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千觞计划其实很简单,就是诈死。
也就是寻来几个替身,一一伪装成珞王、黄云笙及几个手下的模样;而他们本人,则与几个得意爱将一道儿,化整为零,分散隐藏。
至于白千觞,则继续留在将军府,伺机而动。
哪料,至半夜子时,将军府却陡变突生!
那夜,夜色清明,半月当空,在夜幕的掩映下,幽黑静谧的将军府里猛然飘出数十蒙面人,他们的步伐无影无踪,身手飘忽如风,鬼鬼崇崇四处流蹿,随着他们的到来,一种诡异的气氛在将军府内迅速迷漫。
他们嘴边衔上一支细竹竿,将窗户纸捅破,一股迷香便顺着那竹竿筒内向那屋内的沉睡人袭去……不到一个时辰,将军府内200余人俱被迷昏。
“报尊主!”一个蒙面人冷颜跪下:“一切进展顺利!”
亭台之上,一个黑衣女子高高挺立,风从四面八方吹拂,扬起她黑如瀑布的长发,在风中起起落落。黑衣女子抚了抚长发,“喔”了一声,沉声道:“李龙珞和黄云笙在房内吗?”
蒙面人点头称是。
黑衣女子冷冷俯视将军府,唇边笑意令人不寒而栗:“你是不是觉得用全府的人来为珞王和黄云笙陪葬,是不是有些太过残忍?”
蒙面人淡淡垂眸,默色不语。
黑衣女子冷笑,眼睛里充满了嘲讽,她声冷如冰叱道:“如此妇人之仁!何以做大事?要做就把事情做大,将他们全都干掉,好象更符合太子的一贯作风吧?”
话音刚落,只见她那张俏丽的脸,忽而变得狰狞无比! 她双手倏然出击,一道掌风,宛如一道贯日长虹,猛的推出!
只见火花连串迸射,顿时宛如一团火球般“啪啦啦”地在将军府炸开,爆散成千上万的小火球,流星般坠落!流火遇上早已预先洒上的煤油,大火顿时瞬间燎燃!火焰烈烈,腾空乱窜,如一群贪狼饿犬的舌,一路摧枯拉朽,张狂肆虐,吞食着无数熟睡的生灵。
黑衣女子莞尔一笑,带领手下众将,以极快的速度,疾然飘然而出,只留下身后滚滚灸火。
那一夜,曾经金碧辉煌的金吾将军府,成为暗无天日的人间地狱,大部分人犹在睡梦中就魂归西天,还有极少部分,被烧得疼醒,但烈火之中哪里能逃,他们四处奔跑,叫喊声,哭声,崩塌声交织成一曲曲恐怖之歌!最后化为无声无息的怨念,成为又一具枉死的冤魂!
白千觞说,那夜,他将我送出城外后,重又潜进将军府,黑衣人到来时,他正在屋内盘膝疗伤,他因百药不侵,那迷药自然失效,他便躺在床上装挺尸,因而将那些黑衣人一举一动听得清清楚楚,可是,他无能为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行凶,他说,那种揪心的伤痛,每次想起,皆痛彻心痱。
他说那一刻,他很想冲出来,能救一人是一人,可是那时他体力虚竭,自保都难,何谈什么救人?他待那些黑衣人走后,便心急如焚的唤人来救,可惜为时已晚,烈火之势太过凛烈。火灭后,无人生还,只余下一个个焦尸,其状惨不忍睹。
他说,那个黑衣女子,他若再见,定当毫不留情,将她千刀万剐!他的表情,似是被人砍了一刀,一用力,手中的茶杯顿时被捏得粉碎,雪白的磁末,从指缝中滑落。他遇事素来嘻嘻哈哈,仿佛一切艰险皆风轻云淡,可见此番,他之怒,已至极限!
我也怒极,咬牙问道:“夏妈妈难道没有招供?你还没有寻到那个黑衣女子吗?”
