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刹那,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就连他究竟说了些什么,也虚化成了空气,什么都听不清楚,眼里只有他的泪。
是的,只有他的泪,从未落过泪的他,今天终于为我……而……流泪了。
他的泪是晶莹的,水晶棺上的莹色倒映在上面,被染得更加雪白而透明,悬在眼睑上有点象摇摇欲坠的露珠。我本来就已经泣不成声,见他流泪,泪洒得更肆意了。
我就那样紧紧地把他抱着,紧得毫无间隙。
再也不需有其他,只要有这一个拥抱……就够了。
哪怕马上就要遭受天谴,哪怕即将就会灰飞烟灭。
我大声地呜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泪,犹如江河湖海的水滚滚向下倾泻,全砸在他的白衣上,象雪地上的脚印子,杂乱无章,却触目惊心。
偌大的密室里,空荡荡的只有我的哭声,一笔一笔地划着惊叹号,堆满了整个房间,渐渐积聚成一个巨大无比的惊叹号,仿佛是在向天向地诘问、探询和控诉。
直到许久许久之后,我的哭声才被一声轻叹给打断了。
虽然声音很轻,可在那蚊蝇般弱小的声线中,我却闻到冷彻的味道。
我有点莫名的慌张,心里一颤,立即下意识地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泪眼朦胧地盯着他。
他红着眼温和地望着我,脸上柔情荡漾,很灿然地朝我眨了眨眼睛。
可能是我眼花吧?就在刚才那眨眼之间,我感觉他的眼神一荡,一丝稍纵即逝的凄然转瞬即逝。
他刚才跟我说什么来着?好象是说杨花烙的秘密吧?难道他又有什么惊人的发现?或者说杨花烙的背后,又隐藏着什么惊心动魄的孽情?
孽情?秘密?这两个名词一浮上心尖,我顿时打了一个大寒颤:经验告诉我,秘密的秘密背后,通常都是对我极为不妙的事情。
究竟有什么秘密呢?我抖了抖,想问却又不敢问,害怕一开口,咫尺的幸福转瞬又是天涯远,我犹豫来犹豫去,手有些情不自禁地哆嗦,没办法,只好默着脸,怔怔地别开脸,将视线往别处扫去。
可一扫之间,我看到了水晶棺。
我又看到了他们。
——荷娉公主与李百胜。
他们如连体婴儿般纠缠在一起,静静的蜷缩在白千觞和我的面前。
那是一幕怎样尴尬的情形呢?因荷娉公主的容貌与我几乎无二,而李百胜又基本是老年版的李龙珞,所以,展现在白千觞面前的,就象我和李龙珞抱躺在冰棺里一样。
这是什么状况?我心一沉,似乎有个石块压至心底,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下意识慌乱地向白千觞抬眼望去。
可他依然在微笑,红红的眼睛里泛着几抹调皮的意味,似乎还是当年那个可爱痞劲十足的小屁孩。
他坚持笑了几秒,才对我略略挑眉,又耸耸肩道:“怎么?你不会又想哭鼻子吧?我本来以为你已经变得很强大很强大了,没想到你竟然还会哭?你看你哭起来象个小花猫一样,瞧瞧,眼睛都肿成红桃子了!”
他说完,还掀起衣角替我擦了擦泪,一边擦还一边变着调子逗我开心:“红桃子,擦一擦,就变成黑桃子了。呵呵!这样一点也不好看了!”
他说得热闹,可我的心更沉了。
既然他已进入密室,又亲眼见到荷娉公主与李百胜,同时还知晓了杨花烙之谜,有些事,便一定要说清楚明白了,再自欺欺人也是枉然。
是呀!不能再自欺欺人了,面对现实吧?在一切都未水落石出之前,不能再贸贸然恣意而为了。
我闭上眼睛,只在那电转之间,便把心上汹涌的情愫给合着土埋了,当我一整理好,心马上又抽疼起来。
我背过身去,尽量不让声音流露出异样,用极其平静的语气对他说:“这里是天山密室?你……是怎么进来的?”
话音一落,立即传来白千觞一阵爽朗的笑声,笑声之烈,竟使我不得不转过身来,锁紧眉宇对视着他。
他笑过之后,马上张开双臂将我抱着,我本想反抗,又有所犹豫,那一愣神的工夫,他已经抱着我在地上转了三圈了。
好幸福……真的好幸福……如果永远可以这样……多好……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却已躺在冰棺之上了。他竖着眼睛骨溜溜地将我盯着,撅着嘴唇朝我呵着气:“怎么?你还想在我面前摆掌门人的威风吗?我是你的相公,你的地盘就是我的地盘,我想去哪儿,都可以去?”
