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小贼被擒,碧落心情一时大好,仿佛失马之痛也略能弥补一些了。但是半天过去,此刻想想官府要如何处置他时,又忽然觉得于心不忍起来。
她一时想,这种厚脸皮的小子,打上几十板子关几个月也是罪有应得的,有什么好担心?一时又不禁惭愧:到底是自己与他争执动手才引来了官兵,何况他最后一句话还是“快走”。自己就这样置身事外的闪开了,是不是有些不够义气?
“算了,和小贼讲什么义气。”碧落草草截断思绪,招手叫茶博士再蓄了壶水来。此时她是在茶楼坐着,台上一对男女正一面琵琶一把三弦地唱着苏州评弹,软绵绵的腔调中略带些甜腻,碧落并不是为了听它而来。
来临安这两日,她已然转了四五家茶楼,进来都是先问“有没有一位叫做嫣如的姑娘要来说书?”后来一位掌柜告诉她,嫣如姑娘即便来,也不会事先通知场地,往往是她措手不及的到了,茶楼再临时改换水牌。如此,碧落更加觉得这位姑娘神秘有趣,但愿自己身在临安的日子中还能够听上她一段书。
这一日眼看匆匆过去,碧落回了落脚的客栈。那时正值饭点,一楼的桌子已经坐满,她向小二招呼一声:“麻烦送晚饭到我房里来。”说罢转身便要上楼。
而就这一折身的功夫,她余光当中带过一抹纯白去。室内偏暗,众多人物饕餮喧哗显得油腻热闹,而这一角白色分外耀眼的肃静下了满室喧嚣。碧落目光被引着,下意识的一回头。
她看到一人白衣长发的背影。
倏忽间的错觉,她觉着眼前那人仿佛就是师父——那样清朗洒脱卓然不群的身姿和气度。她怔怔地往前走了一步,但是立即发现他并不是的。师父不会这样衣白胜雪的招摇。师父面前永远也不会只摆酒而不摆茶。师父的长发总是束起来的,偶尔披散那也是师娘在为他梳理……只是这个人,他的气息中当真的有与师父相像的东西。
碧落心怀轻动,凝神望着望着,目光一瞬,忽然“啊”地一声惊叫出来——她竟然在那白衣男子对面看到了自己好生熟悉的一个笑容。
……还能是谁?
但是那怎么可能?碧落愕然之中心想一定是自己认错了,那小贼此刻不是正该皮开肉绽地蹲在大狱里吗?她上午才眼睁睁地看着官兵把他抓去的……可那样一双眼睛,她又怎么会搞得错?!除了那个小贼,普天之下再也不会有谁长着一双看来这般清澈见底而实则狡猾得让人发指的眼睛了!
她这一声惊叫惹来一些目光,那些撕着鸡腿的夹着鲈鱼的衔着米粒的食客一齐回望她,其中夹杂了那小贼闪亮到可恶的一眼。
“哈哈,是你啊。”
小贼笑起来,故友重逢般的喜悦与随意。此时碧落已经快石化在地上了,她微微张口,一脸不置信地瞪着他道:“你……他们没有关你?”
