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淙淙,一叶扁舟。
舟上白衣翩翩佳公子悠然而立,如一幅水乡的墨画,让人看着,便看丢了魂魄。
可惜了大好的男儿郎,不爱红妆,却盯着一个男子傻傻地看。
“冷公子?冷公子??……冷二公子??——冷遇!!”
“嗄?什么?”冷遇从呆愣状态中被人提着耳朵狂吼,终于回过神来。临江的酒楼之中,几个青年俊公子同坐二楼临窗的雅间里,小饮正酣。
“我说你看什么呢,跟你说话都听不见?”有人顺着他方才的目光看出去,搜寻了半天,满心以为能看到什么翩翩佳人一类,却一无所获。那个方向,江面只有一艘缓缓靠岸的船,船上一个白衣公子和一个小书童,还有一个老船夫。
“怎么,见到熟人了?”
“呃……不……”
“不?那你还盯着人家……那样……看……”说着说着几个人的脸色变一点点地变,一脸怪异地往一旁闪,好似冷遇得了什么怪病。
“那个,冷,冷二……你什么时候好上这一口……”
“胡说八道什么!?”冷遇拍桌而起,正待怒吼向这群损友,突然眼睛瞄到船已靠岸,那白衣公子正从船上下来,顿了一顿,却丢下这群人飞奔下楼——人海茫茫,若不趁现在拦住他,怕是就见不到了!
看着冷遇跑下楼的身影,一个个脸色微青,互相看了几眼,决定与他划清界限!
冷遇赶到江边时,那公子的书童正跟船家结了船钱准备离开,他急急地跑过去,“公子,请留步!”
白衣公子回头的瞬间,四周景色宛如瞬间蒙上一层薄雾,能够映入眼中的,只有他如碧湖般的眉目,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尽管一开始便是觉得眼熟,不,不止是眼熟……那种莫名的感觉催促他赶来,一刻也不敢停。但是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冷遇还是愣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儿。
白衣公子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眼中微微诧异,怔然在原地。
两人怔然对视,一个是风流倜傥的俊公子,一个是清秀如画的美少年,映着背后江水粼粼,相对凝视,倒真如画一般美好的情景……
冷遇愣愣地失了神儿,脱口喃喃道:“公子……好生面善……”
一旁的书童重重咳了一声,冷遇才慌忙回神,自觉唐突了些,被小书童瞪得尴尬地笑了笑。
白衣公子对书童浅浅一笑,示意他无碍,书童这才收回了目光。
这一笑,再次看愣了冷遇。这张脸的确与记忆中曾经撩动了心弦的那个人如此相像,但是记忆中的那张脸却从来没有笑过。
“这位公子,”书童再次打断他的出神,“您总这么盯着我家少爷看不好吧?还有楼上那些如果是您的朋友,麻烦提醒他们不要摔下来砸到人。”
冷遇一愕,抬头——果然看到酒楼二楼的窗户上自己一干损友伸长了脖子探出半个身子,拼命地往这边瞧,连带着其他的路人也好奇地看看他们在看什么,于是,他们两人一时[万众瞩目]……
冷遇额头青筋浮了浮,弯腰拾了一块石头,运足了气向上丢过去——“看什么!都给我一边儿去!”
