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一瞬间,我的大脑竟再一次的空白了。
堵在眼前的那一条条凶残的巨鳄,竟然幻化成一朵朵美丽的杨花,在眼前一朵一朵地飘,一朵一朵地旋转。
有一朵杨花轻盈地飘落在一美丽的灯盏,那灯盏甚是精致,摇曳的烛火被灿白的白玉所笼,那一团小小劲火透过白玉散发出来的光,朦胧、温柔而平和。
跑来一个扎着羊皮辫的小女孩,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盯着那杨花,对着旁边的白胡子老头道:“师翁!这是什么花?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那白胡子老头正倚桌一人独自下棋,听后捋捋胡须,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后道:“那是人间之花,你从未下凡,自是不知!”
小女孩顽皮一笑,眼睛盯着那杨花一动不动,天真地说:“人间的花真美!比天界的美多了,我真想去人间!”
那白胡子老头下棋正得正在兴头上,蹙眉苦苦思索,哪有闲空去理她?
小女孩越看越喜欢,围着那杨花蹦来蹦去,一时高兴,竟伸出稚嫩的小手去捻那朵杨花,可那杨花却似粘在灯盏之上,小女孩一挣,那灯盏竟跟着一摇,“扑哧”一声坠到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白胡子老头蓦地一见,大惊失色,望着散落一地的碎片,长眉皱成一条蚯蚓,一节一节地律动着,终成涛天巨怒!
小女孩吓呆了,“哇”的一声哭得惊天动地,可那盖着眼睛的小手却悄悄裂开个缝,见白胡子老头一脸严峻,便哭得更加伤心起来。
她哭了好久,白胡子老头才一闭眼,怔怔说道:“花罗子,我很早便算出,你有逆天之劫,方带你到太虚幻境中静修,可此劫到底还是躲不过,你打碎了“和平之盏”,必令人间滋生贪欲、战乱和罪恶,从今日始,人间将不复平静,终至百姓苦难、生灵涂炭,此祸因你而起,你不是想去人间吗?人间何时再现和平,你便何时再上天界!你且起程吧?去赎你之罪孽去吧,”
小女孩却还在哭,白胡老头见了,有些于心不忍,只背过身去,将手中的仙尘一扫,那小女孩便直直往下界坠落,坠呀坠,竟然幻化成那朵美丽的杨花,又翩翩旋舞起来。
那瓣杨花转呀转,转呀转,又飘至一座华美宫殿之内,停驻在一华服女子额头。
那女子正坐在宗庙里祈罪,一身素白,满目冷寂。她的背影很瘦削,隐在一团虚虚浮浮的暮色黄昏中,瘦成一股檀香气。
她对着案上的灵牌,似乎已祈罪许久,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就象风中摇摆的白绫般,左右飘摇,颤颤发抖。
突然,“咯吱”一声”,门被打开。
那女子以为是侍女,只不耐烦地低声叱道:“出去!”声音冷得似冰,没有一丝温度。
可他背后的人影却并未止步,只轻轻地立于她的背后,似黑恶魂灵般,飘忽而诡异。
那女子猛地扭头,乌溜溜的眼神向上一腾,攸地凝住,一脸的惊讶!
我也惊呆了:她……她……她……竟然有一张和张春花一模一样的脸,换言之,也就是——有一张和现在的我一模一样的脸!
“父皇……是您……您怎么会来这里?”那女子颤颤惊惊地抖动着,一脸的悲喜交加。
她对面的老者全身裹在半明半暗的阴影中,一张脸晦暗不明。
那女子嘴唇抖了抖,几欲再言,却在老者的逼视下,痛苦地低下头。
她的牙齿开始碎碎地咬着唇,慢慢地咬破了,流出了丝丝殷红的血。
那老者用冷漠的眼神剜了她一眼后,冷颜道:“你吃里扒外,卖国求荣,这些事我已不屑与你计较,可你现在贵为一国之后,你几个兄长的命你总该保全吧?别跟我再谈什么和平的大道理!和平,若是用你亲人的血来祭奠,那便是……什么都不是的狗屎了!”
那女子头垂得更低,差点埋到胸膛中去,她的全身上下弥漫着一股痛绝的情绪,象电击般瞬间贯穿全身,痛苦到全身痉挛。
她挣扎了许久,才抬起头哆哆嗦嗦道:“父皇!我……会尽力……其实……我……”
“够了!你的理由我不想再听!”那老者厌恶地背过身去,似是不愿再面对她:“荷娉!你若还认我是你之父,便放了你的几个兄长,做与不做,全在于你,我言尽于此,已不想再多语!你好自为之吧!”
言毕,重重拂袖,愤愤而去。
那女子立即瘫软成一团,泪,从她的眼角颓然滑落,她的脸绝美而苍白,唇,却是血红,尤如滴血般的红。
荷娉?我乍一听,脑中似有一线灵光,一纵即逝,仿佛记起什么。
对了?白千觞曾经跟我讲过荷娉公主的故事,就是那个为了民族大义而光荣自杀的荷娉皇后?
传言中她为免生灵涂炭,主动献上艾国,为制止荷始皇屠杀天下,饮毒而亡,照刚才的情形来看,难道果然是真?
可是,她为什么和张春花长得一模一样呢?
