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白乐波啊。”左健自然地回答,“我住他那儿就成,只是楼层稍微低一点,倒不是很影响监视。”
胡春岩忽然觉得不怎么痛快:“你本来不会是打算住在萝卜那儿吧?”
“是的啊。”左健笑笑,“只是没想到会在金碧辉煌碰见你。”
胡春岩的脸瞬间拉长了。这种感觉很是微妙,你吃了苦遭了罪,然后突然发现这些事本来根本不该是你遇到的,这股子憋气劲儿啊……
“那你干吗拉着我?干吗拿绳子套我?干吗拎我尾巴?干吗害我被火烧?”胡春岩后背上的毛全炸了起来,愤怒莫名,身上散发出来的妖力已经让屋里空气加速流动,起了微微的风。
“嘿,冷静!”左健倒被他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胡春岩越想越气。好啊!敢情你把我折腾了一通,欺负完了使唤完了,好容易才做一顿饭呢,就想跑啦?
“嘿,你干什么!”左健本在防着胡春岩使用妖力,却没想到这疯狐狸噌一下蹦起来,朝着他头上就扑,四只爪子没头没脑地盖下来,完全是泼妇式的打架法。毕竟人只有两只手,从数量上就处于劣势,等左健好容易把胡春岩压倒在身下,手上已经被挠出了好几道血口子,连脸上都挨了一道,好在没见血。
“你发什么疯呢!”左健也有点火了,“《妖怪安全守则》是怎么说的?你安全证想降级了是不是?”
胡春岩冲着他耳朵尖叫:“凭什么降级!守则上说不许擅用妖力攻击人,我用妖力了吗?我用了吗?”
左健倒被他问住了。胡春岩确实没用妖力,他用的完全就是兽类的本能,就是上爪子挠啊!
“那你到底发什么疯啊?我不是已经保证了,你不愿意做的话我不会强迫你吗?”左健很无奈,天师不好当啊,遇见厉害的精怪,收伏起来有危险,遇见这种不厉害的,还得小心着不能下手过重,最后的结果就是自己被挠一脸花……最主要的是,他还没想明白胡春岩在发什么疯,怎么连眼睛都红了,他干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啦?
“你!你莫名其妙的跑来找我麻烦,现在麻烦也找啦,你拍拍屁股想滚蛋啦!”胡春岩放开嗓子大吼,“你混蛋!天师了不起啊!妖监会了不起啊!二级理事了不起啊!”
左健被他叫得耳朵嗡嗡响,又腾不出手来捂住,只好一侧头,把一边耳朵贴在胡春岩肚子上,好歹先救出一只耳朵来,苦笑道:“我没说有什么了不起啊,你要是还记恨做饭那事儿,我不是给你道歉了吗?”
胡春岩肚子上贴着温暖的半张脸,火气好像小了一些:“道歉就算完了吗?我也烧你一下再道歉行吗?”
“那你想怎么样呢?”左健跟妖怪打交道不算太多,还真是从来没遇到过胡春岩这样的。一部分妖怪类似于白萝卜那种,对天师有本能的畏惧,见了他都是毕恭毕敬的。另一部分则是抱着天生的敌意和冷漠,最好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即便必须打交道也是冷冷地一点头。可是像胡春岩这样儿——说他遵纪守法,他时常的要打打擦边球;说他胡作非为,他又不出大格儿;你严厉一点他就缩一缩,你和气一点他就炸个毛,简直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想起一出是一出,真是教人穷于应付。
胡春岩转了转眼珠子:“给我做饭赔罪!”
还赔罪……左健真是对这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狐狸没有办法:“我不是给你做过一顿了吗?”你还吃了一大碗呢!
“一顿饭就能赔偿我的毛皮了吗?”胡春岩一翻眼睛,“就是九尾白狐都没有我的毛皮白,现在燎成这样,让人看见怎么办?我都没脸出门了!”
“我说——”左健忍不住了,“你不是应该因为你出身青丘却怕火怕成那样而没脸出门吗?”
“你!”胡春岩恼羞成怒,“你胡说!我是兽妖,怕火是正常的!”
“九尾狐族跟人类通婚已经不是一代两代了,应该比普通兽妖对火的畏惧小很多才对吧?”
“你胡说!”胡春岩理屈词穷,“反正你不准走!至少再给我做一百顿饭赔罪!”
左健终于明白了一点儿:“你的意思是说,不让我去小白那边住?”
“当然了!”
左健无语地看着他:“那你直说不就是了?我说要过去住也是怕你不相信我不是吗?你直说就让我住这儿不就完了?何至于发这样的疯?”还把我挠个一脸花。
胡春岩瞪着他:“谁喜欢让你住这儿啦?我是为了让你给我做饭!”