他英气逼人的俊脸上阴晦一片,语气凝重而又微带疑惑:“夏妈妈已经招了,她说一切皆是太子李龙琼指使,那黑衣女子就是怜花,而且就连怜花自己都已经承认;她们虽然说得天衣无缝,可我,心内总有一丝疑惑,总觉得那黑衣女子并不是怜花!”
“何以见得?”我问道。
他剑眉紧锁:“怜花对珞王尚有余情,她绝不会做出如此绝烈之事!况且怜花的武艺平平,而那个黑衣女子,虽没有见到她的庐山真面目,但凭直觉,她的武功应该不弱,断断不会是怜花!”
我望着厅内镂空雕花窗默默道:“这么说来,是另有其人了?”
他背转身,沉思少许道:“我虽与珞王他们结成同盟,可他们,却并不全信我,尽管我对他们有救命之恩,可他们,宁愿选择相信夏妈妈,也不愿意相信我!”
“哪里?”我淡淡的笑:“也许……他们内心也有这种怀疑,只是宫廷权谋之斗,需要这些罪名由太子承担吧?不仅如此,这段日子,咱们荷娉国发生的惨案太多太多了,再不找出个罪魁祸首,只怕百姓也不答应……我看……”
正说着,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怒叱。接着,“啪”的一声响,耳光打在脸上的声音。一个身体随之骤然下坠,砸在地上砰的一声巨响。
那女声怒气冲冲的骂道:“小贱人!也不看看这儿是哪里?岂容你一再造次!”
透过镂花窗,只见对面的廊道上,一个白衣丫环从地上爬起来,正捂着脸委委屈屈道:“岂禀王妃,奴婢不知……所犯何事?奴婢一直……恪守本份,并没有什么……逾规之处呀? ”
骂骂咧咧的女人转过身来,柳眉杏眼,桃腮粉唇,黑发垂髫,纤腰如帛……竟还是那个向曾经的黄芸公子现在的珞王示爱的貂蔓妹妹!没想到,她果真一偿所愿,荣升为珞王妃。
珞王妃的眉头微微跳了跳,一丝冷笑从她唇边溢出:“没有逾规?你自问,你的礼数可否做全?”
白衣丫环一脸的愤愤之气,冲动道:“奴婢一向规规矩矩的,根本……根本……”她的声音在珞王妃越来越严厉的目光审礼下,渐渐弱了下去。
珞王妃半眯的双眼似弯刀,冷漠如冰,她对身边的贴身丫环道:“小环,你来说,她有何逾规之处?”
小环从上到下盯了白衣丫环好几眼,方阴阴的道:“启禀王妃,小璇强词夺理,妄自狡辩,此乃第一不敬,她受王妃叱责,竟然还倔然傲立,全无礼数,此乃二不敬!”
珞王妃脸上顿添一丝阴沉的肃杀之气,她冷哼道:“小璇,你可知道,仅凭这两点,我就可以将你拉下治罪?”
小璇脸色变了变,身子渐渐发抖,但拼命忍住静静不动。
珞王妃却微微笑了:“怎么?不相信?”言毕,她飞起一脚,朝小璇的膝盖部踢去,小璇忍不住痛楚,砰的一声,跪倒在地。
看着她那副倔样,珞王妃笑容顿绽,她青葱般的玉指在小璇脸上来回磨挲着,嘴角居然有一丝奇异的笑意,她柔声道:“如此细腻的皮肤,若是划上一刀,想必,会更好看的多!”
小璇的脸色随之变了又变,她失声惊叫:“王妃,不要!奴婢知错了!王妃对奴婢恩重如山,照顾有加,奴婢对王妃是感激涕零,如何敢对王妃有所不敬,请王妃明鉴啊?”
“是吗?”珞王妃眼神凄厉,一字一字指骂道:“不要脸的小贱蹄子!整天勾三搭四的!竟敢在我面前勾引王爷,你自以为攀上了靠山,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今个儿我要让你知道,咱们府里,主子永远是主子,奴才永远是奴才!”
