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我愿兮。
——前言
疏星淡月,银河横亘在高空中,断云在夜幕下缓缓流动。
烟火从遥远的地方炸开,把天空映成五颜六色,波澜起伏的海洋。在轰鸣的火花声里,混着游人笑声,醉人的萧乐。
花朝节的夜晚,游人如织,面具下是人们的喜悦欢声。
牧铃也带着面具,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年年花朝,但每一年都不一样,就像是这一次,只剩下她独自走在这街头了。
捏面人的摊位还是当初那个位置,那里还是挤满了人,只是摊主已不是当初的老爷爷,而是变成了年轻小伙。
今年的许愿树上也依旧挂满了彩幡,但这次不会再有那对恋人的愿望了。
她还是带着当初的面具,只是这一次她不会遇见另外一个带着同样面具的少年了。
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
这座城好似什么都没变,又好似什么都变了。
不过是故景如旧,物是人非。
牧铃沉默着,独自向前走去,她看着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当她看到那熟悉的摊位时,恍惚她还能看见从前与他重逢的那一刻。
声音已自动在脑海播放,幻景已在眼前织络。
一切仿若昨日。
好像只要她走过去,下一秒他就会出现。他会与她平常地打着招呼,会对着她微笑,会与她说着那些平常的话。
日子若能如平常一般,如流水一般平淡,该多好啊。
牧铃叹着气,她鼓起勇气向前走去,她踏入现实,打碎了心中的幻境。
她看向远方,在遥远的尽头,在烟云散尽,在灯火阑珊处,她又看见了那座桥。
那座石桥还是当初的模样,任人间世事变幻,时光流转,它自白首不渝。
她走上桥,看着桥下澄澈的流水倒映着忽隐忽现的寒星。星星在流动,花灯也随着星河远走。月亮拼命追赶着星河,却发现怎么都追不上。
“一、二、三……”
牧铃望着桥下,认真地数着那些花灯。
花灯从桥下簇拥而过,它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河面映照成另一个星河。花灯太多,就像天空的繁星一样多,她知道她永远数不完了。
“你说是天上的星星多,还是河上飘的花灯多呢。”她对着夜空说着。
此时恰好有风吹过,牧铃的话立马就被风吹散了。
无人听闻,也无人可应。
空中又绽放出璀璨的烟火,但这次她看着,只觉得无趣。她走下了桥,这次在烟火下,她选择放一回花灯。
这花灯是她亲手折的,是顾瑶教她折的。
她折的很认真,还在上面写了话。
“适我愿兮。”
她虔诚地向着花灯许愿,还为花灯注入仙灵。
最后启程前,她将怀中一样东西缩小,将它托付给了小小的花灯。
这盏花灯有它的使命,它会把她的话带到远方,带给她思念的人。
“你们要多保重啊。”牧铃抬头望着天说道。
花灯可以许愿,也可以告别。
我诉说着离别,但也祈愿来日我们能再相逢。
邂逅相逢,适我愿兮。
愿年年岁岁长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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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仙百无聊赖地坐在秋千上,他倚在栏杆边,抬头望着高高围墙上的天空。视野里空旷无云,没有路过的鸟儿,也没有迷路的风。
“哎。”他叹了口气,他已经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次叹气了。
“咕咕咕咕。”
突然他听见有声音从围墙外传出。
他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他没有多加考虑就直接爬上了围墙。
“杜康!”茶昱爬上围墙看到在墙的另一边站着的是杜康,他大喊了一声,又意识到声音好像有些太大,便压着声音说又说了一遍,“杜康。”
“你小心一点。”杜康说着,又朝围墙走近了一些。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下凡了吗?”见到杜康,茶昱先前心底的郁闷一下子都被扫空了,连带着季心的禁令也被他抛在了脑后。
“我有事找你。”
“那怎么不走大门。”
“季心神君不是不让你见我吗?”
“哦,没事,不怕。”茶昱说完后,就将身子全部探了出来,然后一个纵身往下跳了去。
还好杜康早就做好了茶昱随时跳下来的准备,他稳稳地接住了跳下来的茶昱,把他放回地上的时候,还顺手给他拍了拍灰。
“跳下来干嘛。”杜康伸出手擦掉了茶昱脸上的一点灰尘,“你要是摔坏了,我赔不起的。”
“你不是说有事找我嘛。”茶昱对着杜康笑着,露出小小的两个梨涡。“而且你哪一次没接住过我。”
“这种事,只要有一次我都活不了,我可不想再被神君追杀了。”
“没事,你都习惯了。”
杜康听着,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真是败给他了。
“那你怎么回去。”杜康说道。
“嗯……”糟糕忘了这茬,茶昱心想,“没事,跳都跳了,怕什么,你都敢来了,我有什么怕。而且这事肯定很重要。”
“嗯嗯。”听到茶昱最后的话,杜康点了点头,神色也不自觉严肃了起来。
“是因为帝君吗?”
