“双人套餐一份,请签收。”最后一句又转了回去,“有辣嘎啦,红岛的。”
“谁让你们炒辣的啦!”胡春岩顿时怒了。
“嘎啦就得炒辣的,嫩不会吃怪谁?”对方也怒了,“快签单付钱,我还得赶紧回去。”
胡春岩愤怒地瞪着他:“我要投诉你!”一边把钱递了出去。
对方把餐盒递进来,对着他一撇嘴,转头走了。胡春岩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下次我点香辣蟹!”满意地看着对方一个踉跄,从往前从瞬间变成了横行,解恨地关上了门。
其实海鲜套餐里不光有辣炒蛤蜊,还有红烧海参和鲍鱼汁捞饭。胡春岩虽然是最爱吃鸡的,但对于别的美食也颇有鉴赏力,闻了闻那鲜味儿,流着口水坐等左健回来吃饭。
结果这一等就等了四个小时,天黑透了,胡春岩肚子都开始大唱空城计,左健还是没回来。胡春岩很愤怒地自己把有些冷掉的捞饭吃了一些,海鲜一冷就腥了,吃起来不够美味,也只好吃掉。至于热饭么……胡春岩表示天然气灶什么的,离得越远越好。
到了九点,左健终于回来了。他一进门,胡春岩就不由得往后悄悄缩了一下,左健带着一身的怒气,这虎须不撩也罢。
“有饭吗?”左健把领子拉开些,脱下外衣往沙发上一摔,自己也重重坐了下去。
胡春岩把剩下的饭菜拿上来:“有点凉了,你回来太晚了,我就先吃了。”
“帮我热热。”左健烦躁地说,拿起手机要拨号,又扔下了,坐在那里发愣。
胡春岩张嘴想抗议,感觉到左健身上闲人勿近的气场,又不敢吭声,蔫蔫地捧着饭盒去了厨房。
左健在沙发上沉思了一会儿,又站起来走到窗前,拿出一个小型望远镜对着对面大楼仔细看了一会儿,直到肚子咕噜一声大响,才想起来自己的饭进了厨房很久了,提高声音叫了一声:“胡春——”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就听厨房里一声巨响,巨响中夹杂着胡春岩的尖叫,然后一只冒着烟的小狐狸从厨房飞奔而出,一头扎进了沙发底下。
“怎么了?”左健只闻到厨房里一阵焦糊的辣椒味儿,赶紧冲了进去。只见灶上火焰腾腾,连锅里的油都点着了,蹿起半天高的火苗儿,还有着火的油星儿溅了出来在不锈钢台子上闪烁。左健赶紧一手关上天然气灶的阀门,一手拿起锅盖盖住了锅,随即抓块抹布把台子上的油星火点按灭,再揭锅盖看看,里头的火已经熄了,不过里头的东西已经焦黑,冲鼻子还好一股辣椒味儿,呛得他直咳嗽。
把厨房三下两下收拾过,锅里头那些疑似蛤蜊和海参的东西倒进垃圾桶,焦糊一片的锅扔进水池泡上,左健才出来:“人呢?”
没人。客厅没有,左健到两间卧室里看过了仍旧没有,不由得诧异起来,出门了?正琢磨着,隐约听见沙发底下有动静,一低头就闻见一股毛发燎焦的味道,看见两只瞪得滚圆的眼睛,不由得失笑:“你在沙发底下干什么?还不出来。”
胡春岩不但不出来,还往后缩了缩。左健没了耐心,直接掀起沙发把他抓了出来,只见雪白的毛皮上好大一块被燎黄了的地方,幸好没有烧到皮肉,不禁皱眉:“热个饭也能烧成这样,你是白痴啊?谁让你往锅里倒油的?”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胡春岩的气登时全部爆发出来,一口咬在他手腕上,随即想起来还需要用嘴说话,便放开他四爪乱抓,一边尖叫起来:“都怪你!都是你!不是你我做什么饭,开什么火!”
胡春岩打小就怕火。野兽天生就对火有畏惧,即便是出身青丘的狐狸也概莫能外。胡春岩小时候溜出青丘到野外玩,遇上一次放火烧林,差点儿被烧死,所以他对火特别怕得厉害,否则为什么要跟郎一鸣合租房子呢?就是因为他连天然气灶都不敢开。
左健手腕上被他咬出一排深深的牙印,手背上被抓得一道道的血印子,不由得眉头一挑,一手攥住他尾巴倒着提起来,一手捏住了他的嘴巴:“好大胆子!随便攻击人,我看你的安全证该降降级了吧?”