相公?这个消失已久的名词乍一蹦出来,我竟愣了。就那样嘴唇微张,瞪圆着眼将他望着,眼睛里满是问号。
许是我的问号瞪得太夸张了,白千觞眼角一眯,朝我翘翘眉毛:“花萝儿,你的相公历尽千辛万苦,受尽世间磨难,终于洞哓了杨花烙之谜,怎么样?我很厉害的吧?”
杨花烙之谜?终于说到重点了。
我的精神蓦地有些紧张起来,一股莫名的惊慌疯狂地在心内滋长,胡乱地嗯了一声,想假装轻松的笑笑,嘴巴已经使劲地咧开,却怎么也挤不出笑来。
我笑不出来,他越笑得更放肆了,将脸凑得近近的,几乎快要贴到我的脸上:“我都让你叫相公了?怎么?还在担心吗?”
相公?当这个名词再次从他嘴里迸出,我的心底竟然有些莫名的期待。
难道……难道……我张着嘴惊讶地望着他,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对!如你所愿,我们并不是亲兄妹。”白千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啵”了我的脸颊一口,舔了舔嘴唇说:“你想知道真相吧?那么,让我们一起去亲眼看看吧。”
这种情景真的是诡异至极,上面躺着我们俩,下面则躺着相拥着的李百胜和荷娉公主。
什么跟什么呀?我正准备挣扎着起身,哪知道他翻身将我压着,压根就不给起身的机会。
其实,以我的功力,想爬起来那不是举手之劳?可那时候我的脑子根本就不受控制,我小小挣扎了一下,有点害羞地说:“不是说要去看嘛?怎么都跑这上面躺着呀?”
“因为这里就是通往秘密之路呀?”白千觞的气息就在耳边,轻轻柔柔的,弄得我有些心慌意乱。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朝一旁的规规矩矩站立的旺财指了指:“你要带我走?那旺财怎么办?”
“就把它搁这儿吧?就我们俩个去。”
他说完,手在冰棺上动来动去,不知怎么扳动了机关,刹那间,天晕地动,冰棺倒转,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等我睁眼,展现在我面前的已经是一片鸟语花香、景色秀绝的世外新世界了。
真是一个美丽的方外世界呀!桃花似火,绵延数里,鸟儿嬉跳林间,喉嗓甩得比人声还要恣意,弹落花瓣片片,丝毫不因我们的到来而显得惊慌失措。树间嵌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水,如红裙之上镶着一条白玉带,比最美的人间仙境还要录用上十分百分。
“这里真美呀?”我惊不自禁地东张西望,嗅着诱人的花香,啧啧惊叹道。
“这个世外桃源,就在冰棺的下面。”白千觞赏了我一眼,捏着早已经瘪秃得快掉了牙的玉兰花扇很惬意地扇了几下,才摇着头说:“自与你分别之后,我百思不得其解,是什么原因让你发生了那么大的改变?我想来想去,觉得你的改变全是发生在我醒来后,在我返老还童的那段时间,你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可以对外人道之的难言之隐吧?你看,你不仅做了我们天山掌门,还认了北琅皇为父,更嫁与李龙珞为妻,甚至拒绝了我几次三番对你的好意,宁死也要守在宫中,挂着一个秀妃的封号,也不肯跟我走,甚至……你还在堂堂大众之下,掳走李龙珞,与他强行……哎!根据种种迹象,我思来思去,你一定有苦衷,一定有苦衷。”
“是呀!的确有苦衷。”我叹了口气,扯下一节桃枝,低着头细细把玩:“所以……你就回到……天山,在这里寻找原因?结果……就找到了这里?”
“对,解铃还须系铃人,一切都因天山而始,所以,我只有回到这里寻找玄机。”白千觞的目光紧紧盯着我,目光炽热得有些令我心慌意乱:“我在天山找了多日,始终没有收获,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我便把目光盯到了这里,直觉告诉我,所有秘密,应该就埋在这里。”
“你一进去,就发现了那冰棺中的两人,应该会……恨我入骨吧?”我的眉心蹙起了一道淡淡褶子,心内没来由的一阵惶恐。
“说实话,开始时是有些异样,后来我就释怀了,你为了救我,以一弱女子之身,历尽千辛万苦,只身闯天山,那份胆量,若不是情爱支撑,是断断无法做到的。所以你既然对我有情,而又不得已嫁给李龙珞,答案便只有一个,就是你是……被逼迫的!背后一定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你又出于种种顾虑,所以一直没有对我讲过。”白千觞话音刚落,便狠狠地扫了我一眼,一边说还一边附庸风雅地扇动着秃花扇,脸上挂着一副痞极的笑容。说实话,这么严肃的话题他以这么吊儿朗当的态度说出来,真有些诡异。
他见我瞪着眼睛呆着脸,蓦地又笑了:“不过,这些都是我发现这个世外桃源后才想通的,刚发现那会儿,我气极攻心,差点把水晶棺给砸碎了。可那水晶棺着实坚硬,我胡乱砸了半天,它竟然毫发无损,我气极了,继续砸,却在无意之间,很凑巧地触通了机关,便在机缘巧合之下,进入了这片桃花源,然后,我才发现了我们不是亲兄妹的秘密!怎么样?你相公我聪明吧?到哪里都是天才!”