“是。”
其实一见到杜康出现,茶昱就猜到了,他突然从凡间赶回来看他能为了什么呢。只是当猜测真的被印证的时候,他又害怕了起来。
有时候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这是帝君给你的。”杜康拿出一个锦囊放在茶昱的手上。
茶昱一眼就认出这是帝君的乾坤袋。
“这……”
茶昱立马就想打开乾坤袋,但却被杜康阻止了。
“回去再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杜康说。
“她还好吗?”茶昱把手里的乾坤袋攥得紧紧的。
“我不知道。”
“你没看见她吗?”
“连凌霜神君都找不到帝君,我怎么可能见到呢。”
茶昱听到杜康这话,心底也了然,便不再追问。
“我知道了,杜康,谢谢你。”
“没事,好了,你回去吧,我也该走了。”看着茶昱发愁的样子,杜康暗自笑了笑,又说道:“我托着你上去。”
在杜康的帮助下,茶昱很顺利就回到了院子里,还好没有任何人发现。
看到四下无人,茶昱便直接在院子里打开了乾坤袋。
他往里翻找,只拿出了一个手工制作的金色人脸面具和一张满是折痕的纸。
茶昱抚摸着面具,眼底满是愁绪,他轻轻地展开褶皱的纸,看到上面只写着四个字。
“适我愿兮。”
茶昱愣在了原地,嫣红迅速染上他的眼角,心脏在他的胸腔猛烈地跳动,他用力握紧了拳头,小小纸张承受不了突来的压力已在破碎的边缘。
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脚步的声响,茶昱赶忙收起了手上的东西,把情绪也强压了下去。
他转过身看到是季心回来了。
看到季心,茶昱变得更加难过了,那些压下去的情绪又重新涌了上来。
帝君真的很勇敢,他却依旧是那么怯弱。
哪怕是借着酒意吐露过真心,但在酒醒后他也只能说,他把神君当亲人,就像神君对他一样。
“怎么了?”季心一眼就看出茶昱的不对劲,他走向前轻抚了一下他的脑袋,温柔地问道。
“哥哥。”茶昱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季心。
茶昱的这一声哥哥,让季心也愣住了,他下意识闻了闻茶昱身上有没有酒气。
因为他已经许多年没这么喊过他了,自从小孩长大后,他就再也没听到过这个称呼。
其实又听到小孩叫他哥哥,他是很高兴的,只是小孩突然这样,让他很是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发生什么事了?”季心问道。
“没有。”茶昱将脸埋进季心的胸口,他摇了摇头,说话声音也闷闷的,“哥哥,我们不会分开的对吧。”
“当然不会,我会永远陪着昱儿。”季心回应道。
茶昱抬起头,他看着眼前的季心,仿似又回到了从前。
那时候他还可以借着自己只是个小孩,也没有仙位,就只管叫他哥哥,对他撒娇。而他也没什么身份的顾及,可以叫他昱儿。
“哥哥。”他说。
“嗯嗯。”他应着。
那么就让我继续装傻下去吧,时光只能不断往前走,我们不能回头了。哥哥,我从不奢求其他,我只求能够陪着你。你在这天宫多久,我就陪伴你多久。
邂逅相逢,适我愿兮。
哥哥,我只愿与你岁岁年年长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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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铃看着手中的药剂,她已经做出决定了。
她决定赌一次,这也许是个陷阱,也许她会输的很惨,也许勉强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但她还是要亲自走一遭。
不管什么结果,她都不会后悔。
只是最后走之前,她要和跟牧铃有关的一切都做个了解。
现在告别都做得差不多,还剩下一个人,她再等等估计就到了。
那个约定她也去了,现在只要履完这个承诺,牧铃这个身份就不会再有什么牵绊了。
牧铃腾云站在半空中,俯视着眼前的大地。
这里是南荒,曾经的南荒森林。她在酆都答应过那条小巴蛇,要将故乡还给她的。
牧铃看着眼前的森林已被人类破坏得残破不堪,大树被成片的砍伐,植被被烧毁,裸露的黄土地干枯分裂。那条横跨森林的河流也断流得只剩下部分小水潭,干涸的河床上如今只有动物的森森白骨。
耳边不再有生灵的呼唤,你只能看见焚烧的火焰,染血的弓弩。
看着眼前的生灵涂炭,牧铃怒不可遏,她握紧了拳头压制着自己的怒气。
原本她创造的世界多美好,万物生灵平等相处,人人长生互敬互爱,世间没有争吵没有仇恨。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人心竟长出了恶念,灵魂赋予人类更深切的爱,却也给人类带来仇恨的种子。
人类创造了灵魂,灵魂产生了欲念,魔界又诞生于欲念之中。
神以为他们可以把魔界消灭,结果此消彼长,最后神只能落败,只能无奈的承认,魔是神无法控制的存在。
为了不让魔界继续扩张,为了抵抗人类灵魂中的恶念,牧铃只好免去了凡人长生,使他们变得更加弱小。她让凡人尝遍生老病死,落入五道轮回。
牧铃创造了冥界,创造了地狱,她要用地狱惩罚有恶念之人,她要用无尽的轮回去消磨人类的恶。
只是恶永远不会被消除,牧铃知道从人开始独立创造出灵魂开始,他们就不再受她的控制了。
难道拥有灵魂就一定会坠入黑暗吗?
