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修与道修不同,只修身不修心,讲究一个随心所欲。故而往往身体强悍,心性上却容易产生偏差。此时虚光期魔修渡劫,强大的灵场覆盖方圆百里,在此范围内的修士皆难免受其影响,其中自然以魔修为甚。就连溪凤这样的,都险些把持不住煞气外泄,更不必说陶衍。
溪凤携着秦宛宛,火急火燎地赶往云水宗后山。
后山距离魔修渡劫处更要近些,清宁不得不撑开结界,护住在场众人。渡劫场面过于震撼人心,大家惊讶于那威势,全都怔怔站着,几乎忘了自己该做的事,双眼一眨不眨地望向那片电闪雷鸣,生怕错落下任何一个瞬间。
陶衍的位置恰在众人身后,却是锁眉闭目,双拳几乎要将衣摆攥成花。他已然察觉到自己的不妥,身体似乎与之产生了共鸣,躁动着无法安定下来,就像在拼命寻求着什么,想将这份压抑之感彻底宣泄出去。心脏正厉害地跳动着,一下下敲击在胸腔上,突地,只觉一股热血从丹田冲向天灵,双目跟着乍然一睁,眼白竟是成了血红色。
清宁终于在这慑人的威压下捕捉到身后的一抹凶煞之气。猛地回头,只见被溪凤留下布阵的那名年轻人执刃而立,一团血雾从其指尖的伤口喷薄而出,雾气以惊人的速度扩张笼罩开来,所过之处,只余一片鲜红。
“烟烟罗血瘴!”清宁暗惊,立即封闭经络,敏捷地从血雾中跃出。
陶衍见有人逃脱,根本不分青红皂白,本能地举起错阙,用力朝清宁挥去。清宁这般修为,岂能被个金丹期的压制住?落地后脚尖轻轻一旋,侧身避开攻击,紧跟着,跐溜一下晃到陶衍身后,手掌微曲,猛地击向其脊椎。
眼看就要得手,两人之间竟横插|进一条身影,生生打断了她的动作。
“溪凤前辈!”清宁下意识地退后,待看清,轻轻舒了口气。只是备战的架势并未收回,毕竟,这个突然发狂的年轻人很明显是个魔修,并且,他是由溪凤亲自带来云水宗的。
溪凤没空解释,反手拧住陶衍,一连串银针从袖口滑出,随着他指示刺入几大穴道。陶衍痛苦挣扎几下,眼底血红迅速退潮,不消片刻,便蜷身栽倒下去。然而,人依旧没有安静下来,虽说勉强拾回了理智,可经过刚才的闹腾,刚刚拼凑完整的识海又添几条裂缝,其后果,可想而知。
秦宛宛由溪凤带到云水后山的时候,由于情况紧急,她是直接被甩在地上的。见状,也顾不上埋怨什么,急急走上前去:“缚魂咒又发作了?”
溪凤抬手,将人拦在几步开外:“无妨,迟些早些都是要熬过去的,现在发作总比等会儿祭灵的时候发作要好。”陶衍的缚魂咒至今发作过六次,这是第七次,单看他头痛欲裂,几欲自绝的神情便足以窥知,其难捱程度已然更进一步。不过,也仅是难捱而已,有新的镇魄法宝在,又哪有捱不过的道理?
长空似有所感,嗡嗡响着从陶衍体内隐出,悬浮到身体上空一尺。
秦宛宛先前只在信中见溪凤提起这件宝贝,实物还是头一回见。只见铃身通体莹白,夜幕中,被头顶洒下的月光衬得有点发蓝。随着振幅愈大,悦耳的旋律缓缓化作金色灵力,一缕缕钻入陶衍七窍。与双音的清脆不同,长空的声音极为温润悠长,其间灵力充沛而安定,一看便知不是凡品,恐怕其品阶与真正的镇魄佛铃相差无几。
清宁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下难免生出不满,脸色极不自然:“溪凤前辈,我想你应该同我解释一下,为何会将魔修带入云水宗?”
