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雷停雨歇。
莺歌燕舞的百花园门口,一个衣裳褴褛、身材瘦削的女乞丐,一手拄烂棒,一手端破碗,颤颤抖抖地左顾右盼。
“各位大爷!行行好!……各位大爷!行行好!”
她黑黝黝的脸蛋上嵌着一对明澈的亮眸,眼睛滴溜滴溜——四处乱跑。
可是……颤悠了一上午,一个东西都没有讨到。
没有收获没关系,至少,也应该碰到她吧?
其实……我不是故意要来这儿的,只是一出城隍庙,一拐,再一拐,再一拐,就来这儿了,虽然对百花园无甚好感,但是毕竟这里还有一个人,一个我很在意的人,不知道刑大人之死有没有牵连到百花园,还有……好多天没见张春草那个泼妇了,还真有点想!
摸摸瘪瘪的肚皮,我无奈地耸肩。哎!今天……时运不济啊!
一阵浓浓的馒头香,在空中飘呀飘,在我的鼻间调皮地萦绕,摄人心魄……
我舔舔嘴唇,馋水直滴,无比惆怅地盯着……那个大馒头……
一个高个儿瘦乞丐大摇大摆地踱来,撇撇嘴角的馒头屑,眸子里满溢着嘲弄:“大妹子!做乞丐?你还嫩了点!别闹了,象你长得这么水灵,还是赶快回家寻个夫婿,象你这样的讨法!趁早回家等着饿死!”
我怒:“你谁啊?哪儿凉快到哪晃去!”
仔细一瞧,长发张扬地乱戳,额头贴块黑色膏药,一排尖尖的小胡子调皮地一甩一跳,眼眸中似有浪花在一闪一闪……
这是个很脏很烂很破但是却……很帅的乞丐?
我瞬间失了神。
咿?!他的馒头味怎么这么浓?为什么又有这么……熟悉的感觉?
我眼晴瞪圆似鸡蛋,在他浑身上下拼命地嗅,一点头绪都没有。
高乞丐扬起手,无奈的轻戳了我的额头:“我说春宝贝!你好好的玩什么失踪?就是要失踪也不用回这儿吧?让我一找一个准,一点创意都没有!”
他的声音好似笛音,清脆悦耳。
我楞了。
他的眼红了,声音直颤:“春宝贝!别看了……我是……长大后的缠死你……我刚才回破庙,发现你不见了,我……我真的好……害怕!我……”
我使劲挣扎,一记耳光刮过去:“你这个无耻之徒,我的名字岂是你随便叫的?神经病!”
高乞丐捂着脸哇哇乱叫,咬牙切齿:“张春花!你……你……你……”
“叫什么叫?”我一掌直劈他的脑门:“我就是这么爆!你今天才知道?”
他眉心微皱,眼眸中波光滟涟,一把抓住我的手,迟疑片晌,一口咬下来,软软的唇滚烫地贴上我黑乎乎的指尖,似一道电流直窜我心间。
心底一颤,蓦然缩回了手,蹙眉:“你是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今天一大早儿,忽然发现你又不见了,我很生气!也很……失望!”
他猛地握紧我的手,眼眶莹光闪闪:“春宝贝!你要相信我!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我永远都会守护在你的身边!你一定要相信我!昨夜大雨,正是极寒极阴的天气,一夜里我吐气纳功,炼身修形,终于恢复功力了!”
切!天气?又是这个破理由!要我相信你!母猪都可以爬树了!
“那好!恭喜缠死你公子!可喜可贺啊!”我干笑。
“春宝贝!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摇摇头,苦笑:“缠死你!你总是莫名其妙失踪!一次一次……多得我……受不了……”
抬眼凝视他波光磷磷的眼,那里,似有火焰在燃烧。
心底一怯,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以苍凉的姿势在空中划了一道道跌跌撞撞的弧形。
那是一个个迟疑的句号,一点……一点,断断续续,犹犹豫豫……
他的身形一滞,猛地用胳膊圈住我的脑袋,颤抖的唇扑天盖地压来。
我也一抖,抖呀抖,抖呀抖,抖落一脸的眼泪。
于是,熙熙攘攘的百花园门口,一个又高又瘦的帅帅男乞丐无比深情地狂吻一个摇摇欲坠的漂漂女乞丐!一秒,两秒,三秒……N秒……
吻得那叫一个深情啊!
吻得那叫一个专情啊!
吻得那叫一个痴情啊!