左健实在是哭笑不得:“好好好,我做饭就是了。”放开胡春岩,摸了摸脸颊上那道已经肿起来的红痕,“你下次有话好好说,怎么动不动就挠人呢?你看你给来这一道,我怎么出去见人?”
胡春岩得意地摇着尾巴:“活该!谁让你欺负人来着!”
左健恨得回手往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我真当初就该直接找小白,至少他不会挠我。”
胡春岩又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知道兔子不挠人?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被他蹬一下也够你受的。”想起一件事,爬起来跳到他腿上,“你早就认识萝卜了?”
“两三年吧……”左健想了想,“那时候我刚当上理事,半年多了还没给一个妖怪做过监管或者评估,自己也觉得有点白顶了个名头不干事。后来在云南那边遇见他——当时他还没安全证呢,整天躲躲闪闪的当小偷,也怪可怜的。”
胡春岩撇撇嘴:“那是他笨!当小偷我看他也当不好。”
左健失笑:“这倒是真的。他就仗着腿快,被人发现了就跑,一般没人追得上他。实在不行了还可以往林子里一钻变成兔子。我看这也不是个事,就给他发了个二级安全证。”
“凭什么呀——”胡春岩泛酸了,“看着可怜就发证啊?怎么都没人可怜我们呢?”
“你还要怎么样啊?”左健在他脑袋上胡噜了一把,“出身青丘,一化形就自动持有二级安全证,血统再好一点的,化形之后只要安分守己有正当工作,就可以申请一级安全证了。比起那些野路子的精怪不知强到哪里去了,你还不满意哪?”
“那你怎么知道萝卜就没害过人哪?他不是小偷嘛。”
“小偷算是无业,他可是没害过人性命。”胡春岩身上的毛像丝绸一样顺滑,还比丝绸更多了一种厚软的感觉,左健忍不住又摸了摸,“一只兔子,能害什么人?真要能害人,他何至于胆小成那样儿!我听他说,他连化形都是稀里糊涂的,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成了人身,差点没把他吓死。”
“怎么会怎么会?”胡春岩爱听精怪们的八卦,眼睛亮亮地抬着头蹲坐在左健腿上,“一般自己修炼到能化形的时候心里也该有数了,怎么会吓着自己呢?是因为他化形特别丑吗?难道他现在的模样是假的吗?”精怪们把第一次化形出来的人形做为“真形”,虽然很多精怪都可以再变幻成别的模样,但是“真形”以外的形象即使变得再漂亮,精怪们也是不承认的。
左健捋着他的毛笑了:“那倒不是,只是他根本那时候还不懂修炼,就是一只懵懂的兔子罢了。是因为喝了千年参精的洗澡水,才添了五百年修行化为人形的。”
胡春岩瞪大了眼睛:“他运气太好了吧!”
“是啊。”左健好笑地摇了摇头,“他说是千年参精的洗澡水,不过我怀疑那参精可能是伤了根须,水里应该还含有参液,否则光是洗澡水增不了五百年修行。就因为根本没经过修炼就化形了,所以他胆子小得很,什么也不懂。”
胡春岩皱皱鼻子:“怪不得那么呆,只要我们一吓唬他,他就只会喊‘我有安全证’!”他惟妙惟肖地学着白萝卜的惊呼,逗得左健也笑了起来:“以后少欺负他吧。你们这些妖怪啊——算了,回头我给他找份工作,让他少回妖怪公寓来住,免得哪天被吓坏了也麻烦。”
胡春岩忽然冒了坏水儿:“要不然,让他也去金碧辉煌?他可以穿那些女侍应的兔子服,到时候连假尾巴都不需要了。”
“你就坏吧!”左健揪了揪他的尾巴,把他放到床上,自己往洗手间走,拿凉水去洗脸上手上的抓伤,“他胆子小,再吓得直接在那些客人面前变了身,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胡春岩斜眼看看他手上凝固的血渍,心里稍微有点儿内疚,跑回自己卧室变回人形,穿上衣服拿了药箱出来:“给你碘酒擦擦吧。”顿了一下,小声问,“要不要去打狂犬疫苗?”
“你有狂犬病吗?”左健笑起来,拿碘酒处理了一下伤口,贴了几条创可贴,“不用打疫苗了,倒是哪天可以带你去宠物医院打个疫苗。”
胡春岩顿时又要炸了:“我不去!”当初他在动物园混吃喝的那段日子,那什么皇家动物园也时常来给动物做防疫,挨过一针以后他就再不肯挨第二针了。可是整个动物园里就他的毛皮最白,想不让人认出来都难,没办法他只好在某天打开铁笼子,装了个“走失”就放弃了那个有上等小牛肉吃,有人帮洗澡的好地方。
左健也只是说说而已,谁会傻到带一只青丘狐狸去打疫苗呢。把药箱收起来,随口笑道:“怕打针?那倒好了,我给小白找个医院的工作,省得你去闹他。”
小白小白,叫得倒怪亲的呢。胡春岩撇撇嘴:“医院?他胆子那么小敢去医院吗?医院有鬼!”说完,张嘴吐舌做了个鬼脸。
左健顺手揉了揉他染成棕黄色的头发:“鬼有什么好怕的,他都活了几百年了,难道还没见过鬼吗?”