如果灵魂是不好的,那人间为什么又会被凡人建设得如此美丽繁华。
她想不明白,不过她知道有些事若是想知道答案,还是得自己亲自走一遭。
牧铃思索间,已举起手,开始施法。
她的仙灵不多了,但造化生物对她来说只是很小的事,足够用了。
牧铃挥动着手,将仙灵撒向大地。
瞬间大雨倾盆,火焰顿消,作恶的人也消失不见了。花草重新点缀起植被,小小的树苗破土而出,拼命的努力生长。雨水注入河流,江河重新流动。流水撞击着山谷,发出轰鸣之声,远处赶来的鸟儿从山涧飞过,与流水共同奏出一曲乐章。
生机又回到了南荒森林里,山谷发出的轰鸣仿似一声声召唤,远处各种生灵朝着这里飞奔,他们在在大雨下跳着舞,庆贺着大地的新生。
大雨过后,万物复苏,大地重生,天际处出现了久违的双虹,茂密的雨林又重回了南荒。
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幕,大地的伤疤终于愈合,万物生灵也终于可以回家了。
只是这充满生机的一幕,对人间来说却是异像。
在牧铃眼中众生平等,但凡人是不能理解他们的神为了区区动物去驱逐他们的。
牧铃不会想到因为她的干涉,南荒将迎来更大的危机。
当然这是后话了。
现在牧铃最先遭遇的威胁是,她在南荒已几乎耗尽了所有仙灵,她去不了其他地方了,现在只能呆在南荒里。
而且因为泄露了太多仙灵,如今她已无法隐瞒她的位置。
也几乎是同时,五界都察觉到了南荒的异动。
不过这些都是牧铃早就预料到的,她原就打算留在原地,等他来。
最后等他来。
她在南荒的一个悬崖里找了一个山洞,她拖着疲惫身躯躺在洞口处,望着万丈悬崖,望着长虹落日。
若最后一眼是这样的景色,倒也不错,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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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霜已经在凡间找了好久,突然感受到了帝君的仙气,她是很激动的。只是当她同时也感应到南荒的异动,并且去到南荒看到现场的景象时,还是不免感到震惊。
帝君是大地之母,有倾动山海,造化万物的本领,她出手干涉人间事务并不奇怪,只是她不明白帝君为什么要将自己几乎所有的仙灵都献祭给南荒。
如今小小南荒因为帝君的一念,从荒原变成仙境,甚至以后还会变成修仙宝地。只是南荒的福,却意味着帝君的祸。
没了仙灵,就表示帝君放弃了仙体,她可能永远都回不去天界了。甚至如果当初帝君逃出天界时,仙根还被打碎的话,现在的她可能已经是在生死的边缘。
凌霜思索着,她站在南荒的边界,踟蹰着不敢向前。如今这事已不是她能干预的了,她根本带不了她回去。
凌霜思虑了一番,在探查了帝君的所在之处,确认了她安好,并在南荒布置好保护结界后,就马上返回了天界。
现在请天君出山是唯一的办法。
凌霜回到天庭后,就赶紧向天君禀报了一切。
“帝君已经在南荒多日,如今这等状况,我们还行动吗?”凌霜问道。
“要的。”天君答道。
“这次,我亲自去。”他又说道。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把她带回来。
她损失一些仙灵倒没什么,就算是仙根断裂也不要紧,他有的是办法将她平安带回天界。
他只是怕她不愿意。
他只是怕她是来跟他告别的。
他不能违背天命,但此刻他却在想,他为什么不能违背天命。
天道已经放弃他的铃儿了,连铃儿也要放弃他了。
他真的就要成为孤家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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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啦。”
牧铃已经在这里坐着等梅尧臣很多天了,她知道他一贯来的晚,好在这次虽晚,但也赶上了。
她朝他笑着,但没有站起身。她其实还挺想抱抱他的,只是她已经没有多少站起来的力气了。
“铃儿。”梅尧臣走向前蹲了下来,他看着她虚弱的样子,这万般疼痛也仿佛加剧在了他的身上。他伸出手想要抱抱她,但还是克制住了,他最后只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了句:“疼吗?”