小贼笑微微的一招手,吩咐小二旁边再添一把椅子,又向他面前的白衣人道:“你看,就是她了,害我被官兵抓住害你辛苦的那个小姑娘。”于是白衣人云淡风轻地回过头来。
碧落听到这话已经没力气恼怒了,她刚要在心里叹声“世风日下”,却忽然轻轻抽了一口冷气——她看到那白衣男子的侧面。修长的眉,微微上扬的眼角,清肃的鼻梁和淡泊合拢的双唇。然后那人看她一眼,把头转了回去。
只一眼的震惊,碧落有片刻完全说不出话来,她不知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物。需得承认,男子对面的小贼是俊朗的,阳光一样明媚夺目,有着孩子似的稚真,不管实事如何。碧落觉得这样的少年已是难得一见的美好。但是眼前这一身白衣的男子,他却是另一般说不出韵味的潇洒与清朗,气宇间竟然不似凡俗。他年纪显然大些,但具体可说不上来岁数,仿佛三十四十的人都可以有这般沉着的眼色神韵,却难以成就如此不着烟火的脸颊。
第一眼看见小贼,碧落被他琉璃一样的容光照亮双眼,而此刻,他被面前男子冰雪似的超然震慑,哑口无言。
江南水乡中原来潜藏着这样多颠倒尘世的丰神俊朗。碧落在心中默默感慨。
此刻那男子回了身去,只听他淡然道:“我跟你说了你不是她对手,如今怎么样?”小贼嗤之以鼻,在一旁反驳:“若不是跟你约好不能闹事不许动武,我又怎么会差她半招?你道真正动起手来我打不过她吗?”那男子冷冷一笑不再说话,分明不屑再与他纠缠。小贼神色不满,目光清清亮亮地向碧落望来。
听他们如此一番对话,碧落心中早疑:莫非这白衣男子便是小贼口中“神通广大”的主人?可这样一个人物竟然会教唆别人去做贼吗?她心中不信却也不敢不信,关于以貌取人的偏差,那小贼已经用掉了她的全部信心。
“站着干吗,过来这里坐。”小贼见她发呆,拍拍身旁添置的椅子说到。碧落这才还过神来,要她坐在那个小贼身边那是打死也不肯的,她迟疑片刻,走上去,向那白衣男子轻声开口:“请问,你就是他主人吗?”
白衣人抬起眼来看她,碧落脸上微微一红,慌忙躲开目光。这时只听一旁的小贼笑道:“不错啊,小姑娘,你知道他是谁?他可是我们魍魉山庄的少主,凌笑然。你听说过没有?”
魍魉山庄?倒是有些熟悉。碧落皱起眉来看看小贼,却忽然听见“噼哩啪啦”的一阵响。闻声望去时,只见周围几桌客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举止僵硬地凝在原处,筷子却已经掉了一地。
此时被点明了身份的白衣男子冷眼向那小贼一瞥,淡然道:“你倒是嘴快。”小贼含唇一笑,毫无心机的样子。
窃窃之声飞快起落,偌大客栈在瞬息之间已经鸦雀无声,人人向这里望来,目光当中惊恐交杂。随后,客人纷纷扔下筷子饭碗蹑手蹑脚地从门口溜了出去。只是片刻工夫,店中除了他们这一桌外已经没了旁的客人,碧落愕然环顾,只见小二和掌柜喏喏地缩在柜台后面偷眼看着,根本不敢做声。
她茫然转回头来,疑惑道:“他们为什么走了?”在座两人丝毫不以为意,小贼耸耸肩:“吃饱喝足了自然要回家,管他们做什么,没人了我们正好说话。”碧落缓缓摇头,还要说什么,心里头却是一惊——她猛然想起了第一次听嫣然说书的那回。事情仿佛重演,在那四个字被抛出台面的时候。她心中不免惶惑:这魍魉山庄到底是个什么去处?怎么好像提起来谁都怕它……
她看看面前被称为“少主”的凌笑然,咬咬牙,只好接着问道:“凌先生,真的是你要他偷东西的吗?”
“不错。”凌笑然回答简短,声音也如寒冰傲雪一般凛冽,仿佛偷窃一事于他们两个根本就是天经地义的,无需多怪。
“为什么?你们看来也不缺钱花!”碧落想起云雾来,一恼,诘问平添了些力量。
“我们之间有些约定,与旁人无关。”凌笑然不再看她,目光冷冷向小贼扫去。小贼状若无辜,泰然相对。
“可他偷的是我的马儿,怎么会没关?”碧落眉毛皱起来,神情一时委屈一时无奈,向在座两人道:“它喜欢喝茶,你们恐怕养不好它,能不能还给我?”
