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星空下,我摇着羊角瓣问妈妈:“妈妈,妈妈!天上的星星真漂亮啊!哪一颗星是外婆啊?”
妈妈笑眯眯的眼睛像月亮,指着最亮的那一颗答:“那一颗,就是最亮的那一颗!”
那夜的星星好大好亮,不像今天,全隐在黑幕下凄凄惋惋……满天星星皆是泪。
我萧索地遥望天际,心底一阵抽痛:“小屁孩!你是哪一颗?”
满目黯淡,只有风无声的呜咽。
有人说,不入虎穴,蔫得虎子?
有人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有人说,真相,永远在人们的视线之外,能看到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人。
我一无武功,二无智慧,有的只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气和胆量。
所以,我毫不犹豫,有些冲动地牵起旺财,再次叩响了百花园的大门。
深夜来访,叩动了好几下,开门的王老头才打着呵欠开了门,将我从上到下横了好几眼,方才不耐烦地说:“这位姑娘!你要看好这里是妓院!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尽量平静地答道:“我有要事,你快去回禀夏妈妈!你只对她说,‘神盗’周星儿之孙女周花萝有宝物要奉上,她便自来找我!”
王老头又絮叨了两句,不情不愿地关上门,禀告去了。
没等上一会儿,咯吱一声响,夏妈妈阴着脸冲出来了,她瞥了我一眼,一声不吭地示意我跟她走。我闭了一下眼,迈进熟悉的亭院,一股苍凉不动声色地掠上心头。
曾经我以为,走出了这儿,就再不会回来。
曾经我以为,走出了这儿,就远离了是非。
曾经我以为,走出了这儿,就握紧了幸福。
可是……不管躲藏到哪里,百花园,始终用一根看不清的长线,细细紧紧地绑住我,怎么也挣不脱。
既然挣不脱,又何必躲呢?
浑浑噩噩地跟在夏妈妈身后,没多久就步进怜春阁,夏妈妈的房间在左端塔楼一层,房间很大很华丽,风无声的在空荡荡的屋檐间穿行,一股透骨的冰凉。
她领着我和旺财径直穿过屏风,步入内屋,掀开床帘,脸紧绷着质问:“你到底是谁?你牵着的这只小猴,就是你带来的宝贝?”
我迎着她的双眼,唇边犹带一抹凄笑:“夏妈妈!是我!我是春花!也是小丑!更是周花萝!你真的不认识我了?我带来的宝贝……就是我自己!”
夏妈妈沉默,阴恻恻地盯着我发毛:“哈哈!真是可笑!你是哪里钻出来的疯子?”
我抿嘴一笑:“江湖神盗周星儿,除了神乎其神的偷盗之术之外,他的面目全非拳也出神入化,若想乔装易容,只轻轻几拳,便可打出形态各异、各具特色的百变模样来!我的脸,被他捏来捏去,已变出无数个模样,如今,怕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谁了?”
夏妈妈疑惑地瞄了我一眼,心思百转千徊。
“就在前不久,周星儿携同其孙女周花萝进入金吾将军府,我就是那个孙女!前几日,金吾将军家失火,周星儿不幸葬身火海,只剩下我,当天恰好在外游玩,躲过一劫!”
夏妈妈默脸:“那又如何?凭这些我如何能够相信你?”
我不理她,继续道:“我还知道!刑大人并非小丑所杀!小丑和春花都只是替罪羊!我更知道,金吾将军家的一把火,夏妈妈脱不了干系!”
夏妈妈脸色微变,拂袖冷笑:“一派胡言乱语!我竟疯了,半夜竟跑来见你这个疯子!”
“夏妈妈!”我不紧不慢地打开衣结,将外袍、内袍慢慢褪下,露出左肩上粉白色杨花烙:“我乃夏妈妈扶养成人,相信我肩上这朵胎印,杨妈妈不会不认识吧?”
冷月如霜,那朵杨花散发着幽冷诡异的寒光,隔着岁月的青烟,空灵灵地跃入脑海,血淋淋地撕扯着悲伤的记忆。
夏妈妈沉着脸,美艳如花的脸上被岁月狠狠碾过,一缕皎洁的月光射来,脸上淡淡的皱纹再也隐藏不住,黯败破旧的像个木偶。
她思虑半天,方才伸出兰花指,捋了捋额间垂下的发丝,轻叹:“你既然都知道?又为什么要来自投罗网!”
“我不是自投罗网!我就是张春花,这个事实怎么洗都洗不掉!天下之大,我无论逃到哪里都逃不了,只有在百花园,我才会更安全!”
夏妈妈妩媚地笑了,伸手在我脸上轻刮:“傻瓜?你真是个大傻瓜!彻头彻尾的大傻瓜!怎么一点也揣不清妈妈的心思?既然你逃了,又为什么要回来!你不回来,我们都当你死了,就算是死在外面,也比呆在园子要好上百倍!”
我低头沉默,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眼眶泪水盈转。
夏妈妈温柔地凝视我半刻,无比怜惜地将我眼角的泪蘸起:“傻孩子!你们都是我一手带大的!妈妈怎么着也得保全一个两个吧?你不要担心体内的‘锥心’,这毒真正发作起来少说还有二年,你这回出去了,就直接去北塞国,寻找那北塞之外的天山,天下能解这锥心之毒的,恐怕只余那儿还有些希望!你若求得天山派掌门白苍耳为你治伤,此生就无虞了!”
说着说着,她的眼中泛泪,先前的戾气褪尽,只余感伤和愁苦:“春花!你还是这么心软,你们几个,就数你跟我最贴心,妈妈也不想让你做替罪羊,可谁让你长得这么美,君子无罪,怀璧有罪啊!妈妈故意对你冷淡,只是想救你啊?我对外宣称你死了,便是想助你逃出这个火坑,一了百了!如今,咱园子已经是千疮百孔、满目疮痍了,没几天好日子啦!这回,妈妈助你再逃出去,若你侥幸还能活着!你一定要记得……记得每年清明节往我们的坟头燃上几支香,也不枉妈妈养育你一场!”
既然要作戏,就要做得逼真。我眉头一皱,扑进她怀里大哭:“夏妈妈!不要!我不要离开你们!”心下却暗奇,她这又是演的哪一出戏?
她很认真的抚摸着我的头,泪花直溅:“傻瓜!傻瓜!我们是逃不掉,也只有你才有这个福气啊!你要记住!怜花、镜花、惜花,虽往日里与你争风吃醋,挤兑过你,不过,既然她们已死,你也不要再记前仇,给她们也设上几个牌位,每年敬上一敬!到底姐妹一场啊!”
我呜咽道:“夏妈妈!到底为何?你们为何要如此?我们一起逃吧?”
夏妈妈闭眼感叹:“一切早已注定,我们功成之日,便是丧命之时。”
我鼻子一抽一抽,略作试探:“夏妈妈!难道一切都和杨花烙有关吗?”
夏妈妈一楞,随即苦笑:“杨花烙?什么杨花烙?你是说你身上的胎记?其实你的身世,我也不知道,我是从一个人贩子手中买你回来的!如此也好,你逃出去,就去寻找你的身世去吧,好好地做个普通人,再也不要贪恋什么荣华富贵,妈妈就是作茧自缚,一步步将自己送入金钱的坟墓啊?到头来,终是一场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