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拍拍胸口,对揽在臂弯中的女子道:“这婆娘好不凶悍咧!”
话音未落,金丝软鞭已然又如一条金丝毒蛇般攻了过来!
那汉子身子微侧,将怀中的女子掩在右侧,空出左手来对付水不漪的金丝软鞭。
水不漪面上现出一抹冷笑,她倒想看看这汉子有多大的能耐,竟敢空手来对付她这条金丝软鞭——那上面的金丝,其实全是细密的钢刺!
可是眼看鞭梢就要与他的手指相触之时,水不漪才惊讶地看清他手中蓦然多出一双竹筷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汉子手中竹筷一抖一粘,只见他手腕翻飞,三下两下竟然就已将鞭梢紧紧卷在竹筷上,细密的钢刺悉数插入筷身,水不漪待要回撤已然不及——那人膂力过人,一双竹筷变作另一把鞭柄,竟能与她抗衡相持!
水不漪清叱一声,蓦然大力一拽,那双竹筷不堪两股大力的牵扯,“喀嚓”一声从中断为两截!
水不漪早已料到有此变故,竟稳稳地站在原地,软鞭一抖,两截断筷就往汉子面门飞去——可是那汉子反应更为迅速,他手中剩下的两截断筷早已先一步犹如飞镖般往水不漪双目射来!
可是水不漪在挥鞭格开这两支断筷的同时,左手却对她的下属做了个手势。于是四五名紫微教女子便各执兵刃出手,两名对付他怀中揽着的女子,三名分上中下三路攻他右侧,而水不漪甩出的两截断筷则正好阻断了他左侧的退路!
可是那汉子毫不慌乱,他左手一伸,在握住两截断筷的同时,身子向左侧急旋,右脚飞起,足尖正好踢在攻他下盘的女子手腕上,将她手中的单刀踢飞,直袭攻他中盘的女子面门,而他手中的两截断筷则分别飞向另两名女子——此人身手奇快,那几名女子眼花缭乱之际,已然阵脚大乱!
“好俊的身手!”水不漪赞了一声,金丝软鞭已然如毒蛇般探到那躲向这一边的汉子面前!
汉子身形一矮,就从她鞭梢下钻了过去——可是金丝软鞭方向一变,竟直奔他臂弯中的女子而去!
汉子揽住那女子着地滚开,顺势捡了地上一条折裂的桌腿做武器!
水不漪冷哼一声,却不再攻那汉子,软鞭如影随形,而是全部往他臂弯中那女子身上招呼过去!
汉子挥动手中桌腿,与她斗了个旗鼓相当!
“阿吉阿祥,你们守住门口,阿美阿丽,你们守住窗户,别让他伺机逃走!阿娴阿静,杀了这个哑巴女人!”水不漪一鞭紧似一鞭,招招不离那女子周身要害,一边吩咐自己属下,“阿如,你去街心放三颗‘紫炫令’!”
听到“紫炫令”,那汉子怒道:“你们这些紫微教的妖孽,还真是不要脸得紧呢!”——原来,这“紫炫令”可是紫微教护法之间联络或救急时专用的,由此看来,应该还有紫微教的护法就在左近,水不漪这是要搬救兵了!一个水不漪已然不易对付,倘若她再搬来一个比她更厉害的,那自己的处境可就凶险得很了!
那些女子一个个领命而去,水不漪和阿娴阿静的攻势越来越凌厉,而且全都冲着他臂弯中的女子!
汉子武功虽然出众,可是他右臂揽着那女子,只有左手执着半截桌腿对付三个人——这就好像一个人同别人打架时,右手拼命护着一件又沉重又易碎的东西,他左手再厉害,那也难免打了折扣!
等店里的桌椅差不多快被全部打坏了的时候,那汉子也已累得大汗淋漓,可他始终勉力支撑,不肯让人家伤着他怀里的女子一丝一毫——至于他自己,却难免多处挂彩,虽说没有什么重伤,可也已是浑身浴血!
终于,为了不使怀中女子被阿娴斜刺来的一剑伤着,他侧身一闪,不料正好退到门边,于是门旁守着的阿吉趁机挥出一刀,正砍在他背上!若非他闪躲得快,只怕已被劈成了两半,可饶是如此,这一刀也已在他背上划出一道长逾一尺、深约寸许的伤痕,顿时鲜血淋漓!
汉子吸一口气,脚下迟缓一下,就已被水不漪的金丝软鞭卷住了脚踝,拽倒在地上!
阿娴长剑一横,立即就架在了他颈中,而阿静的剑尖亦抵在了他怀中女子的心口!