听她这般软软的口吻,小贼不禁笑道:“喝茶?我只听说过茶叶腌蛋,可还没听过用它来腌马肉的,哈哈,不知待会儿端上来滋味如何。”
碧落听了这话胸中一震,失色道:“端……端上来什么?”小贼一脸理所当然:“还能有什么了。怎么,你也想尝尝?”看那意思竟是已经让厨房把云雾牵到了汤锅里。碧落仍然不肯相信,颤声问道:“你们,把它……”小贼笑吟吟地接口道:“炖啦。”
晴天霹雳一般,碧落呆在原地,未敢深想已是心如刀绞,眼泪“唰”地滚了下来。半晌,她一语不发,咬牙飞起一掌朝着小贼脸颊就落了下去。
她站在桌边居高临下,愤怒之中出手又是极快,小贼只见她衣袖一扬,接着就是馨风夹着气劲同时刮上脸颊。他心说不好,要闪避却已经不及,瞬息之中只有一偏头,左手背飞快地抵上右颊,以掌心同她手掌相迎。
他这反映也算难得的迅捷了,只是半个眨眼的功夫,“啪”地一记脆响,小贼手心一阵麻木,随后火辣辣地疼痛起来。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到底是挡住了那个耳光,微微嘘了口气。
且不说这一个耳刮子煽在脸上好不好看,单就说碧落手下的力道,若是真的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掉几颗牙那就不用说了,保不住连下巴都给打得歪在一边,一辈子回不来也不好说。小贼刚刚避过了这样的凶险,心惊之余居然还有空调侃,他嘿嘿一笑,道:“泼妇打架才抓头挠脸扇嘴巴,怎么你……”说到这里一抬头,却迎上碧落一双泪水朦胧的眼睛。小贼一怔,一句话说不下去了。碧落却是恼恨未消,见他看着自己,伤心之余反手又是一掌。这一掌,端端正正地印在了小贼脸上。
那小贼似乎一懵,但紧接着眉头微蹙,双目之中光芒难辨。
碧落反手时胸中哀大过愤,臂上气劲已衰,无论力道还是速度都比先前差了不少,谁知小贼反而没有躲过。她一怔,看见小贼左颊肿起红红的一片,心中歉疚稍闪及逝,立时又为云雾悲愤起来。她伸手将腰间锁链一撤,心想这回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小贼锁到官府去,虽说不能给云雾抵命,却也要关他个三年五载。
这些念头在她脑中只一转,却忽然被股力量逼了回去——眼前白影一闪而过,碧落刚刚运起锁链的沉着力道忽然转向,朝自己迫来,直带得她身子兜了个圈儿。碧落知道这是有人从旁递手,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妙手法卸转了自己手上的力量,她惊中求稳,索性旋身退开。三旋之后碧落站定,衣衫裙摆飒然落下,仿佛胡蝶儿瞬间收拢了翅膀。只是她身姿虽妙,脸色却已经苍白。
只听“哗啦”一响,碧落那条游龙般的银锁链此刻已经做一堆儿撩在了主仆面前的桌上。随即便是“啪”的一声,一柄折扇在瞬息间的开、合、引、挡过后,轻轻落回了原处,仿佛从来没有挪动过地方。
兔起鹞落之后,偌大客站一时极静,只有几个店家粗重的喘息声从柜台后面传来。
碧落调了调气息,缓缓向座上一袭白衣的凌笑然望去。她知道方才是他出手,但至于是如何,用了几招,还有自己那条锁链为什么竟如泥鳅一般自腰间手间滑溜而走,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了,仿佛那一动一静间的界线竟不是人眼可以捕捉。一时间,“魍魉山庄”四个字在她心里头陡然沉重起来。
此刻凌笑然也正向碧落微微皱眉,仿佛诧异于她的身手,随即目光一沉,停在她腰间。碧落又是尴尬又是恼怒,下意识地用手一抚,却摸到一块硬硬的小牌子。她低下头去,看到一角翠色露在了鸳带之外。
凌笑然一眼之下已经认出,那是曾经名动江湖的碧玉竹。他瞳光一绽,神色不大变化,但分明已经严肃下来。片刻之后,略略点头道:“怪不得,原来是清茗客的徒儿。”
所谓碧玉竹,乃是萧茗自极北雪山之下采集而来的一种寒竹,其色如玉,晶莹温润,质地之坚硬连一般的刀剑也伤它不得。萧茗当年爱它品性,便以利刃破竹,制成小小牌子,作为自己行走江湖的名帖,隐居之后,碧玉竹牌便分予了几位徒儿。碧落爱惜师父所赠,时时带在身上,多半是方才凌笑然夺她锁链,才自鸳带下扯出了一角。