“不疼,我没事。”牧铃坐直了一些,但还是继续靠在墙上。
“你还好吗?”他问。
“我只是有些累了。”牧铃抬起手,抚摸了一下梅尧臣皱起的眉眼,“阿臣,你别担心。”
“对不起,这次还是让你等了这么久。”
“还好来得及。”
“铃儿,跟我回去吧。”梅尧臣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了什么。
“阿臣,我仙根已断了,我回不去了。”
牧铃的这句话像一下霹雳打在梅尧臣的心上,他心瞬间像是被火烧一样疼痛,只是说话的当事人倒还是一副轻松的模样,甚至还带着笑意。
“一样可以的,我有办法,铃儿跟我走吧。”
牧铃看着眼前梅尧臣急切的样子,倒是没有天君的稳重了,他怎么也开始学会勉强了。
“太晚了。”牧铃摇了摇头,“阿臣,太晚了。”
“不晚,铃儿,跟我回去吧。”梅尧臣着急起来,下意识抓住了牧铃的手,他抓得紧紧地,好似一松手眼前人就会消散一般,“我们可以从头来过。”
“可是阿臣,我不愿意,我不会回去了。”牧铃抽出自己的手,她低下头扶着墙慢慢地站了起身,往旁边走去,“阿臣,我是来跟你告别的,跟你说了再见,我也就安心了。”
“我不同意。”梅尧臣也站了起身,“你是天界的帝君,你不能不回去。”我不能跟你说再见,我不愿意跟你说再见,梅尧臣在心底说着。
听到梅尧臣这句话,牧铃笑了两声,她转过身看向他,说道:“你就是因为这个理由,才来这劝我回去的吗?”
“我……铃儿,我们都有自己责任,不能任性。”梅尧臣总是时刻提醒自己要遵守天君的规范,维护天界的尊严。只是他常常会忘记,他还是自己,他还是梅尧臣。
“不能任性,我也任性这么多回了,也不差这一次。”牧铃刻意与梅尧臣隔开了一点距离后,又重新靠着墙坐了下来,“阿臣,你说有灵魂是什么感觉。”
“铃儿,这不是值得你好奇的东西。”牧铃最后的话让梅尧臣警惕了起来,但他也看出了牧铃的抵触,便没有再靠近她,只是继续在原地站着。
“我不好奇,我只是想体验一下。”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梅尧臣说着,还顺便探查了一番牧铃身上的气息。还好,并没有人气。
“如果不亲自体验,怎么知道灵魂到底是什么呢?我给予了凡人生命,我也想知道他们自己创造出来魂,到底是怎样的。”牧铃说着,藏在袖口中的手已暗暗握住了那瓶绿色药剂。
“够了,说这么多,你还不是为了那个凡人,为了他,你难道还要坠魔不成。”梅尧臣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大声发脾气,可他实在是不理解,为什么牧铃要为了一个凡人这样。所谓灵魂和爱都是沉重的枷锁,根本不值得追逐。
“成魔也好,成人也罢,我只是不想当这个帝君了。”牧铃倒还是一样的平静。
”铃儿,灵魂是一切痛苦的根源,凡人费劲千辛万苦舍弃灵魂,历劫成仙,你为何偏要去揽上这把枷锁。”梅尧臣的声音缓了下来,还向牧铃走近了一些。
“我知道。”眼下梅尧臣站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洞口的所有光,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了她,牧铃低下头,又说了一句,“可我偏要品一品这痛苦。”
牧铃抬起头看了梅尧臣一眼,她在他的目光下,打开了那瓶药水,然后喝了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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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天界少了一个牧铃,从此天宫再也没有牧铃帝君。
而魔界将会迎来新一代魔尊。
她也会是魔界有史以来最强魔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