溪凤将目光从陶衍身上移回,朝清宁笑了笑:“那人的外孙。”
清宁一怔,只短短五个字,她脸上的线条便立马柔和了下来,泛着红晕,语气一反常态地轻软:“魔修……也没什么,只是别再出现方才的事便好了。”
饶是秦宛宛的注意力在陶衍身上,这种没节操的回答,也让她听得目瞪口呆。她一直以为清宁和溪凤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过去,现在看来,似乎是她想岔了,跟清宁不清不楚的,竟然是陶衍的外公?那个被溪凤称为老魏的男人她倒是见过两次,仔细想想,如果不是他脸色发黄,有点久病不愈的意思,整个人应该也算得上英武了,就是说话稍显不修边幅。
一个是道修门派的掌门,一个是魔修门派的镇派长老,总觉得……好有戏的样子。
清宁沉浸在自己小女儿心思里,许久才慢慢把思绪收回来。宗门中稍有些能耐的都被派出去寻人了,剩下的基本是炼气期和筑基初中期弟子,因为方才的烟烟罗血瘴,在场诸人受到煞气侵蚀,已然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大片。
她看了眼抱头而颤的陶衍,微皱了皱眉,然后走到众弟子身边,一一给他们服下清瘴的丹药。好在那血瘴被中途打断,这些人才不至于受蚀太深,用些丹药也就足够了。
整整一个时辰,天边总共降下五十四道雷劫,最后那道气势磅礴,如同巨龙咆哮而下,整座山林都要为之震动。
劫云终于渐渐散开。
时至子夜,天际却是泛起七彩霞光,便是明亮的圆月也被其遮掩住辉芒,俨然成为夜空中的奇景。
“成功了……”秦宛宛不可思议地自语。霞光的出现,意味着渡劫之人安然进阶,这世间又多了名混沌期的魔修。
天劫过后,一切骤然归于宁静。同时静下来的,还有疯狂晃动的长空以及精疲力竭的陶衍。
陶衍大汗淋漓地赖在地上,方才那一个多时辰,他痛到昏过去,紧跟着又被痛醒,反反复复好几回,现在是连手指都不愿动弹一下了。
“坐起来,现在不是躺着的时候。”溪凤却全然不顾,吩咐道。
陶衍充耳不闻,继续赖着。
溪凤哼笑,又朝秦宛宛扬扬下巴:“小丫头去把人扶起来。”
秦宛宛犹豫,若按她自己的意愿,是想让陶衍好好休息一阵的。可是溪凤这么说必有其道理,这种时候,还是听大夫的好。
这么想着,乖乖伸手拖住陶衍的手臂,硬是将人从地上扯了起来。
陶衍微撑起半垂着的眼皮,他当然知道溪凤的用意,若现在不及时运功巩固,下次发作起来只会更惨。只是心里明白归明白,他若还有余力运功,就不会跟死猪一样在地上躺着了。
溪凤见状,一个劲地叹气摇头:“没出息的,这样就动不了了?”嘴上虽是嘲讽,手上还是帮忙传了些灵力过去,为他恢复元气。
秦宛宛转头,正想笑话溪凤刀子嘴豆腐心,余光却瞥见陶衍满头满脸的汗水,看样子,大概还得许久才能缓过劲来。
她顺手从怀里掏出块汗巾,想也没想就要往他额上擦。陶衍本是闭着眼,突觉有黑影遮盖过来,蓦地睁开,哪成想,视线被耷拉下来的帕角挡了个干净,更有淡香窜入鼻翼。眼皮突突跳起,他下意识地偏头躲开,这下闪躲又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脑袋一沉,险些再次栽倒。
秦宛宛尴尬地举着手,片刻,收回汗巾闷闷抱怨:“不是没力气了么?这下倒是挺灵活的。”
溪凤终于憋不住大笑出声,用力拍了拍秦宛宛的肩:“哈哈,咱们不理这个不识好人心的,让他自个呆着去。小丫头随我来,祭灵的准备尚未完成,可不能再耽搁了。”
被各种意外搅和,秦宛宛这才想起还有正事没做,略看了眼陶衍,赶紧应声跟着溪凤和清宁往另一边走过去。
所谓祭灵的准备,其实就和普通布阵差不多,只是阵内多符篆,每个位置都有极严格的要求,不容有丝毫偏差。
清宁肚子里其实有一堆疑问,此刻也只能先行压下。只是有一个问题,却是非问不可的:“其实,前辈究竟为何要帮我们?”
溪凤知道她已经憋了很久,调侃道:“居然忍到现在才开口问,就不怕我与那高弼是一伙的?”
清宁摇头:“晚辈相信前辈的为人。”
“人是会变的,高弼以前也是好人,若非遭亲兄弟陷害,也不至于如此离经叛道。”溪凤观摩着周围地形,说得有点心不在焉。之前魔修渡劫,阴魂也受到影响,有煞气助长,现在必定怨气更深。陶衍未布完的符阵已经不能再用,需要调整。
清宁倒是不知晓高弼的过去,但听溪凤这么说,不由心生警惕。也许溪凤说得对,仅凭百年前那十几个月的相处来判定他现在的脾性,她是不是太草率了?
见她这般狐疑模样,溪凤破颜而笑:“莫要紧张,我还不会做那雪上加霜的事。不过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我与高弼虽不是一道的,可目的相同,为的也是那森罗万象。”
此话一出,清宁心中的石头反倒落了地。有所求总是好的,就怕他无所求。森罗万象对于云水宗来说,本就是个麻烦,若溪凤能得了去也好,怎么都比落到高弼手上要好。
“晚辈明白了。”她轻叹,“对于此事,晚辈绝不会有异议,只求前辈能顺手护得云水宗周全,晚辈便感激不尽了。”
溪凤闻言,嘴角弯起:“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些失踪的弟子,丫头可有派人在自己门派里找寻过?”
清宁听得心头大震,猛地抬头对上溪凤闲适的眉眼,几乎要咬碎满口银牙。这人居然是故意的,明明早就想到,却拖到现在才说!
未几,远在静山坊市上空的柳瑛突然接到一道传音符,里头传出清宁恨恨的声音。
“立即召回部分人马,全面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