碧落见她知晓自己身份,先是一愣,而后更加伤心起来,怒道:“云雾就是临别时师父送我的,一年以后我还要骑着它回去,你们……”说到这里声音一哽,泪水又在眼里转悠。
凌笑然微微一笑,白那小贼一眼。小贼脸颊仍在疼痛,此刻皱了眉看向碧落,嘟哝道:“好端端的哭什么,你家宝贝马儿又没怎么样。”碧落一惊,没有回过味儿:“什么?你们不是说……”小贼嗤之以鼻:“说什么?腌了炖了吃肉了?哈,我哪句话是说你的马来着,说茶叶蛋,成不成?你不知道马肉是顶顶难吃的吗。”说着他忽然起身来到碧落面前,目光一时沉静下来。他曲起手指在她泪痕上轻轻一抹,叹道:“即便真的是马儿死了也不用掉眼泪吧,你真是小孩子。”
碧落张大眼睛看看小贼又看看他主人,终于明白过来,一时惊喜无言。虽然还是有些恼恨他们这样一番戏弄,但比起“谋害”云雾之痛,却已经微不足道了。她一把抓住小贼衣袖,又是急切又是欢喜地问:“那它现在在哪里?”
小贼“喂”的一声,指指自己左颊:“我这下要怎么算?”碧落见他白净脸上红红的一片,心中一窘,竟忘记了就冲他偷自己马儿这件事,再多给他两巴掌也不嫌多。她怯怯地看看小贼,道:“那,你要打回来吗?”
小贼一怔,随即眼中光芒闪过,笑道:“嘿嘿,知道就好。闭上眼睛。”碧落咬住嘴唇,一摇头:“不闭,看不见反而害怕。你……你要打就快些,不过先说好,过后可要还我马儿。”小贼“哼”的一声道:“你倒有些胆量。”说着把手一扬。碧落眉头紧蹙,眼睛微微眯起,却果然不肯闭上。
转瞬间,小贼手臂呼风带雨地挥下。碧落神色畏怯,楚楚可怜,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半晌,她一怔,那声势浩大的掌风不知怎么的,忽然化作轻轻的一记落在了自己脸上。小贼拍拍她脸颊,笑道:“好了,连本带利都还给你,这下我们两不相欠。”
碧落脸上一红,轻轻向后纵开白那小贼一眼,转而向他主人问道:“云雾在哪里?”
方才凌笑然一直冷眼旁观,见小贼一掌居然没有打还,神色微微有些疑惑。此刻听碧落这样问了,他站起身,随手拾起桌上那柄折扇淡然道:“你跟我来。” 碧落心中惊喜,刚要答应,却听到旁边小贼用手指一敲桌子,喝道:“不行。”
碧落怔住,心说这是哪里来的下人?竟然比主人还威风些!凌笑然回过头去,只见那小贼皱着眉,一脸委屈地向自己诉苦:“我只还了刚才的一掌,可是这小姑娘又是拿链子伤我又是害我被鹰爪子抓住,那要怎么算?少主,马不给了,当作抵偿吧。”
……明明是他挑衅在先,现在一口反咬却如此理直气壮。碧落心想他为人恐怕是强词夺理惯了,也不去理,只把眼睛望着他主人。小贼这样无礼,凌笑然居然也不动怒,只是波澜不兴地看他。半晌,面无表情地问他一句:“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听……”小贼似乎还有话说,但是张张嘴,却瞬间泄了气下去。他眼神一时黯淡下来,低声道:“少主说笑啦,自然是听你的。”凌笑然似是冷笑一声,也不再看碧落,独自向客栈门口走去。碧落微怔,转眼看看小贼,见他也正一脸不甘的神气盯着自己。
片刻间凌笑然的声音已自客栈之外传了进来——“怎么,马不要了?”碧落惊觉,脸上一红,赶忙随了过去,身后小贼轻轻纵身,两个人一起来到了门口。
* * *
一声哨子之后,云雾带着满街的惊呼穿越了无数个巷子,横冲直撞地自大街东北角落的弄堂口跑出来。那时碧落已经看呆了。
街边小摊贩不住被撞翻,行人认为那是惊马纷纷惊恐退让,云雾闻声而来,一眼看见碧落,高兴得长鸣一声,蹄子掀得更欢。碧落看着它由远及近的带过一路天翻地覆,此刻简直想一头钻回客栈装作不认识这匹疯马。
身边一白一灰两道人影倒是坦然得很,凌笑然折扇在手,挥洒间青丝微扬,眼前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不在意。小贼更加一脸唯恐天下不乱的笑容,口中作哨连连,意思还要云雾再快些。
云雾撞到眼前,四蹄一顿猛然刹住,鼻唇便亲昵地向碧落脸颊蹭去。碧落刻意避过一街狼籍不看,此时心中安慰,连连抚它鬃毛。片刻之后她疑惑回首,问道:“你们把它藏在哪里?”