汉子叹一口气,眼睁睁看着水不漪打个手势,阿美和阿丽便从他臂弯中拽走了那黑瘦的女子。
水不漪走到那女子身前,看着那女子惊恐的眼睛微微一笑,伸手去她耳边摸了一把,笑容便僵在了脸上,只听她“咦”了一声,然后道:“怎么会是这样?”
那汉子大声道:“妖女,俺家娘子不会武功,胆子又小,再说也不曾得罪于你,你有甚事冲俺来就是了!”
“谢轻尘,你不要再装模作样了!你这易容术还当真了得,居然天衣无缝!”水不漪皱眉道。
“谢轻尘?谁是谢轻尘?”那汉子愕然道,“俺叫郭槐树,不叫谢轻尘!”
“郭槐树?”水不漪一怔,不由把脸转向了柳青茶,“茶儿,你看——”
柳青茶勉强撑着过来,仔细看了看那汉子的耳边颈中,然后向水不漪摇摇头道:“水护法,咱们可能果真弄错了——这家伙,似乎真的不是谢轻尘!”
水不漪一脸失望地“哦”了一声,转脸又看了那郭槐树一眼,终于冷冷地道:“不过这家伙也够可恶,害咱们费了这么多功夫!”
说完,她便对阿娴做了一个手势。
“喂,你这是要做甚咧!你——”郭槐树瞪大了眼睛叫道,就看见阿娴会意地点一点头,手中微一用力,长剑便往他颈中抹了下去!
“啊——”
“铮——”
伴着一声惊慌凄厉的惨叫,一串悠长的琴音蓦然飘落楼梯,撞进每个人的耳中心间。
水不漪只觉得自己的心蓦然一慌,手腕就莫名地一软,金丝软鞭竟然都险险脱手掉落地上!等她定神查看发生了什么事时,不由更是大吃一惊——原来阿娴和阿静都已然软倒地上,口吐鲜血,长剑委地,而阿娴握剑的那只手腕上赫然嵌着一枚鲜血淋漓的铜钱!
郭槐树微一愣怔,立即挺身跃起,一把从地上抱起和阿美阿丽倒在一处的妻子,往楼梯口深深一拜:“多谢恩公援手!”
“谢轻尘?!”一眼看到阿娴手腕上的铜钱,水不漪立即咬牙切齿地喝出这个名字来,可是等她抬头往楼梯口上看去时,却不由一怔——那儿并没有叫她切齿痛恨的谢轻尘!只有一个白衣男子坐在楼梯口,正轻轻舒展他修长白皙的十指,开始抚弄面前一把硕大的古琴,把一串仙乐般的琴音洒落下来,飘入每个人耳中心间!
他乌黑的长发、雪白的衣衫,随着琴音翩跹飘飞,仿佛正在云雾之中御风而行,而他的琴音丝丝缕缕,如春风,如清泉,如暖阳,柔柔地撩动每个人的心弦,叫你觉得世间的一切纷争实在没有任何意义,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郭槐树是个粗人,可是这样人间难得几回闻的仙音,却竟然也撩动了他痛悔的记忆:好勇斗狠的自己和那一伙响马激战正酣,喜梅为了保护自己,被一个响马一棍打到头上,醒来后就再也不会说话了……
水不漪怔怔地站在那里,谢轻尘这个可恶的名字,不知何时悄然退出了她的心房,她的眼前浮起的是一片粉红的杏林:杏树下,有着两个酒窝儿的表哥,慢慢闭上了他的眼睛。那个亲手毒死了他的小表妹,却终于发现,自己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报复后的快乐,有的只是锥心的痛悔与不舍!眼泪,终于倾泄而下,她踉踉跄跄转过身,发疯一般地飞奔而去……
琴声什么时候停息的,没有人知道,只是觉得余音一直袅袅地缭绕在梁间,久久不散。
白衣男子一如古琴般醇美悦耳的声音懒洋洋地在余音中悠悠响起:“水护法,既已知道抓错了人,何不得饶人处且饶人呢?”
水不漪回身四顾,才看到店门口已聚满了人,其中也有不少赶来援手的紫微教众。她拭去面上的泪痕,抬起头道:“难得听到裴公子仙韵一曲,也算有幸——郭槐树,算你命好了!裴公子,告辞!”