几个损友慌忙躲闪进屋内,一时鸟散状。
他重新收回注意,尴尬笑笑,对白衣公子抱拳道:“在下冷遇,方才唐突之处望公子见谅,只是……公子实在很像在下一位旧识……”
“不会。”
“公子!呃……”冷遇略略一迟疑,“公子是外乡人?若是对这里不熟悉,不如和在下同行……”
“你也算外乡人吧?”一个人翩然走来,折扇轻摇,手搭上冷遇的肩,眼睛却一直在大量着白衣公子,“不如还是由我……”
冷遇一记肘击,灭掉这个在那群损友当中唯一一个毫不节制风流还好男风的家伙。冷遇倒的确不是这里的人,但是时常因为冷家庄的事情而来,又常常来会这些损友,对此地的熟悉也没有比他们差。
白衣公子浅浅一笑,没有去在意突然冒出来的人,对冷遇还礼道:“在下段锦,承冷兄照顾了。”
冷遇面上一喜,又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黯。
——他为何会这般不自禁地找上这位公子……仅仅因为,他和缺月的相像么……即使,他曾经一见钟情的人,是新月。即使,出现在他面前的缺月不过是新月的替身……但是,毕竟他所见到的[新月],有一部分,是那个淡若轻烟,不曾有过笑容的缺月。
对于那段“一见钟情”的感情,其实就连自己,也已经有些混乱不清……
敛了敛心神,对被自己拐了一记的宇听筠道:“告诉上面那群家伙,我先走一步了。”说完不再理这些损友,对段锦客气道:“段公子,我们也走吧,先找地方给你落脚。”
段锦微笑,“劳烦冷兄了。”身旁的书童轻轻拉了拉他,示意——没问题么?
他微微点点头,看了看冷遇——虽然遇到他是个意外,但是,也许却是一个找人的捷径……
冷遇在这里,是从来用不着住什么客栈的。向来是随便找个损友家一住,住够了拍屁股走人。如今他硬是赖了人家一栋闲置的别庄暂住,安顿了段锦,谁知消息一经走漏,一群损友约好了似的三五成群地来骚扰,一睹令冷二少爷“一见钟情”外加走上龙阳之路的根源。
“书童”柳稚一直对此状况颇为不满,抱怨道:“缺月姑娘,你干吗要跟那个姓冷的来啊?一看就是个风流色胚,那群狐朋狗友一个一个都是纨绔子弟——他该不会看出姑娘是个女子才来纠缠?”
“不会,他若认出我是女子,便不会是现在这般轻松。恐怕他,要不知如何来面对我了。”何况,她的伪装虽然面目上没有完全改变,却是将女子的精致硬是改成了男子的线条,并没有那么容易被看穿性别。
“……姑娘识得那冷遇?”
“见过几次。”
缺月既然这么说,柳稚自然无话。
“姑娘,我们出来也快有一个月了,还是没有新月的消息,却为什么到这里来?”
“我来这里找一个人,他或许能有什么消息……”
原来已经一个月了……缺月看着窗外远处的景色,便恍惚有些出神。柳稚已经习惯了她的心思偶尔会不在这里,缺月过去不曾如此,因为过去的她,不曾懂得思念。
懂得了,方明白,思念也许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想见的见不到,想聚的却只能散。一个月以来,她注意的并不只是新月的消息,还有清尊楼的。然而无论是哪一边,却都没有音信。
她不想只留在原地等,即使自己能做的事情再微小,也想做点什么。
她支着下巴,目光不知落向何处。柳稚看着她镀了一层阳光的侧脸,眼睛里看到的分明是个男子的形态,带着一点茫然,一点朦胧,一点悠远……然而看着看着,心里便止不住地怦怦乱跳。
“缺月姑娘……您变了好多……”
“嗯?”缺月略略茫然地回过神,并没有太在意他说了什么,“是么……”
——不是么?以前漂亮是漂亮……但也就跟画上的人物似的,没什么活人气儿,哪里像现在这样看得人心里乱蹦?
女人……真是妖怪,说变就变。
门上响了几声敲门声,“段公子,饭菜已经备好了,我们一起用餐吧。”冷遇按时出现在门口,缺月起身走出来,客气道:“有劳冷兄特地来叫……”
“哪里哪里,我左右不过闲着。”看看走在身旁的少年公子,他的俊秀温文之处,与记忆中的人既相似,又相异,有种微妙的感觉。只是因为相像的关系吗……为何他一看到这个俊秀少年,就止不住想要照顾他的念头。
“这两天吵到你了吧,那群家伙我已经都赶回去了,你别见怪……”他们走向后厅,脚还没有迈进门,就看到餐桌旁已经围坐一圈等着他们到来的[已经被赶回去的那、群、家、伙]。青筋浮了又浮,结果,他依然连跟段锦单独说话的时间也没有。
“来来来,就等你们了,快坐~~”
“你们——”冷遇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立刻有人过来好哥们一般勾住他的脖子,压低声音道:“冷二,别怪我们啊,我们也是为你好。这龙阳之路走不得——”
握拳,挥出——忍无可忍!