“那……你是怎么发现这个秘密的?这片桃花林里,有什么奇怪之处呀?”我的唇边冽开了一个小小的潋滟,一点一点地往外泛。
“秘密?”白千觞爽朗地笑笑,合上扇柄,敲敲手道:“秘密很简单吧?就是这里面住的所有百姓,他们的肩部,全都有和我们一模一样的杨花印记呀!”
“啊?!”我一惊,手上的桃枝禁不住掉落:“难道艾族的后人都逃到了这里?他们竟然躲在天山之下?”
“对呀!”白千觞点头,朝我眨眨眼:“走吧!我们顺溪而上,一起去参观一个他们的祠堂,令你惊讶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我们顺流而上,走了半日,才看到一间农舍。
农舍内有一对夫妇,蓝衣蓝裤,虽简单却隐有几丝贵气,他们可能刚刚犁牛归来,身上还带有一些清香的泥土气息。他们一见我们,先是一怔,狐疑了好半天,才对我们略略行礼,壮着胆子上前搭讪,态度极其虔诚而热情,我们本来只是讨一杯水,哪知道他们盛情再三,无法,只得多逗留了一会儿。
谁知道这一小会儿,便又是五六个时辰了。
农夫与我们闲聊的时候,农妇便出去呼朋唤友,等我们准备迈出屋子,院内已经围了二十余个村民。一个个象瞧稀罕物似的盯着我,齐刷刷的目光里透着惊喜和兴奋。一个扎着羊皮瓣的女童开心地跑过来牵我的手,眼睛里满是异光:“姐姐!姐姐!你长得好漂亮呀!长得好象我们的和平女神呀!我真的好喜欢你呀!留下来吃饭好不好?”
刚准备出言拒绝,一个气质清雅的大婶又发话了:“是呀是呀!进来一趟不容易,我们这里五百年都没有什么人进来过,也算是种缘分啊?”
我本来还想挣扎,哪知道女童已将我抱了个严严实实,想走,真的很难,无奈地斜了白千觞一眼,见他点头,只得硬着头皮留下。
于是,他们支起桌子,摆筵杀鸡,烹酒调食,其隆重之程度,仿似款待最尊贵的客人。
酒席之间,他们特别讲究礼数,其言谈和动作,处处透着一股大家风范,与他们交谈时才得知,他们确实是艾族后人,据说荷娉公主死后,荷始帝经多方探寻,终于找到一块与天山相连的世外高地,为保全艾氏族人,他特将其送入此地,以密道封之,希望艾族后人在此地休养生息,自此远离战难,世代和平,源远流长。
原来如此啊?我端着酒杯,思绪禁不住穿过重重岁月,试图在记忆中发现蛛丝马迹,可是,却一无所获。我想了想,又问道:“听说你们背上也有一道状若杨花印记,这印记是怎么来的呀?”
“姐姐!你是说这个吗?”女童猛地插话进来,边说边掀开外褂,露出一个跟我肩部一模一样的印记:“这是为了纪念我们伟大的和平女神呀!你不知道呀!你长得真的好象我们的和平女神呀!你不会真的是她吧?专门下凡来给我们送来和平与安宁吧?我们每家每户供奉的都有她的神像,姐姐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吧?……”女童说完,跑到我的旁边,拉着我的手,就想朝向屋里拉去。
我还在发怔,哪知道白千觞忽的站起来,横抱着双臂,朝我颔首点头:“是呀是呀!真的很像啊!去看看吧?”
旁边的村民全都用几近崇敬的眼光看着我。
我禁不住一抖,晕晕然地跟着女童跑进里屋,一看祠堂正中供奉的大大的神像,马上就愣了。
——真的!真的!那高高的神案上,站着又一个我,嘴角略略带笑,笑得和平而又圣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