小璇的脸色转瞬苍白,冷汗一滴滴顺着她小巧的鼻梁滑下。她哆哆嗦嗦道:“请王妃明鉴!奴婢怎敢凯觎王爷?请王妃明鉴啊?”
珞王妃青筋迸发,怒道:“还说没有凯觎?昨晚,你与王爷在书房,孤男寡女,恣意对饮,瞧你那骚样,真是令人作呕!”
直到如今,小璇才弄清楚珞王妃原来是为此事生愤,她急忙申辩:“没有!没有!王妃!昨晚王爷心情不好,我刚从书房经过,是他唤我,我只是遵丛王爷之命啊!”
珞王妃漆黑的双眸冰冷的如同一潭死水,她漠然道:“不管因何之因,你与王爷对饮就是不对,小璇,将她拉下去,该怎么办?你应该知道!”
小璇顿时吓得面色如土,舌头都僵住了,就是说不出话来。
心中激愤熊熊升腾,陡然令我不能自已,我捏紧拳头,欲铤身而出。
白千觞却一把扯住我,默脸摆手道:“此事不宜管,此乃王府家事!”
我怒。
白千觞苦笑:“我们与珞王本心存芥蒂,若再干预其家事,只怕又要罪加一等喽!”
我瞪着他,气结无语。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璇被拖了下去。
小璇忽然发起疯来,一双水汪汪的眼中满是委屈,拼命的乱叫,用力的挣扎,她的双手双脚腾空乱抓乱打,踢在廊旁的梅花树上,满树的梅花顿时乱摇,无奈的溅落一地的殷红。
有几朵辗落在珞王妃的额间,她一笑,便被笑容牵动得似血般娇艳诡异。
鼻间似几缕幽香暗浮,仔细一闻,竟是一股血腥之气。原来刚才太过于用力咬牙,唇角竟沁出了血丝。只好咬牙垂首,心中万千慨然,终化作无声一叹。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小璇,也是最后一次。
此后,我多次下意识地在王府搜寻她的身影,此人却象人间蒸发般,再也不见踪迹。
后来有一日,在王府一处偏僻的古屋里,一个垂暮老妇苍凉的对我叹息:“王府里的冤魂野鬼多的去了,那小璇既然消失,八成是已经作古了!”
我惊问:“王府这些草菅人命之事,珞王为何不理?”
那老妇强忍恨意道:“王爷对她也是无可奈何!他上头还有宛贵妃,宛贵妃最宠她这个亲侄女!任她画方画圆,纵横行事!珞王因对她生恶,对府内之事干脆置之不理!这王府如今便是王妃的天下!她究竟取下多少性命,哪会有人来查?”
“难道这些被害之人的家属也根本不管?”我愤愤不平道。
老妇被戳到痛处,顿时老泪纵横:“如何管?能如何管?我儿子儿媳死的早……只留下一个相依为命的孙女,我那孙女年方十六,正是……豆寇好年华,只不过无意间……盯着珞王笑了一下,便丢了性命……我若找王妃理论,只怕也……活不到今日!王妃……心肠好生狠毒,只要是生得稍微水灵点的女子,再与珞王有一点点关联,她便……绝不会留着!”
她的哭声断断续续,飘飘散散,仿佛离得很远很远,从厚厚的地底慢慢浮上来似的。
昏黄的烛火有些苍白,整个古屋似染上了一层白霜,她满脸勾壑密布的皱脸愈发苍老,一行浊泪自被岁月剥蚀的脸上涌出,悄无声息的滚落在浸满油渍的青色布裙上,灼疼了我的眼睛。
冬月似刃,寒如秋水。屋外,一颗古老的老槐树孤伶伶的耸立着,光秃秃的枝丫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刺破苍穹,多少沧桑、多少凄泣,说不清也说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