“哎哎,这里这么热闹——你们还真没义气,一起凑在这里却不叫我——”随着声音,一人锦缎长衫脚下生风翩翩而入,缺月转头看着走入的青年公子——果然,跟着冷遇,便是找到他的最快途径。
缺月转身,淡淡的挂起笑容,“周少,许久不见。”
周少一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你——怎么——你——”
“在下段锦,周少难道已经不记得了么。”
“你——明明——怎么——”
段什么锦啊?这明明是……
缺月对他笑了笑,果然,瞒谁,也瞒不过有一双生意人利眼的周少。
“怎么,段公子和周少认识?”
“是,段某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寻周少而来。”缺月回答得很自然,似乎这不过是一次巧遇。周少显然依然疑惑不解,不过还是没有说什么—— 一个生意人,就应该知道什么时候要闭紧嘴巴。
“如此甚好,不如大家一起来吃了饭,有什么事情吃完再谈——”
有人出面招呼了大家落座,一顿饭吃得倒也颇为热闹,只是显然个别之人颇不自在,不时地偷偷瞄向缺月——她来找他到底什么事儿?怎么越想……越觉得不怎么妥当。
跟某个家伙沾边儿的事情,他都不会觉得妥当。
饭后在“段锦”的要求下,他不得不单独与他谈谈。进了屋,便觉得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我……该称你织锦夫人,还是缺月姑娘?”
“周少请不要取笑我了,你也知道清尊楼中的事不过是[逢场作戏],我哪里是什么夫人。叫我缺月好了。”
……这个名字他更不想叫,让他不想起某个家伙都不行。
“不知缺月姑娘找在下,是为了什么事?”
“不知周少是否记得,还欠了新月一个消息。”
“……”
——他就说吧?跟那个女人沾边儿的人来找他,肯定[不妥当]!
“新月在离开清尊楼之前将这条消息让给了我。很抱歉,未曾事先知会于你。不过这对周少你来说,也许不是坏事。我想要的消息虽然也不会太容易,但总不比那个丫头的难办吧?”
这么想来……倒的确不错。早早的把欠着的这一条消息还了,好过以后再见面时她处处借此压榨他。当初被新月[救]了一命,付出的代价虽然不大,却麻烦得很。真不知当初是谁吃准了谁,这种亏本生意,早解决早好。
“好,那么缺月姑娘想知道什么?”
“我想找到新月。”
“这……”周少微微蹙眉,“可是新月和笑无情一起消失了有一段时间……”
“我自然知道,否则也不会请周少帮忙。”
“但你不是水榭的人,若连你都不知道……”
“我已不是水榭之人,与水榭无关。”
周少略略思索,“好吧,我找找看,只是这一次事情蹊跷,事关新月那种家伙我着实没有把握能够找到——我会尽力,但若真的找不到,这条消息只能作废。”
否则这样每一次都是十足的难题,他岂不是要没完没了的找下去?
“这个我自然明白,劳烦周少了。”
周少倒没有急着离开,看了看缺月,道:“虽然你现在跟清尊楼没什么关系……不过却不知你是否有兴趣,清尊楼即将易主的事情?”
“清尊楼易主!?”缺月一惊,“周少可否说详细些!?”
“这个我也还没有确切消息,若缺月姑娘有兴趣,待有了新的风声,在下再来叨扰。”周少浅浅笑了,那是生意人的笑容,生意人的脸。在新月那里吃的闷亏他不得不认,但是,这并不耽误他顺便做做其他生意。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放过任何商机的可能性,这就是他周少颇以为荣的敏锐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