“水护法,你发‘紫炫令’叫我过来,莫非就是为了聆听裴公子仙韵一曲不成?”一白衣白披风的女子分开众人走进门来,正好拦住了水不漪的去路。
“金护法,我本来以为谢轻尘和越冰莹会在这家店中,所以叫你过来援手,不料却抓错了人。”水不漪颇有些失落地道。
“如此说来,那两人不在这家店里了?”那白虎宫护法金不华问道。
“茶儿搜过了,应该是已然走了!”水不漪道。
“你说那小姑娘受了伤,他们应该走不了太远,现在出城去大约也还追得上!”金不华点点头道,“事不宜迟,走吧!”
紫微教众女一向行动整肃,立时便走得干干净净。
郭槐树走上一步,对着那位裴公子一揖到地:“多谢裴公子援手相救,活命之恩愚夫妇没齿不敢相忘!”
裴公子淡淡一笑,站起身掸掸身上的浮尘,还礼道:“郭兄客气了,些些小事,不足挂齿——方才那位铜钱使作飞镖的高人,才是二位的救命恩人啊!”
郭槐树愕然:“怎么?裴公子的意思是,那枚铜钱不是裴公子所为?”
裴公子微笑着摇摇头,看看门口那些看热闹的人也已基本散净,于是又朗声道:“阁下方才这手功夫,裴某钦佩得紧呢!不知可肯屈尊现身,容裴某攀交一二?”
就听身后有人轻叹一声,道:“裴兄此话可是折杀小弟了——其实,十年来,江湖上小弟最仰慕的人就是兄台了!”
裴公子缓缓回过身去,就看到那人蓝衣白靴,长身玉立在一间客房门口,身旁怯怯地躲着一个满面病容的素服少女,正是谢轻尘和越冰莹二人。
谢轻尘深施一礼,道:“方才多谢裴兄援手,否则小弟只怕就要连累无辜了!”
裴公子亦欠身还礼道:“客气客气!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在下谢轻尘,这是舍妹越冰莹。”谢轻尘又转向越冰莹道,“莹儿,裴兄是江湖上神仙一般的人物,我仰慕已久,可惜始终缘悭一面,今日真是何其幸运!”
“谢轻尘?”裴公子眼睛一亮,正要说什么——
不料郭槐树那位哑巴妻子喜梅竟蓦然大叫了一声,就扑倒在楼梯下面!
“喜梅——”郭槐树惊得手足无措,忙抢上一步,一把拽住妻子叫道,“你会说话啦?你在说什么?”
喜梅跪在楼梯口,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嘴唇哆嗦得竟是语不成句:“少、少、少爷!小、小少爷!”
“喜梅,你说谁是小少爷?”郭槐树错愕地问道,抬起头往楼上的三个人看去。
不想谢轻尘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喜梅?你是喜梅姑姑?”
喜梅一把推开丈夫,一边跌跌撞撞地往楼梯上爬,一边语无伦次地哽咽道:“是我!少爷,是我!少爷,你居然还活在人世?!老天爷,你、你居然还活着!”
谢轻尘在楼梯口拉了她一把,可是喜梅却一把就紧紧地抱住了他,泣不成声。
众人在谢轻尘的房中坐定,小二沏了一壶好茶来,给每人奉上一杯。
听过众人的叙谈介绍,越冰莹才知道:那位裴公子,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鬼韵狂生”裴羲何,正如谢轻尘所言,那可是江湖上神仙一般的人物。他素来淡泊名利,闲云野鹤一般游山玩水行踪无定,能得以听他仙韵一曲,再攀谈数言,不知是多少江湖人物的梦想。连一向人情冷漠的谢轻尘,也是自出道以来就对他仰慕不已,可是十年来居然都缘悭一面。今日终于得偿夙愿,难怪谢轻尘竟会那么难得的高兴了。
而那位喜梅姑姑,原是落难逃荒昏倒在谢家门口的一个孤女,幸得谢夫人所救,为了报恩,于是就做了谢夫人的贴身丫鬟。当年谢夫人得到消息,知道那位已做了县令的府衙公子要夜访谢府,于是便遣散家人,然后把只有五岁的谢轻尘托付给喜梅,让他们从秘道逃走,而她自己则一把火烧了谢府。喜梅带着谢轻尘连夜出逃,可是出了城门没走多远,就遇上一伙剪径的强盗。一个弱女子,一个幼小的孩子,自然全部落入虎口。强盗们看喜梅年轻秀丽,于是动了淫邪的欲念。喜梅大声呼救,惊动了几个夜行要去城中投宿的贩枣的山东客商,他们赶来救出了险遭强盗欺辱的喜梅。惊魂未定的喜梅谢过众人的救命之恩,却发现强盗们逃跑的时候带走了小少爷。
众人把目光投向谢轻尘,却只看到他落寞的背影。他沉默了一时,方才回过身来,问道:“喜梅姑姑,这些年过得还好么?”