…………
周围一阵吸气声,夹杂着惊呼,劈头盖脸地砸来……
若干年后还成为华央城街头丑闻之最!说书的老先生一拍桌案,八字眉一撇:“这两乞丐如此藐视礼法,行为如此不端,为历朝历代之罕见!在众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下,那二人还能如此不知廉耻、旁若无人、放荡形骇地噬咬着对方的嘴唇,实在是……哎!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啊!……”
作为故事中的女主角,我想我的表现实在是……太……可笑。
好吧!我承认,想瞧瞧张春草,只是一个借口,其实,我心底……还是……一点也不想和小屁孩……分开……
情根深种,岂是想放手就能放开的?
心底总藏有一丝侥幸,总希望他有苦衷……有故事……至少,他的心里,应该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喜欢我的吧?
他的真情,他的真心,如果是假的,那演得……也太……逼真了吧?
况且,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既然他们织了一个大网,等着我去跳,那我又为何不反客为主,网住局中人呢?
我闭着双眼,心酸地想,如果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秒,那该多好!
下一秒,几声嘶吼闪电般地劈开了我们!
一对瞪圆的眼睛怒气冲冲地袭来:“你们这对乞丐!又脏又破!站在我百花园门口伤风败俗!老娘的生意还要不要做?还不给老娘滚开!”
是夏妈妈!她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指着我们。
我唯唯诺诺地谗笑:“您……是百花园的……夏妈妈吧?我叫张二毛,是来投奔我表姐的!她是你园中写那个香奁词的,进园前名儿叫‘吕幽梦’,如今改花名叫‘张春草’,请问……能不能请她出来与我一见?”
“她!早失踪了!失踪已有数月!我们都遍寻她不着!你们……你们……还是快……滚吧!”
我心一紧,忙赔笑:“那个……那个……我万里寻亲,心情急迫,望贵人多多通融!若与表姐一见,小女子即刻便走!”
夏妈妈脸色更臭:“臭要饭的!我说她不在就不在!不信你去打听打听!老娘没有骗你的必要!快滚!快滚!破乞丐!”
“贵人!你可怜可怜……”
…………
“张春草的确不在,我们……走吧!”
手被牵起,缠死你神色慌张,向我丢了个眼色,头也不回地拉我顺街急走。拐弯,又拐弯,再拐弯,还拐弯……转了好几圈之后,终于出城,一阵狂奔。然后喝口溪水,再狂奔,又翻过一座山,又淌过一条水……直到夕阳斜下,我们才终于在一片密林里停住脚,然后他抱起我,跃起,在一个摇摇摆摆的松树枝上蹲下来。
我大口地喘气,愤愤地问:“为什么要这样没命地逃?我要见我的张春草!”
缠死你忽地假胡子一撇,滚出个迷死人的笑容:“春宝贝!你的那个表姐张春草,确实不在园中!”
说完,无限娇羞地卷起兰花指遮住脸,声音瞬间嘶哑:“春花啊!最近过得可安好啊?你把我小草孤零零地扔到一边,自己却独自逍遥!我恨死你的啦!”
他别扭地捏着嗓子,蹦出一串串劈里啪拉破锣般的声响,轰得我头直晕!
那种熟悉的尖税的嗓音,化成灰我也认识!
我一脸震惊地望着他,嘴发了疯的抖。
难怪?我对他,会有这么熟悉的感觉?
他又捉狭一笑,扯掉那撮儿杂乱的小胡子,对着自己的脸劈啦劈啦一阵猛劈,一张柿饼脸赫然显现:“春花啊!为了庆贺你我重逢,我们再好好地亲一口!怎么样?……”
我眼泪直涌,一拳打在张春草的脸上:“你这个可恶的张春草!你去死吧!”
抽抽泣泣地感伤了半天,我忽然想起什么,阴着一张脸问:“你这拳好神奇啊?几拳下来,便可改人的模样,这叫什么拳啊?”
他一拍胸脯,骄傲的说:“此乃我独门绝招——面目全非拳,若想乔装打扮,我可信手拈来?”
心微微一沉,无数疑惑和惶恐,渐渐如润湿般,一点点在心尖弥漫开来。
他究竟是谁?为什么要乔装成张春草?他与黄三公子有什么交易?背后有何玄机?……
我面色愈发阴沉,崩紧脸,斜视他两眼,一言不发。
他顿觉无所遁形,眼神节节败退,只得低着头,拉着我的手,面色涨红道:“春宝贝!你不要生气啦!我都坦白啦!只是,你不要生我的气啦!”
心口隐隐痛起来,好像忽然间,裂开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