我皱着眉头,开始苦苦思索,正想着入神,忽然那朵杨花一腾,幻变成一只蝴蝶,飞呀飞,飞到了九重天境之上,在仙雾缭绕之中,那白胡子老头正和一个仙姑坐定在石桌前对弈。
白胡子老头下着下着,忽然皱起眉头,伸出食指一掐,满脸严肃地叹息道:“花罗子又违犯天律了!”
那仙姑的手指抓着棋子,微微蜷着,迟迟放不下来,怔怔问道:“怎么?”
白胡子老头若有所思,仰天长叹道:“命数,真乃命数也!花罗子到底修炼尚浅,定力不足,因贪恋男女私情,竟掀涛天巨浪,引发五国战乱,令黎民苍生深陷水深火热之中。不但如此,她竟为弥补前错,擅改天命,将艾国奉于情人,人间因她此举,贪欲、罪恶、野心更甚,欲乐之物,必成枷锁,蒙蔽灵魂,扭曲心智,已一团浊气也!”
仙姑嘴角微垂,蹙眉道:“儿女私情?她竟动了凡心?”
白胡老头清亮的目光中掠过一丝沉痛,拂须低声道:“她触犯天律,其罪难赦。她因杨花而犯错获罪,我且让她沉沦七世于风尘之道,历尽轮回苦难之苦,以赎其罪!”
仙姑眼中一诧:“她还有机会重返上界吗?”
“有!等到她彻底明白什么是爱!”
“爱?!”
“对!乃‘大爱’之‘爱’!舍弃小我,胸怀黎民!”
“噢?!”那仙姑盯着翩飞的蝴蝶若有所思,唇角泛起一抹古怪的笑容。
忽的卷来一阵烈风,那只蝴蝶有些吃不住力,逃似地扑腾着翅膀,却避之不及,翅膀倾刻即被折翼。
被折翼的蝴蝶开始下坠。
一层一层地快速跌落。
惨烈的画面,随之幕幕重演,如在眼前。
第一世,那折翼蝴蝶是花船里的□□,被嫖客侮辱致死。
第二世,是部队里的军妓,病死。
第三世,小巷子里的破落户,爱财如命,被银子砸死。
第四世,青楼里的花魁,和情人私奔,被沉塘。
第五世,风烛残年的青楼老鸨,被仇家刺杀。
第六世,这人很眼熟,是张春花,在臭水沟里淹死。
…………
一世一世的情景在我眼前次第跳过。魔鬼的狞笑,悲绝的拗哭,破败的哀求,仿佛自地狱而来,在我的头顶烈烈交响!
胸中似有烈风呼啸而过,苦意一点点浮上来,我竟痛彻心肺。
最后,画面在一个黑暗小屋内滞住。
我脑一麻,惊讶得不能自已!
那是——我!
我看见了自己,僵着身,木着脸,两眼干涸如枯干的潭水,在上海浦东金杨新村的住所内,静静地将一条条袜子连起来,绑成死结,挂于梁上,最后将头一圈,腿一伸,整个世界立即澄清,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
熟悉的疼痛仿佛从很远的时空传来,贯穿记忆,清晰得如此真实。
我心口一窒,将胸上前襟紧紧纠着,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中迅速闪过,仿佛黑夜里的惊电一般,令我颤粟不已!
荷娉公主?张春花?花罗子?杨花?和平之火?历尽轮回?风尘之道?……这些名词在我心中接踵闪过,惊得我五雷轰顶!
难道?这些人,这些事……全部都是……我前世的记忆?
这个目瞪口呆的答案,我乍一想通,浑身如被电击,痛麻全身!
那个跛足和尚的疯言疯语,竟骤然无比清晰地浮入我脑海。
“父欺母克,一生孤苦,此女命相竟是那世间罕见的‘七世野妓’的命数!历经七世轮回,苦难未有尽头……”
久久回旋,萦绕不散。
我苦苦咀嚼着这句谶言,忽然之间,只想放声大笑,肆无忌惮地纵声狂笑!
原来,前世因,今世果。
我所历经众多苦难,竟是在赎我前世之罪!
心象被狂风扫过,有一种什么东西在瞬间崩塌了。
似有一把钝刀在撕割着我的五脏六腑,一刀,又一刀……
……惨痛至绝!
冥冥黑暗中,忽的又响起一声乍雷!
又一声怨结的女人厉嚎从耳旁呼啸滑过,犹如地府内怨灵惨绝人寰的惨叫!显得分外的诡秘和阴森!
我浑身一个激灵,一下便清醒过来。
脚底下,血色洪流仍在奔涌,凶猛的鳄鱼,正张着血盆大口,恶狠狠地守株待兔。
巨手仍在用力下扯!
我们还在重重下坠!
我的曈孔骤然收缩,浑身乱成千头万绪,只觉得黑暗扑天盖地的袭来,见不得一点清明!
“哗啦!”一声,我们终于溅落血色水中。
几百条鳄鱼眼露凶光,将我们团团围住,贪婪地向我们张开巨口!
脑中“轰”的一声响!我拼命地调息运功,却根本无用!
只能下意识地从怀中摸出熟睡的白千觞,将他高高地举过水面,那模样,就象是董存瑞炸雕堡似的,浑身充满着英雄无畏!
鳄鱼们好象很有耐心,尾巴一节一节地摆动,却并不马上饿狼扑食!
我一手高举白千觞,一握紧手中厉剑,和他们愤目而峙!
心底有个念头在不停地叫嚣!
不……不能让亲亲的白宝贝,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哪怕只余一线生机,我也要拼搏不息!奋战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