喜梅看一眼郭槐树,满面感激地道:“当日,郭大哥看我孤苦伶仃六神无主,于是把自己的枣儿贱价卖给了同伴,陪我一起去找你——可是,我们找了将近二十年,不想直到今日才得以与少爷重逢!”
“喜梅姑姑,往后莫再叫我少爷了!”谢轻尘轻轻叹息道,“我娘当年一直与你姐妹相称,她没有拿你当过仆佣看待,你也就当我是你的侄儿,叫我小名儿好了!咱们一家人久别重逢,本该高兴的,莫让这些虚礼生分了才好!”
喜梅无言以对,唯有流泪点头,又问道:“那么你呢?这些年在哪里?过得可好?”
“还好!”谢轻尘微笑着点点头,他不愿提起“极乐山庄”那些事情,于是岔开话题道,“喜梅姑姑,不想咱们一别将近二十年,若非你先认出我,又听到郭叔叔叫你的名字,我都没有认出你来!可是,你怎么会一眼就认出我呢?”
喜梅看着他的脸,又流下泪来:“少爷,你不知道,你往那门口一站,活脱脱便是二十年前谢大侠的模样啊!”
谢轻尘笑了:“你怎么还叫我少爷?喜梅姑姑,其实我倒不觉得自己十分像——像他啊!”
“怎么不像?只是,只是眉目之间似乎还要清俊些,有些地方也很像夫人罢了!”喜梅说着,想起谢夫人素日对她的诸般好处,可怜她最后竟宁死不肯忍辱偷生,年纪轻轻就葬身火海,不由又唏嘘起来。
谢轻尘于是又背过了身去,目光落在窗外,若有所思。
一直静静看着他们叙旧没有作声的裴羲何突然开口道:“想不到,贤弟竟是谢大侠之后——贤弟,你有所不知,谢大侠可是愚兄一直仰慕的前辈高人呢!”
谢轻尘“噗哧”就笑了,转回身来:“裴兄真会说笑——小弟方才说仰慕裴兄十年的话,可绝非信口奉承!”
“诶,贤弟误会了!”裴羲何一本正经地道,“愚兄也是字字属实,未有半句虚言!而且,愚兄去年回家,家慈对贤弟亦是赞不绝口——是以,愚兄也一直盼着能与贤弟有缘一见,当面谢过贤弟才好!”
“裴兄客气了!不过如此说来,咱们倒还当真有缘!”谢轻尘微微一笑,不觉又叹了一口气,“别来又一年有余,甚是思念,也不知二老近况如何?”
裴羲何道:“承蒙挂怀,二老都还康健。我一月前才去过竹林,他们都很惦记你呢!”
原来,裴羲何出道第二年曾周游到东海,偶然邂逅“千龙门”掌门甄祖摩的独女甄明月。二人一见钟情,于是海誓山盟。可是不想甄祖摩却硬是要将甄明月嫁给“水晶谷”的少谷主龙九霆。甄明月誓死不从,被父亲禁闭起来。裴羲何冒死救她出来,二人趁夜逃走。甄祖摩派人来追拿,又得“水晶谷”人马的帮助,将二人生擒。为了不使裴羲何死于父亲手中,甄明月只好应允了婚事,才换得裴羲何一条活路。于是依照约定,甄明月亲眼看着裴羲何恢复自由才蒙上盖巾坐入婚轿,而裴羲何却只好眼睁睁看着甄明月被别人抬走。甄明月是个执意而烈性的女子,一时难以开解,竟然在新婚之夜服毒自尽。甄祖摩迁怒于裴羲何,硬说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女儿,一直派人跟踪追杀他,甚至一度动用了“极乐山庄”的力量。
可是裴羲何向来聪明机警,又行踪飘忽,再兼之武功日益精进,“千龙门”和“水晶谷”越来越奈何不了他,连“极乐山庄”派出的几拨人马都无功而返,便只好于三年前转而去探寻他父母的讯息,以挟持他的父母来逼迫裴羲何就范。
那裴羲何的父亲精通音律,各种乐器无不能奏,自号“灵韵仙君”,母亲善作各种乐器,自号“鬼工神女”。二人一世隐居于深山竹林,唯此一子,十八岁周游天下,便已名动四方,自此天涯漂泊,每年只回去一次。两位老人如今年事已高,当年的“灵韵仙君”与“鬼工神女”,早变作了“灵韵仙翁”与“鬼工神妪”。而且,多年与世无争,又痴迷于音律之中,武功日渐荒废,蓦然遭到“千龙门”与“水晶谷”的袭击,自然难以抵挡。
正好谢轻尘因路过而前往造访,眼见两位老人岌岌可危,于是援手相救,助二位老人得脱困厄。谢轻尘又在二老居处附近布下几道机关,阻挡敌人侵扰。二老对他感激不尽,不但以玉箫相赠,而且倾尽心血教他箫艺。可惜谢轻尘每次出门的时间,山庄都有严格限定,不敢耽搁太久,只盘桓了多半日就告辞离去了。他又不是自由之身,再次探望已是近两年之后,也只逗留了大半日就依依别去。如今算来,已然又有一年未见二老了。
谢轻尘从腰间解下那支蓝莹莹的玉箫来,双手递给裴羲何,又道,“承蒙伯母厚爱相赠,这支‘冰魄引凤箫’,裴兄还不曾见过吧?”
