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数,往往仅在一线之间。
风又起!
这一次,风竟带给人沁人的寒意!
那是剑气!那剑气居然弥漫了整个菊丛,一丝一丝的散发出来,往两人对峙的地点逼近。
整个菊丛隐隐摇动起来,黄色又开始变得浓郁起来,并且向这边滚滚涌来!
黄色的尽头,密密麻麻的黑衣侍卫擎剑呼啸而至,阵形疾驰如灵蛇夭矫,疾扑而来,转眼便将他们紧紧包围。
只见几个黑影轻巧的掠空低飞,仅几个腾跃,就纵到了珞王身旁。
他们见珞王与黄云笙面如土灰,浑身抽搐,几欲气竭,大急,急切地扶起他俩儿,立即运功!
怜花淡淡开口,无喜无怒:“你们不用试了,没有用的!”
白千觞冷睨她一眼,紧了紧冰玉剑。
怜花神情镇定,一双眸子幽沉难测。
白千觞一见,再次低头叹气,等他再一抬脸,先前犹豫之色已经消退,只余下无比坚毅的决心。
黑衣侍卫充满敌意地盯着我们三人。
我的脊背上忽生嗖嗖凉意,从后背漫延开来,渗透到全身!
珞王黄云笙业已中毒,而我们却好端端的,此时敌我不明,极有可能被他们误以为是敌贼!
果然,为首的一个侍卫,目光深沉,形象威武,他手持一条细鞭,眼睛细眯着,几乎已眯成一条缝,一条细如刀锋的缝!
他的身躯,寒气凛冽,“呛”的一声,细鞭腾空卷起!
他的身后,立刻响掀起波涛般的“呛啷”声,那是拔剑的声音,响成一片。
杀气!扑天的杀气!
一场激战就要展开!
与他们厮打,显然是内耗!珞王与黄云笙显然已支撑不了多久,若再延误,后果严重!
白千觞显然有些心急如焚,他轻啸一声,身子如一股旋风般狂旋而出!
怜花应声晕倒,原来她已被白千觞点上睡穴!其出手之快,认穴之准,让人叹为观止!
侍卫们目瞪口呆!那白千觞连连翻飞,快如急雨,转瞬间已从他们手中抱起珞王。
为首的黑衣侍卫更暗暗心惊,此招乃是天山之密学“天山丝雨”,这个对手,应该来自天山,想制住他不易!但他哪肯善罢甘休,一个闪身,疾掠直追。
他腾起手中软鞭,如毒蛇翻飞盘旋,呼轰交织,卷起千万条流光,直插向白千觞的咽喉。
白千觞刚抱着珞王稳稳站住,见势不妙,又突然团旋而起!
如此你追我赶,只见空中乱影交织,哪里分辨得出两人?
还是白千觞急了,一把将手中之剑恨恨的插进土里,大声嚷道:“‘软玉鞭王’胡贯天,你若想救珞王!就快快住手!你再如此,纵使我再想施以援手,珞王哪里有命来救?”
胡贯天挑眉冷笑,软玉鞭泛着幽幽寒光,再次向白千觞缠去:“哦?!你眼力不错!你来自天山?且先报上名来?”
白千觞轻巧避开,腾空一跃,急急止住,再也顾不上分辩,喉咙里滚出一句“天山白千觞”后,便猛的拿起冰玉剑向自己的手腕上刺去,一柱血顿时涌出来。
胡贯天一震,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玉鞭已高高擎起,却杵在空中一动不动。
我瞬间懵了,念头一闪,难道他又要用以血喂毒之法?
事实证明了我的想法。
珞王本已陷入昏迷之中,朦胧间,喉间一股很苦很腥的液体缓缓流入丹田,浑身的赤热顿时消逝,疼痛也似有缓解。他顿时贪婪的疯狂吸吮起来,那液体源源不断的吸进来,他的身子渐渐有了活力,他摇晃了一下,厉咳几声,便苏醒了过来。
他慢慢的睁开眼,只见自己正在吞咽着白千觞的血。他心中巨骇,千万个念头在心尖反复,疑问,感慨,惊讶……像遇水膨胀的植物,烦乱地扎根。
白千觞救人心急,哪顾得上解释原因,又忙把手腕伸向黄云笙,黄云笙吞食了他的血,渐渐也神清目明,悠悠醒了过来。
我见白千觞的脸越来越透明,唇上也浮出青色,顿时心如刀绞,仿佛周围全是寒气,从地下阴冷地往上漫,刺骨般地冷,好似要渗进骨髓里。
白千觞拂了拂额上的汗水,笑意浮上眉头,可是在站起的瞬间,我却见他身子晃了几晃,脚下有些虚软,就要不能支撑,我连忙用手臂把他撑着,他有了我的支撑,方才立定。
他此刻已是强弩之末,身体虚弱至极,他微笑地朝我摆摆手,面色一正,借着腿软,伏地行礼:“在下天山白千觞,见过珞王殿下!”