胡春岩一想也是,不由得泄了气,蔫蔫地拎着药箱回屋去了。左健看着他好笑:“要不然你跟我一块儿去?最后再欺负欺负他?”
这话胡春岩喜欢,而左健也说话算话,第三天就把白萝卜叫出来了,三人一起打了辆的士。
跟一只狐狸一起呆在密闭空间里,真是对白萝卜的一大考验。还好左健让胡春岩坐在副驾上,自己带着他坐后座,否则难保这兔子不在车开到一半的时候猛然从车窗里逃出去。
去的地方是一家私人诊所,不大,但里头装潢精致,来往的小护士身上的工作服都是收腰型的,头上戴着船形帽,面带笑容,看着十分养眼。
白萝卜一到这里腿就软了,结巴着紧跟在左健身后:“左队,那,那边有个——”
胡春岩瞄了一眼,那边角落里确实有个黑影,躲在一棵盆栽后面,正向外偷窥。
“不过是个执念罢了,过几天就散了。”左健一手领了一个,“这诊所技术很不错,基本上没有冤死鬼,不用害怕。”
“左健?”迎面走来的一个医生微笑着跟他打招呼,“来得挺早。”
“宁远。”左健也点头,把白萝卜拉到前面,“这就是我说那孩子。小白,这位是方宁远方院长,快叫人。”
“方,方院长。”白萝卜结结巴巴,眼睛四处乱看,看看旁边的病房里会不会突然晃出一只鬼来。
“是方副院长。”方宁远笑着纠正,“虽然院长不在国内,但叫起来不好听。你是小白,出来勤工俭学的吧?”
“不——”白萝卜刚蹦出一个字就被左健接过了话头:“没上学,无业游民。我就想着给他找份固定工作,也让他安下心来学学跟别人打交道——胆子小得不行,连个囫囵话都说不清楚。”
方宁远上下打量一下白萝卜,点点头:“那好,你就在诊所里打扫卫生吧,这个工作也不需要跟人说什么话,等你适应了一点,我再给你换个别的工作,慢慢来,好吗?”
方宁远虽然穿着一身严肃的白色,但人长得端正,说话声音也温和,脸上还一直带着笑容,让人看了就觉得亲切。白萝卜那小胆儿这会也稍微安定了一点儿,怯怯地点了点头:“谢谢方副院长。”
“那好。”方宁远叫了一个小护士过来,“这是小白,新来的护工,打扫卫生的。你带他去换件工作服,告诉他怎么做。”
白萝卜长得瘦小白净,又有一张小圆脸儿和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看起来就像十七八岁的高中学生,穿了一件宽大的草绿色T恤,胸前有个流氓兔。小护士看见他这样儿,顿时母性大发,亲热地拉起他的手:“走,姐姐带你去换工作服。”
姐姐——胡春岩躲在左健身后做呕吐状。白萝卜做那小护士十辈八辈的祖爷爷说不定都够了,还姐姐呢……
左健警告地捏了一下他的手,方宁远已经看见了:“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
“不是。”左健笑笑,“他对消毒水味道比较敏感。那,你忙,我就不打扰了,看你这眼睛都抠进去了,也得注意点身体,别忙起来就不吃饭了。”
方宁远一边往外送他们,一边苦笑:“你也知道,做医生的哪还有定时三餐这种事呢?你也别说我,你做警察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都笑起来,在诊所门口分了手。走到马路上,左健才又捏了一下胡春岩:“刚才你干什么呢!”
“就看不惯萝卜装嫩而已。”胡春岩撇撇嘴,“一个几百年的老萝卜了,还管人家小护士叫姐姐——呕!”
左健哭笑不得:“你还不是一样?”
胡春岩才不承认自己跟白萝卜一样呢:“那个方副院长是你朋友?”
“是我高中同学。”左健刚说了一句,腰间手机响了一下,来了一条短信。他打开来看了一眼,冷冷一笑删掉了,“你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去干吗?”胡春岩巴着他不放,“我也去。”
“你不是不愿意搅进来吗?”
“我现在反悔了!”胡春岩死拽着他不放,“你给我做饭吃,我就勉强帮帮你吧,不然拿着人家包月的钱也不好意思。互惠互助嘛。”
左健实在拿他没辙:“行吧,那你得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