“是啊,家慈说这是她平生最为得意的宝贝,唯有愚兄这架‘龙泉九宫玉’可与之媲美!是以,愚兄盼着与贤弟一见的意思里,可也不无对它的渴慕之情!哈哈!”裴羲何哈哈大笑,然后低下头细细地端详手中那支玉箫,一边啧啧赞叹,神情甚是痴迷。
“其实这份厚礼,小弟实在有些愧受。”谢轻尘看着他痴醉的神情,微笑道,“看得出,裴兄才是当真懂它爱它的性情中人——”
“贤弟说哪里话?”裴羲何摇摇头笑道,“家严对贤弟的悟性灵气赞叹不已,愚兄一直深盼一睹贤弟风采。今日得以邂逅贤弟,正要恭聆一二才算不虚一见呢!”
说着,就把那支“冰魄引凤箫”双手递还给谢轻尘,满面期许地望着他。
谢轻尘却也并不推让,接过玉箫来,黯然道:“裴兄有所不知,小弟近日心绪不佳,只怕自己黯淡的心绪,会坏了裴兄的清心雅致!”
“喜怒哀乐,各有其味,这世间倘若只有喜乐的曲调,怕也叫人腻味死了!”裴羲何道。
谢轻尘这才看到,大家看着自己的眼神里都满含期待,于是摇摇头苦笑道:“那好,小弟就在裴兄面前献丑了。”
箫声响起的时候,他背过了身去。
这是越冰莹第二次听到他的箫声,两次的曲风却是全然迥异。
当日在沙漠边缘,他为了破紫微教的“蛛网阵”,箫声中暗含玄机,伤了不少紫微教的女子。今日他的箫声全无杀机,可是却沉郁幽咽,叫你想起的净是平生最为哀伤的生离死别,丝丝缕缕直击人心底:
那个草原小屋的夜晚,母亲一遍遍殷切地嘱咐,时而又恍惚痴怔,咳嗽咯血,终于油尽灯枯,离她而去,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了这凶险冷寂的人世间……
那个一向开朗憨厚的必力格,言笑晏晏推杯换盏之际,突然就拔出天剑自刎身亡……
还有那次,为了解救必力格的家人,大家陷入前有伏击后有追兵的两难境地,谢轻尘用自己束手就擒的承诺,换得了大家一条生路。犹记得当日分别之时,他轻舒双臂抱了自己一下,第一次露出了那样一个自己梦寐以求的温柔笑容,那时,她几乎以为再也看不到他了……
当她满怀期许亲手为他熬好冰糖银耳羹,把一夜未合眼赶做出来的新衣放在他房里时,他却心心念念想着另一个女子,为她无限神伤……
那个雷雨交加的日子,她冒着风雨赶到城外,听到的却是他对别人心碎肠断的告白……
甚至他宁肯去娶一个只见过几次面、连熟悉都谈不上的女子,却硬是坚决地从自己手中轻轻抽走了他的手……
母亲,你当日救他时,只担心过万一他豺狼心性,会伤害自己,可曾想过他虽然知恩图报,对你的女儿呵护有加,却偏偏也叫她的一颗心完全伤透?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箫声未已,最伤心的那个人一语不发,径自打开房门走了。
裴羲何本来也正自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濡湿了眼眶,却被这一下惊得蓦然清醒,愕然四顾,就看到方才还不胜唏嘘的郭槐树夫妇也自一脸惊诧。
谢轻尘收了玉箫,缓缓回过身来,对众人满怀歉意地微一颔首,追了出去——她重伤未愈,没有半点抵抗之力,倘若此时遇到敌人,那可最是危险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