珞王怔了怔,神情复杂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白千觞暗中掐了掐穴位,感觉精神好多了,他避而不答:“容我日后再禀告!”他又面朝一脸诧异的黄云笙,微微一笑:“黄将军,小老儿在这里请罪了,在下既是周星儿,也是白千觞!”
黄云笙的眼光闪了闪,几缕疑问似烟般在眼眶里萦绕。
珞王默言,大大的桃花眼里擎着一丝微笑,半眯着望着他。
接连遭遇的连环危机,似乎就要云开雾散了。
只有我忍住愤恨,心一抖一抖地,怎么止也止不住。
刚才情势危急,顾不上许多,现在心一安定,种种疑团便又似密网般地将我团团罩住。
白千觞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他为什么要救珞王?难道他原来所讲还是谎言,他实际上还是珞王一伙的?
这种种的谜团,形成了一个困局,蒙住了我的双眼,掩住了我的口鼻,使我顿时失去所有的希冀,一颗心无止境地沉沦,直沉到那低低的埃尘里去。
我凄凄凉凉地站着,又一阵苦涩上翻,这个白千觞,原来,我从未真正地了解过他,他也从未真正地对我敞开心扉。
我正想着,黄云笙却脸色一寒,半晌,方冷言道:“那怜花性情刚烈,想让她自己说出是何人指使,恐怕难上加难,这个时候,非得用刑不可,不忍痛割爱,何以成大事?”
这话显然是说给珞王听的,珞王的脸顿时一阵白一阵红,一束阳光正好从他侧面斜斜射来,他的脸一半惨白,一半裹在淡淡的阴暗里……一脸惨痛之象。
他略略思虑,忍痛闭眸道:“云笙说的有理,如此说来,那便……将她……”
他的手慌乱的一挥,再也说不下去。那手势无比苍凉,像极了落日之时最后一缕霞彩。
但是,当我们回过神来,却发现又生变数!
秋风乍起,漫天落菊开始纷纷飞旋,一片一片的黄,轻柔而曼约地徐徐飘下。
整个空中,竟然被一片黄色所笼罩!
异变,就是来自于这一片橙色之中。
我们霍然发现,漫天纷菊中央,十几个蒙面人举着烈烈寒剑,阴毒地拔剑而向!
他们与众多的珞王侍卫对峙,当然是寡不敌众!
可是,他们有的是□□和手段,只见刹那间,他们将一个异物抛入空中,那异物忽的一个膨胀,飘出一阵白烟,烟雾稍散后,一抹呛人的异香滚滚袭来!
我们连忙屏息,只一眨眼间,鼻间酸楚难忍,连连咳嗽,咳得连肺都快掉下来了,刚刚缓过来一些,哪里还有人影?十个蒙面人连同怜花,消失得干干净净!
胡贯天懊恼的咬牙,气得握鞭的手背上青筋暴突。
白千觞却一脸平静,仿佛早已料定似的。
心中的凉意更甚,只觉得遭遇的一切,可怕得如同噩梦……一场白日的梦魇。
当菊园重新恢复了宁静,甚至连鸟鸣声也清晰地传开了的时候,我才愣过神来,却惊讶地发现白千觞已经气定神闲地站在我的面前,仿佛已经凝视了我很久。
他显然已经度过了刚才的疲乏期,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那一双烔烔有神的眼睛深情地盯着我,蜜一样的柔情,水一样的温柔。
我默,只怔怔地望着他,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启齿。
他见我发呆,蓦地一笑,忽然变得调皮起来。他一吹白胡子,嘻皮笑脸地对着我抛媚眼:“怎么样?人都走光了,你还在这里发愣,萝萝小孙女,今天是不是吓坏了吧?”
我顿时心酸如绞,木木点头道:“有点……”
他眨着眼蹭蹭我的肩:“阿萝!爷爷今天耗费了很多功力,好需要安慰,你来抱抱爷爷好不好?”
我见他还是“爷爷来爷爷去”的,心里一阵烦躁,没好气地回答:“白千觞!你少占我便宜!”
他继续装可怜,“不嘛!就抱一下!”
“不好!男女受授不亲!”
“就一下!一下嘛!”
“不!绝不!”
“阿萝真坏!……”
“哼!我坏我怕谁!”
“呵呵!你坏但是怕我……”
鼻根忽的一泛酸,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那……好吧!一下就一下!下不为例啊!”