小贼一笑,回答:“藏可没藏,看它饿了,那边市场包了几个菜摊子给它。不过这家伙也真可以,一口气吃到现在。你看看肚子。”
碧落大惊,脱口而出:“吃菜?没有吃穷了你们吗?一条菜场也能被它吃干净的!”
“你说少了。只是它说寻常草料它不喜欢,想吃胡萝卜。哈哈,你这马儿还挺挑嘴。”小贼说着走过来,随手拍拍云雾脖颈。云雾居然没有着恼,安分地听之任之,颇有些食人嘴短的觉悟。
碧落眼睛微微张大,看看云雾再看看小贼,惊讶道:“真的?”看样子竟然是相信了他刚才一番转述。小贼点头,煞有介事。
此时凌笑然已经尽数把不耐烦写在了眼里,他折扇轻轻合拢,看小贼一眼道:“行了吧,官兵可还在四处找你,这回有什么可说的?该跟我回去了。”
“有什么关系。”小贼微笑着一耸肩:“顶多再麻烦你把我救出来。而且,而且少主,我看这女孩子的马很有趣,还想多骑两天……”
“你再胡闹。”不等他说完,凌笑然一语打断。那声音不算大也不算严厉,只是其中的冰冷意味让碧落听得心头一跳。
如此一来,小贼目光黯淡下去,立时自刚才的阳光明媚变成个忧郁少年的模样。这转变来得快些,碧落一时不能适应,她茫然看看这一主一从的两人,不知该作何言。
凌笑然回眼看他,波澜不兴地说了句:“姑娘也请上路吧。”淡薄到几乎失礼却也从容得无可非议。
碧落一窘,轻轻点头,一时说不出告别的话来,只好牵了云雾掉头离开。但是几步之后,她停下,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鼓了勇气转过身去,望住凌笑然轻轻地道:“凌先生,你不要再让他偷东西了,官兵会抓他。”
话音落下,做主人的似乎微微一怔。那边小贼的睫毛一扬而起,目光清清亮亮地绽放出来。面对如此的诚恳凝神片刻,他忽然一笑,爽朗清脆得仿佛水入琉璃。
“你果然是好人啊。”
闻言,碧落一抖——她对那两个字至此还是心有余悸。戒备地向小贼看上一眼,心道:怎么怎么,又在算计我什么了?可这一眼却让她从心底里惊诧出来。
小贼的笑容当中竟忽然添了一丝邪气,前所未见。他坏坏地盯着碧落,一时间小恶魔的气息流散出来,他整个人仿佛变了个样子,看得人有些发愣——如许纯净的表象下到底潜藏了多少邪惑与狡诘,若非此刻亲见恐怕没人能够想得到。
片刻,只见他将嘴角勾得深些,眼睛自下看上来,一字一句地道:“碧落是吧?好,你记着,要是不偷成了你我宿尘誓不为人。”