胡春岩恶狠狠地梗着脖子瞪着他。自打遇上左健,他日子就再没好过!刚才被火苗燎过前肢和头顶,虽然没有烧伤皮肉,但也热辣辣地难受,要不是自己跑得快,没准都毁容了!更不用说脖子上还套了个狗脖套,简直是极大的屈辱!
左健低头瞅了一会儿,见小狐狸滚圆的眼睛里渐渐的蓄了泪水,不由得吓了一跳,赶紧把他的嘴松开,放下来抱在手里:“哎,你哭什么!都多大了还哭,丢不丢人哪?”
“谁他-妈是人啦!好稀罕么!”胡春岩长这么大,实在还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愤愤地伸出爪子又狠挠了左健一下,“还教训我恃强凌弱?你他-妈不就是个二级理事吗?人天生就比妖怪尊贵是怎么着?稀罕到你们人的地盘上来么?要不是现在城市扩张,森林缩小,谁愿意来跟你们混在一块儿过啊!你算什么东西啊!要不是有个二级理事证,谁甩你啊!”
“行了行了——”左健被他挠得龇牙咧嘴,“我说你够了啊,满嘴的脏话,青丘出来的就是这教养?”
胡春岩打了个嗝儿,下面的话咽回去了。没错,他的父母一向很注重他的教养,什么“他-妈的”之类的脏话,要是被父母听见会直接给他一爪子把他抽到半里路以外去。
“好了好了。”左健抱着炸毛的狐狸在沙发上坐下,把他放在腿上捋毛,“我道歉,今天不该让你去热饭的,好不好?不过你怎么会这么怕火?我知道精怪都怕火,但你都在城市里生活这么多年了,煤气灶总会用的吧?”
胡春岩愤怒地用后爪又蹬了他一下,左健赶紧抓住他的腿:“你把我衣服都抓烂了!好了好了,没事了,你这不是也没伤着吗?厨房我也收拾了,以后不用你做饭就是了。”
“我毛都燎黄了!”胡春岩一向对自己雪白顺滑的毛皮很是骄傲。他父母都是九尾狐,偏偏他生下来只有一条尾巴,唯一可以得意的就是毛色。就连天生的九尾白狐都没他白,更不必说他父母一个是草黄色的,一个是沙红色的。
“剪了去就好了,没几天就长出来了。”左健继续捋着他背上的毛安抚,“要不然去染染色吧,染成棕黄色就看不出来了。”
胡春岩在剪成秃子与染成黄色之间犹豫了半天,选择了后者:“你出钱!”要是真剪成斑秃狐,那就真没脸见人了,何况他这长相,剃个小平头也没法看啊。
“行,我出钱。”左健痛快地答应了,“不过,是去理发店呢,还是去宠物医院?哪个比较便宜?我是穷人。”
“呸!”胡春岩并不买帐,“四川左家出来的,还说自己是穷人?”左家虽然没有张家和钟家有钱,但也是五大天师世家之一,烂船还有三斤钉呢。
左健笑笑,从头顶给他捋毛直捋到尾巴,“左家又不富,再说了,我真是没钱。”
胡春岩被他顺毛顺得渐渐舒服起来,趴着不动弹了,只把尾巴竖起来不时地摆动一下,表示自己并没有被他的捋毛战术收服:“骗谁呢?别欺负我没常识。你们左家这些年出的几个比较有名的天师都是嫡系,左家分的家产也少不了,还没染发的钱?”
左健只笑笑,没说话。胡春岩反而起了好奇心,拿爪子捅捅他:“喂,说话啊,你是左家嫡系的吧?”
左健沉吟了一下,点点头:“长房子孙。”
“切!”胡春岩对他一龇牙,“那还说没钱!”
“真没有,都被我爸花光了。”左健无奈地说,神色间有几分伤感。
胡春岩最喜欢捅人的痛处,看见左健这样儿,一骨碌爬起来,十分兴奋地问:“怎么花光的?”
左健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无奈地回答:“他吸毒,吸得我妈跟他离了婚,吸光了家产,最后把自己吸死了。”
“所以你就当了缉毒警?”胡春岩自觉这个痛处捅得不大厚道,耷拉下耳朵趴回去,“对不起啊,我不该问的。”
左健笑了笑:“没关系,这是事实,没什么不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