一阵扭捏作态,我如愿以偿地被他紧紧拥在怀里。
很紧很紧,恨不得化水入骨,碾灰成泥。
然后,他颤抖地覆上我的唇,绝望而缠绵地细碾,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似的。
清雅悠远的兰花香,隔着遥远的记忆,一点一点淹上身来,在心尖萦绕着、芬芳着。
幸福得好想哭。
忽地卷起一阵风,他的手指带着丝丝寒气,在我的背上轻轻一戳,芬芳的兰花香瞬间纷纷跌落,满园只留下刺骨的寒意。
我身形一僵,不明就里地睁大眼,眼底满是质问。
他眼中湿意上涌,轻轻捧着我的脸,仿佛是件稀世珍宝。
他强忍住泪,温柔道:“春宝贝……你真……幼稚!我们今天露出那么多破绽,把你留在这里,我怎么会安心?”
我很想抗议,可是再没有机会了,任由眼泪一滴滴地溅在他掌心,凝固成针,一碰即肤痛至心。
他微微叹息,无比怜惜地捧起我的脸,擦着我的眼睛轻声道:“不要伤心了,我会好好活着,直等到再次相逢,你不是挺喜欢那只小猴吗?我也把他给你带着!分别之后,你们各自珍重吧!”
他言毕,便一闭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慢慢睁开,眼中却已变成暴风骤雨,他将我往腋下一夹,消失在茫茫天际之中。
待我和旺财醒来之时,已是三日之后。
满城都流传着一个惊人的消息:三天前,珞王夜宿金吾大将军黄云笙处,不幸遭遇猛火,火势猖獗,一夜之间,珞王一行36人及将军府内203口家丁全部遭难!
荷庆帝遭此重创,当场晕厥,竟卧床不起。
太子李龙琼听闻后痛哭不止!急令刑部尚书严加迪!彻查此案!
究竟是他杀还是意外!一时间众说纷芸。
珞王和黄云笙是继梁王之后再度不幸罹难的贵胃高官!一时间华央城官员人心惶惶、寝食不安!
朝局动荡不安,帝国风雨飘摇!
我惊呆了!血淋淋的事实宛如一声声晴天霹雾,在我头上炸响,我凄茫飘忽地望着旺财,整个人痴了、傻了。
不相信地望着断垣残壁、生灵涂炭的将军府,跌跌撞撞地失魂落魄而逃。
耳边,是无数冤灵凄绝的哭声,悲切、惊悚、绝望,伴着无助的惨叫……
那烧成灸焦的碳人,僵硬的手指就那么曲张着,却再也抓不住生的记忆;
那蜷成一团的焦球,只余下一小截红桃细格子绸衫的下角,却再也找不到往日艳丽的模样;
那焦黑枝杈犹还散着戾气,下面一个断裂的头颅睁大早已涣散的曈孔,惊恐万分地大声呼救!
……惨绝人寰。
二天以来,一队队兵甲没日没夜地清理,尸体源源不绝地被翻出来,堆成了座座荒凉的小山!
绝大部分尸首已不成人形,辩不清身份。
无数悲哀的恸哭,从四面八方涌来,黑压压的认尸队伍,撕着心,发疯地扑上去……满城都是无尽的幽怨与忧伤。
官方沉痛地宣布:府内一干人等,全部遇难!无一幸免!
我闭上眼睛,踩着满地的惊悚和绝望泪奔。
口袋里有几碇金银,那是白千觞临走时塞进我口袋里的。
随同的还有一封信,一封字字真心的绝别信。
他在信上说:“情势危急,没有多余的话讲,只想告诉你,我很爱你!很爱很爱你!事情完毕,我会去找你!春宝贝!等我!”
信写得很匆忙,落尾之句,仔细辩认很久,方才看清。
等!斯人已逝!如何再等?
我全身瘫软,眼泪似冰似针,淌满了全脸。
所有曾经的小欢喜、小别扭、小忧伤、小痛苦、小挣扎,都夭折在那场史无前例惨烈的熊熊大火中,哑巴一样,没了声响。
那有点臭美但却超级可爱的亲亲小屁孩啊!
那孤寂单薄得让人心疼的冷面黄云笙啊!
还有那亦正亦邪、满脸桃花的风流珞王!
还有嫣红、春桃、郭管家……
一场蓄谋已久的火灾,将这些鲜活的生命,一夜之间燃烧殆尽。
心痛的颤栗,已非发肤之伤,仅轻轻的一抽,便牵出无数锐利的尖刀,一刀刀割在伤上。
旺财分外地乖,它哀伤地望着我,红红的眼圈满是无助和徬徨!
再也撑不住,我犹如风中败叶般滑在地上,抱紧旺财嚎啕大哭。
天崩地裂。
不由自主地攒紧拳,指甲深陷肉中。
心中,不余其他,只有仇恨。
滔天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